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付俊卓還是不在家,當然,電話也還是接不通。

顧舟只認識學長,不認識學長的朋友或家人,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工作,現在這個情況,真的是電話一關機就徹底找不到這個人了。

顧小孩坐立難安,在客廳裏轉來轉去,明明知道對方手機關機還是不停地打着電話,每次都期待着下一次撥出號碼後,出現的不是語音提示。

怎麽辦呢?

總不能去報警吧?還沒到24小時,再說報警的話又該怎樣對警察說?總不能說,室友昨晚一夜未歸,手機關機,我覺得心裏發慌,所以來報個案?

就這件事來說,一來顧小孩社會經驗尚淺,二來是他實在是和付俊卓的交際圈一點也不重合,所以根本就是無從下手。

他走到陽臺上,外面天氣很好,一眼望過去,天空藍得不像話。如果不是聯系不上付俊卓,現在的顧舟一定在高高興興忙着做飯,然後兩個人,一張桌子,一頓午飯,再一個安靜閑适的下午。

然而學長不在。

顧舟低頭,看着陽臺上長得很好的多肉們。各種不同顏色,多肉多漂亮呀,在陽光下肥嘟嘟地擠在一起。以往看到多肉心情會很好,但是今天的顧舟,一看到多肉反而更難過了——養這些多肉的人,昨晚一夜未歸,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想起付俊卓那副毫無生氣的樣子,焦躁和不安纏在心口,越纏越緊,讓顧舟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昨晚那種期待誇獎的心情完完全全沒有了,他現在只想聽到付俊卓的聲音。

從小到大,顧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說不上來,很複雜,很擔心,又很懊惱。擔心的是付俊卓的安危,懊惱的是在這樣一個通訊發達的年代,自己竟然不知道怎樣去找一個人。顧小孩有些挫敗地窩在沙發上,看着茶幾上付俊卓的多肉養殖書,竟然覺得喉嚨有點疼——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麽了,只要見不到學長心裏就堵得厲害,見到了就瞬間痊愈,還會很開心。

忽然之間,手機短信提示音響起,顧舟一個激靈激動地去看。

然後,他失望了。

不是付俊卓,是仲春,短信上說:也許昨晚的告白吓到了你,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你。之前是見不到你才會難受,現在變成了見與不見,都難過。不過我不後悔,至少讓你知道了我的心意,不能繼續做朋友,我感覺很遺憾,但我不遺憾告白。

顧舟沒有回複,他将手機扔在一邊,躺到了沙發上,手背搭在眼睛上。

心裏難過。

所以,見不到就會難過,是喜歡嗎?

付俊卓昏睡在床上,臉頰凹陷,整張臉蒼白得像個死人,偏偏眼底一片是偏黑的,和白皙的皮膚造成了強烈的色差對比,他的睫毛很長,此刻正在微微抖動着,似乎睡得不是那麽安穩。

傅審言微微傾斜身體,以一種暧昧的姿勢,俯身看着付俊卓。房間裏很安靜,他的手指滑過付俊卓的鼻子、嘴唇,最後停在了脖子那邊,輕輕撫摸着昏睡中的人的臉頰。

這是家充滿了藥水味的醫院。

付俊卓昨晚狀态太糟糕,情緒激動之下直接暈了,傅審言吓了一跳,将人送到醫院一看,低血糖、貧血、胃病、長期情緒壓抑等等等等,醫生說他的身體已經潰到一定程度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方面,都需要盡快地調理好。

于是傅審言守了他一夜,直到現在,付俊卓悠悠轉醒過來。

世界就是這樣,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與誰分別,再下一刻又會與誰重逢。

醒過來的一瞬間,付俊卓似乎意識還沒有回籠,他看着傅審言,眼神呆呆的,看不清眼睛裏是什麽情緒。

“你醒了。”傅審言開口,伸手摸了一下床上的人的頭。

付俊卓又閉上了眼睛,安安靜靜的。

“這兩年,很辛苦吧?”傅審言問,看着這樣的人,傅審言忽然之間又覺得自己對付俊卓曾經的愛,都有回來的跡象,這種感覺突如其來,竟然讓他在一瞬間對空白的兩年産生了物是人非的感覺,“你瘦了。”

整整一分鐘,付俊卓已經清醒過來了,他重新睜開了眼睛。

和昨晚相比,他安靜了不少,不抖也不說話,也不看傅審言,就那麽躺着。這樣的氣氛,似乎回到了兩年前兩個人的關系降到冰點的那段時間,沒有任何交流,多說一句話似乎都要耗去半身的力氣。

“這兩年,你去了哪裏?”傅審言問。

付俊卓當然沒有回答,他原本以為,如果再見到傅審言,一定會非常痛苦,然而沒有,除了昨晚一時沒能控制好情緒,瀕臨崩潰後被傅審言帶上了車送來了醫院以外,從他醒過來後,他一直很平靜。

昨晚那種劇烈到近乎做作的痛苦,就是一場夢。

并沒有想象中的任何感覺。

不過如此。

傅審言倒了一杯水,湊到了付俊卓的唇前:“不想說話就不說吧,先喝水。”

“我要回去。”付俊卓眼神空洞地看着一直在眼前晃的那只手,手裏有一只杯子。他很渴,但他不想喝這杯水,只想回家看他的多肉,和學弟一起吃飯。

那副表情看在傅審言眼裏,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回事——傅審言的中指上有一枚戒指,但不是他們曾經戴過的,現在付俊卓似乎正看着,似乎帶着點恍惚。

他難過了?傅審言放下水杯,褪下那枚戒指,将戒指舉到了付俊卓的面前:“我把它扔了吧?”

