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引目光,戰冬試
連本該來給車山雪看病的林苑都推脫了沒有來。
洩露冬試考題這個黑鍋,可不是往劉伯光腦門上一扣了事。
林苑偷偷帶上來的說書人現在有的忙了,這些說書人哪怕沒有親眼所見都能腦補出一出跌宕起伏的話本,更別說如今親眼見到了君子堂裏的好戲。在劉伯光反應過來之前,關于劉家如何偷出青城冬試考題的故事已經在青城鎮的酒肆客棧發展出來三個版本,并以鐵龍車也趕不上的速度飛快地向四面八方傳播。
但劉家偷了青城冬試考題的事傳播得再快,也不能和有人走完了青雲路這個消息比。
一百年了吧,老人們說,竟然又有人過青雲路了。
就算是林苑那一班子說書人拼命制造話題,青城外門冬試考題洩露的新聞到底還是被搶了風頭。年底回家團聚的百姓們紛紛感嘆今年怎麽回事,明明前面十一個月都過得安安穩穩,最後這一個月卻是各種大事件輪着來,好像要把前面的空擋給補上。
供奉院和白澤局開始有官員陸續辭官的事,在這些新聞裏顯得毫不起眼。
要說哪裏的人談論新聞最兇,自然還是青城山腳下。
青城山腳下的的村莊和城鎮說是屬于大衍,卻都一顆心向青城,也就是這兩年劉家開始橫行鄉裏,這不知皇帝只知青城掌門的勢頭才稍稍去了些。而這個月發生的各種大事,無論是大國師身死,谌掌門出關,還是青雲路再開,冬試洩題,都和青城劍門有關。山腳下自認為是青城人的百姓們茶間飯後,都要對此關心一二。
青城鎮一家胭脂鋪前,就有數個剛從集市上歸來的主婦們一邊打量新品胭脂,一邊交流她們丈夫昨晚說的話。
“洩題的除了劉家人還會有誰?除了他家,誰家子弟不是靠自己本事考上的。”
“哎,你們知道嗎?那登上青雲路的祝師也是劉家人。”
“劉家人哪來的祝師?我家裏那位明明說是蠻人過來踢館?”
“竟然有蠻人敢來踢館,一個個都欺負掌門閉關。”
“怎麽可能是蠻人?我家裏的在車馬行當差,人來人往哪個不曉得,就是個祝師,人家還沒來就叫劉家給注意上了,那天晚上外面好多劍仆跑去城東的曉得吧?就是為了找這個祝師呢。”
“那個不是叫劉家給得罪了嘛,還讓劉五道歉呢,我家小子都瞧見啦。”
“你怎麽不知道這道歉是不是那祝師和劉家做戲?要我看,肯定有陰謀。”
“有陰謀又如何?掌門出關了。”
“沒錯,掌門出關了,快點把那些烏煙瘴氣地都清幹淨。”
漫長的讨論後,主婦們得出了相同的意見,因為胭脂鋪的老板一直沒出現,她們喊了幾聲依然不見人,就結伴跨出門檻,互相道別,各回各家。
主婦們離開好半晌,胭脂鋪的後堂才傳出一點動靜。
店老板躲在一間小屋子裏,關緊了門窗,從床底下搬出半人高的銀鏡,将其平放在地板上。
一盆無根雨水已經準備好,老板将水覆于銀鏡上,仔細地确認了水面上沒有灰塵,才抹了抹額頭上的大汗。
三九天裏渾身濕透,足以見得老板的緊張程度。
他沒有等待太久,很快,銀鏡就放出些微的光明,照亮這黑暗的的小屋。
這是傳訊,銀鏡對面有人等候着,胭脂鋪老板和守候那人交談幾句,那人離開。很快,一個看不出年歲的男子被喊來,出現在銀鏡上。
如果闵吉在這裏,大概會覺得鏡子裏的人和他家先生有些像,那是一模一樣的眼形和唇角,來自于同一份血脈的遺傳,但鏡中男人的眼角處有細細的皺紋,和明明一百多歲卻依然像二十出頭的大國師相比,他看上去年紀更長,更穩重。
此人穿着一身錦繡紫袍,胸前有麒麟,衣擺有白鶴,是大衍的官服。
麒麟紫袍,這衣服的品級只有丞相能穿。
而大衍只有一個丞相。
虞操行。
“丞相!”老板一見到他就跪了下去,道,“下官有要事禀報!”
原來這家小小胭脂鋪的老板是朝廷安排在青城山腳下的密探。
但是哪個密探能越過上司和上司的上司等等無數個上司,直接彙報丞相?更何況,兩者似乎并非一個體系。只有一個解釋能說明此時發生的是,那就是密探先生既是朝廷安排在青城山腳下的密探,也是虞操行紮進大衍密探隊伍中的一顆釘子。
這也能解釋密探先生手裏為何會有這種經過祝師祭煉,能使用水精與人通訊的銀鏡。不然的話,按照大國師車山雪定下的流程,若有緊急事件,朝廷密探應該第一時間聯絡身邊祝師,請祝師代為聯絡。
祝師聯絡快則快矣,卻是從密探手中奪.權。車山雪之所以惹得滿朝老臣對他不滿,正是這種原因。
明裏奪.權和暗中埋釘子,到底哪個更讓人不滿,老臣們可能不知道。但虞操行借此悄悄在大衍織出一張大網,卻絕不可能是為了天下太平。
密探将自己這些天打探出來的消息彙報給虞丞相,重點引用了鎮上鄉親們對那日劉家一行人去道歉的各種流言。
虞丞相開始還在寫奏章,心不在焉聽着。後面密探說得越多,他下筆越慢,最後直接将筆擱置一旁,擡眼皺眉。
他問:“那人相貌如何?”
