16
付俊卓出了現場,迎面刺來的冷風吹得他又是一抖,他攏緊了衣服,低着頭戴上了帽子。
其實也沒什麽吧?
至少出了現場,看不到那個人,聽不到那個人的聲音,感覺不是像剛才那樣難以忍受。
還可以的,回家吧。臉色蒼白的人邁開一步立即停住了所有動作——剛才一身冷汗,現在渾身透着涼,偏偏心髒跳動的速度絲毫不見緩,拼着命,似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咚!咚!咚!
一聲一聲,在腦子裏炸開,除了心跳聲,別的什麽也聽不到。
不能呼吸。
付俊卓摸索到了牆,顫顫巍巍地靠着牆,試圖借助牆來分擔一點體重,他盡可能地深呼吸,然而試了幾秒鐘絲毫沒有得到一點改善,最後人慢慢往下滑,背靠牆壁蹲了下來。
大口呼吸,發着抖,像條茍延殘喘的狗。
與此同時,一道腳步聲從校慶現場的前門出現,越來越近,付俊卓無暇轉頭去看,只能盡可能地控制住自己,讓自己看起來盡量正常點,他現在這樣太奇怪了,像個瘋子。
付俊卓試圖站起來,然而僅僅一秒鐘就放棄了,他站不起來,于是他想裝作在系鞋帶——不想被人當成異類來看,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最不堪的一面,付俊卓伸出手,努力地想去抓準鞋帶。
皮鞋聲叩着地面,發出空洞而又沒有感情的聲響,越逼越近,伴随着的是一道人聲:“付俊卓。”
付俊卓抓住了鞋帶,然後完完全全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凝固。如果他知道自己剛才出場,會剛剛好被傅審言看到,說什麽他都會再忍忍的,然而他不知道。
這次A大請了三位校友,其實也不是多高大上的人才能來參加,主要這是 A大的傳統,每年校慶都會邀請一些混得比較好的校友回來,也不是太講究太正式,只是回來陪學弟學妹們聊聊天。
對于傅審言來說,這類性質的講座,很多時候都不如他們公司的一場視頻會議來得嚴肅,僅僅是面對着一群小孩子和一些以前的老師而已。
傅審言花了二十幾分鐘,講完了他想講的就退了場,準備繼續在貴賓席等後面兩位校友結束,結束了他就可以回去了。然而,從臺上走下來的時候,傅審言不經意間一瞥,竟然讓他看到了低着頭正往外走的付俊卓。
兩年不見,能這樣一眼認出也不容易,畢竟付俊卓現在的萎靡跟以前的耀眼比起來,簡直是地下天上。但傅審言還是一眼認出,并且在認出人之後,立即以去洗手間為由,從前門出了場。
之前他一直在貴賓席,看着臺上那個大二男生拉小提琴,傅審言關注的不是大二男生也不是小提琴,而是《克羅地亞狂想曲》,這使得他也記起了一些往事,記起了那個曾經驚豔過他的大學時光的付姓男孩,先不管後來發展成什麽樣子,年少時候美好的回憶總會在時間遠去後,被鍍上一層泛着美好的光。
本來只是想想而已,沒想到,竟然被他看到了付俊卓。看不到也就罷了,心裏想想就算過去了,但是他看到了付俊卓,沒有多想就出了校慶現場。
“付俊卓。”時隔兩年,什麽愛什麽恨,能散的都散了,傅審言站到了付俊卓的面前。
蹲着的人很明顯地往回縮了縮。
“你怎麽了?”傅審言擰眉,在付俊卓身邊蹲下。
像被針紮過一樣,付俊卓陡然躲開,那種遇到洪水猛獸般的反應。傅審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随着付俊卓站起來的動作,他也站起了身。
付俊卓躲避得太過慌亂,重心不穩下就要栽倒,傅審言順勢抓住了他的左手腕,扶住了他。
入手處感覺全是骨頭,指腹貼着的手腕上,三道舊刀疤被捏得變了形,非但如此,還能感覺到這只手正在發抖——付俊卓在發抖。
傅審言頓住了。
傅審言自以為見過付俊卓的很多面,這樣子的付俊卓,他卻是第一次見到。很奇怪的是,看到這樣的付俊卓,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發顫,他竟然又一次産生了對付俊卓的探究欲。
幾年前,付俊卓的一首吉他曲,是傅審言被迷住的開始,然後付俊卓的鋼琴,全身上下那股目空一切卻又不失可愛的嚣張勁,以及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是傅審言被迷住的持續。除了最後,兩年前的一段,可以說一直以來,他們的感情都是付俊卓占了上風。
現在,這樣的人竟然在他面前發着抖。
“我帶你去醫院。”傅審言握緊了付俊卓的手腕。
付俊卓耳中轟鳴,更加喘不過氣,背後又出了一層汗,他掙紮着,試圖掙脫開那只手:“放開我。”
隔了一面牆,一道走廊,顧舟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在一瞬間忘記了呼吸,對面的仲春握着他的手腕,直視顧舟,重複一遍:“我喜歡你兩年了。”
顧舟睜大眼睛。
不可置信。
稱兄道弟的上鋪,竟然跟他表白了,這怎麽……可能呢?