付俊卓慢慢回神,這才看清了他手上的那枚戒指。

小小一枚。

這一定是和新戀人的對戒,所以,為什麽要扔了呢?扔了戒指,和現在的戀人分手,再和自己在一起?讓自己再做一次涉足他人感情的,第三者?和兩年半前一樣?

至少兩年多前,付俊卓回頭,傅審言放棄那時候的戀人的時候,花了近一個月,一個月後傅審言和那時候的戀人分手,和付俊卓重新走到了一起了;現在呢?僅僅需要一天?

是魅力大到能夠秒殺另外一個倒了血黴的無辜的人嗎?不是,是一笑之下的難堪。

“我一個人太孤單,所以又談了一個,感情不是很深,你跟我回家,我可以立即跟他分手。”見付俊卓不說話,傅審言重複。奇怪的是,這人說這話,眼神卻很認真。

真的是一本正經地說笑話。

聽到這話,付俊卓血都涼了,他起身下床,一聲不吭扯掉了手背上的點滴針,鮮血瞬間沿着手背往下蜿蜒,一滴一滴滴到地上,濺出一點一滴的血花。

他低着頭,垂着手,血流到了病號服上,手背一突一突地疼。

想走,一秒都不想留。

這兩年,想過傅審言嗎?想過,日日夜夜,無時無刻地想過,但都是曾經而已。現在傅審言站在面前,說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只覺得,眼前的人已經面目全非。

誰知道呢?

他已經不怪傅審言了,确實,他們的事也似乎怪不得傅審言。這兩年他想了很多,大學時候他和傅審言的相處,從來都是傅審言一味地包容,他在傅審言面前從來都是驕傲光鮮的,從來沒有告訴過傅審言他脆弱到近乎醜陋的心,兩個人談了一段時間,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又不想被傅審言看到不堪的自己,于是潇灑離開,傅審言放他走了。

他調整好後,回頭三了傅審言那時候的戀人陳息青,兩個人又走到了一起。

那時候他一直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只是找回了本來就該屬于他一個人的愛人,直到他發現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實——傅審言太貪心了,失了自己像是失了半條命,失了那時候的陳息青,又是魂牽夢繞午夜夢回。

一個人的心就那麽大,怎麽能裝得下兩個人,并且此消彼長,切換自如呢。

亂七八糟的事情,說不清道不明,這其中的一切,只需要用一句“不作不死”概括就夠了。總歸年少輕狂,總會做出一些幼稚的事情,損人不利己。如果是放在現在,說不定付俊卓的處理方式會不一樣,但是已經發生過了,改不回來了。

但是現在,傅審言還是那麽貪心,那麽輕松地說出了那樣的話——能有人陪在身邊,是多奢侈的一件事,為什麽傅審言可以那樣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想把一個陪在身邊的人從身邊踢開?

就和當初最後用冷暴力,把自己踢開一樣?

一句話,你回來,我和他分手,将付俊卓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付俊卓心裏是深深的無力感,他一直覺得自己這種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狀态,完全是自作自受,天道輪回好報應。但現在,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發現,對面這個更該遭報應的人,天道輪回四個字,卻絲毫沒有在他身上應驗。

“去哪裏?”傅審言一把抓住付俊卓,将他重新摁回病床上,“你狀态不好,現在最好不要動,手也需要止血。”

“放開我,我回家。”付俊卓重複。

“嗯。我會帶你回去。”

“不用,我現在自己走。”

傅審言沉默了,但他沒有絲毫放人的要意思:“這兩年,你在哪裏?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去講座,專門去A大等我的?”

“沒有。”付俊卓只做了些簡短的回答,從心底蔓延開的無力感,使得他已經沒有力氣去解釋什麽,指責什麽,憤怒什麽。

付俊卓這麽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看在傅審言眼裏就是還在耿耿于懷,他說:“你以為這兩年,我沒有想過你嗎?我後悔了,後悔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你。但你知道的,我對你是真心好的。”

确實,傅審言對付俊卓是真的好過,所以在那個時候,才能殺進滿是荊棘的心裏。

付俊卓這個人,說值錢也值錢,收拾一番,人模狗樣才華橫溢,像一把凜冽的刀;說不值錢也非常不值錢,因為他很好騙到手。只要對他好,對他很好,他就跟那個人走了,比如傅審言。

“我想你了。”傅審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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