密探:“呃,屬下不知……”
打聽了那麽多,偏偏沒打聽到關鍵的容貌,密探面有羞愧,頭埋下去,不敢直視虞丞相。
虞丞相并沒有着急譴責密探辦事不利,他繼續詢問:“為何不知?”
“說也奇怪,”密探道,“青城鎮裏所有關于此事此人的留言屬下都一一分析記錄了,偏偏沒有一個人談起過此人的相貌,屬下專門去詢問當時在場的客舍掌櫃和小二,他們同樣說不上來,言道已忘。”
“什麽都忘了?”虞丞相追問。
“客舍掌櫃說他們一行有兩人,另一位年輕些的像是弟子,對了,當時這兩人和劉家發生沖突,用鬼使布下鬼打牆,攔住了劉家人。”
“鬼使,”虞操行自言自語,“他不用鬼使。”
盡管這樣說,虞操行心中的懷疑并沒有打消,他喚了另一個下屬來,問讓他們沿着落雁湖的水系往下游找人這件事進展如何。
毫無進展。
不,并非毫無進展,派去的人發現了還有一夥探子也在沿着河流打探消息,那方探子看身手出自武夷樓,不知道是誰花錢請的。
虞操行的屬下和武夷樓刺客之間發生過幾次小沖突,折損了幾個人,除此之外并無大事。
沒有人找到車山雪的蹤跡,就算有微光閣熄滅的黃銅青蓮燈作證,在虞操行眼裏,大國師依然生死不知。
“……我會派兩隊麻雀去青城,”隔着一面銀鏡,虞操行最後對胭脂鋪裏的密探說,“你安排一下,先接觸劉家看看,一定要确認那通過青雲路祝師的身份。”
“如果,”密探小心翼翼問,“如果真的是大國師……”
“不惜一切代價,”四個陰森森的字從虞操行口中迸出來,“格殺勿論!”
***
胭脂鋪外,不對大街的後牆小巷裏,有一男一女撅着屁股趴在牆上,正在偷聽。
他們耳朵所貼的牆壁上用粉筆寫着數個符文,正是靠這玩意兒,兩人才能聽到胭脂鋪裏密探和虞丞相交談的聲音。
這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樂成,女的叫宮柔,正是大國師六個徒弟裏排行三和排行四的兩位。
自從那天将自家師父的命燈送到谌巍手裏,這兩個人,不,應該是說宮柔就開始打包她和她三師兄的行囊,接着打暈她不肯離開大衍書庫一步的三師兄,在一個黑夜裏,繞過暗衛的眼睛,逃出了鴻京。
李樂成只想待在大衍書庫,宮柔又太會惹禍,被大國師責罰關禁閉,車山雪身死消息傳回鴻京時,他們是唯二身處鴻京的大國師親傳弟子。
鴻京裏如今波濤暗湧,而宮柔知道自己和三師兄都沒有什麽鬥争才能,繼續待在鴻京只有齊齊撲街的下場,當機立斷決定離開。他們來青城,其實是想打保護自家師父命燈的名義投奔谌掌門的,結果一進城,李樂成就說不遠處有外行人在使用水精秘術。
兩人順着感應走到胭脂鋪外,正巧偷聽到了這一番密談。
“果然是虞操行,”宮柔擡腳狠狠一踹面前的牆,“他和師父還是表兄弟呢!竟然這麽狠!”
“聖上和師父還是親叔侄,”李樂成回了一句,口中念念有詞,“落雁湖的水系,嗯,《衍水注》上寫過,落雁湖地面上并無進出河流,但以水的流向來測,地下必定有暗河存在,《九府河圖》的作者也曾考證,落雁湖的地下暗河與揚水的源頭相連……沒錯,就是小和河!這條河容易擱淺的地方有三仙鎮,王家坪,和和鎮,小河渡……”
“老三,”宮柔面無表情,“說點我能聽懂的話。”
“老四,”李樂成把翻出來的書塞回書箱,“師父說過,多讀書。”
“哦,”宮柔一揮手,“等找到師父我再讀書,話說,過青雲路的祝師是不是師父?”
“當然是,”李樂成大概是最篤定的人,“除了師父,哪個祝師能過青雲路。”
姓李的書呆判斷倒是很少錯誤,宮柔聞言立刻精神一振,“那我們直接上山去找師父吧!”
李樂成:“你确定我們不會被谌掌門直接打出來嗎?”
宮柔:“來者是客……”
李樂成:“師父哪次去找谌掌門沒打起來?”
他說得再正确沒有,宮柔頓時氣餒。
兩人離開小巷,回到大街上。
青城鎮上的氣氛和車山雪闵吉來到那日截然不同,各地考生已經陸續抵達,客舍酒肆外都挂上了各種歡迎冬試考生的布幡,裏面每張桌子邊都坐滿了人。大街上也是人頭攢動,似乎擠在一起發抖就不用怕寒風料峭。
宮柔眼珠一轉,想到一個自認為聰明不得了的主意。
她指着鎮外的青城山,對李樂成道:“我們也去參加冬試吧!”
“……老四,”李樂成說,“你想師父打斷你的腿嗎?”
***
青城山上,供奉觀裏,面對心緒不寧,只能前來向自己問計的劉伯光,心情不好的車山雪也說了一句同樣的話。
“要擺脫嫌疑?先把劉兄家裏要參加冬試的子弟打斷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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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