“不……阿春你,你是不是病了?”
“是啊,我病了。”仲春看着顧舟,忽然笑了起來,笑完又慢慢呼出一口氣,“本來想埋在心裏,不說出來,但是每天除了有課,基本看不到你,我難受。”
聽得出來,他很難受,但是顧舟沒喜歡過什麽人,沒談過戀愛,他不會理解仲春的感受。他現在除了驚訝,不可置信,還有一種想要趕緊逃的感覺:“不,不,我喜歡女孩子,不喜歡男生……”
忙不疊地拒絕,卻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忽然冒出來付俊卓那張臉,那張臉真好看啊,皮膚白皙,輪廓美好。
“是麽?那你為什麽都現在都沒談過任何一個女生?”仲春停了幾秒鐘,問。
問得牽強,也問得艱難,已經開了口,不管怎樣都回不到過去。這個問題仲春思考過很長時間,到底是不表白,一直忍着做所謂兄弟,還是幹脆一點,直截了當地表白呢?
表白的結果無非是被拒絕,做不成朋友,或者是……萬分之一的可能,顧舟也是同類呢?
顧舟沉默,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氣氛忽然之間僵了。
“我知道了。”仲春慢慢地松開了他的手腕,把臉埋進手當中,“你走吧。”
顧舟已經站起了身,但他看着有點頹的仲春,有點不放心,想想還是問:“你沒事吧?”
“有事的話,你就會和我在一起?”仲春轉回身體,背對着顧舟,他停頓了幾秒鐘,沒有聽到顧舟的回答,于是耷下了肩膀,“所以,你還是快走吧。”
“……哦。”顧舟轉身準備走。
“等等。”仲春又出聲,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也是,誰會甘心呢?誰會甘心放走喜歡的人呢?但是很多時候,再多的不甘心又能怎樣?改變不了自己,改變不了對方,只能慢慢耗,等那份不甘心被耗光。
“如果我是……”如果我是女生,或者你是彎的,你會喜歡我嗎?仲春最終沒有問出口,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問了做什麽呢?他自始至終低着頭,“嗯,沒什麽了。你走吧。”
顧舟真的走了,出了教室門,然後加快了腳步直奔校慶現場。
校友精英們還在說着,但是位置上已經不見了付俊卓,顧舟跑到後門去各種觀察自由觀衆席,但是怎樣也找不到付俊卓的身影。
于是……難道學長已經回家了嗎?好快啊……早知道應該發個短信讓他等等自己的。
有點懊惱的人掏出手機,打給付俊卓,嘟——嘟——響了七八聲,自動挂斷了。
顧舟打電話給別人,一個不接基本不會打第二個,因為他知道對方看到未接來電會回複,實在是急的事情,也僅僅是發條短信告訴對方自己找他什麽事。但是今天,付俊卓一通電話未接聽,顧舟怎麽都覺得很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呢?他自己心裏不對勁,總覺得慌慌的,想盡快打通電話,聽聽學長的聲音。
于是顧小孩緊接着又撥了兩通,但那邊始終未接聽。
心裏的那種慌張感越來越嚴重,顧舟趕緊回幕後,飛快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一群小夥伴們打過招呼,邁開兩條長腿往回奔。
也有可能是學長回家了正在洗澡呀,洗澡當然不會接電話的啊。或者也有可能手機正在充電,學長正在照顧多肉!
顧舟奔了十幾分鐘,回到了家,掏出鑰匙打開門——家裏空蕩蕩的,付俊卓不在。
大家都是成年人,這個點不在家很正常,而且兩個人非親非故,實在也用不着向對方彙報自己的行蹤,顧舟又打了三四通電話,直到最後一通電話,冰冷機械的語音提示告訴顧舟,付俊卓的手機關機了。
顧舟沒談過戀愛,如果他談過,他會清楚地知道他現在的狀态,就像是失了戀一樣,迷茫地蹲在家裏。
學長去哪裏了?
去哪裏了?
顧舟一晚上沒睡安穩,一聽見風吹草動就以為是學長回來了,有好幾次聽見聲響他都沖出了房間,然而每回看到的,都是空蕩蕩的客廳。
沒有人,沒有學長,打不通電話。
第二天一早,付俊卓的手機還是關機狀态,顧舟上課上得魂不守舍,好不容易捱完兩節課,下了課就邊打電話,邊直奔綠洲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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