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國有法,門有規

驚天一劍!

湘夫人的劍鋒上赫然亮起數丈長的青翠劍光,直取巨浪後的劉伯光本人!

對于車山雪來說,這一劍是分海之劍。

碧藍波光彙聚成的汪洋先是勉強抵抗了片刻,與劍氣相抵之處泛起連續的漣漪,湛藍在漣漪的中心處彙聚,瞬息累積成了深沉的黑。

劉伯光手心上的劍符顏色反而越來越淺,用這種方法保存的劍氣雖然威力足夠,卻不能随使用者心意變幻,而且沒有後繼之力,宛如無根浮萍。

當劍符的顏色完全褪去時,已經完全是漆黑一片的汪洋劍意瞬間破碎。

在這場拉力戰力,劉伯光甚至沒有撐過三個呼吸。

嘩啦——

劍意汪洋如冰塊般破碎,邊緣的碎末反射出點點七彩的光輝。接着它們被青色劍光掀起的狂風吹飛。車山雪只是恍惚了一瞬,面前哪裏還有剛才的礁石大海。

有的只是谌巍一劍劈開的通天坦途。

“真的很美啊……”

他的呢喃掩在風裏,沒注意谌巍似乎僵了一僵。

該說什麽呢?挫敗?

大概還有些微的羨慕吧。

就在剛才,車山雪的記憶已經恢複到了二十來歲的時候。

仿佛是将過去經歷過的再重複一遍,再成長一遍。此刻站在這裏的不是一百多歲大權在握的車山雪,而是那個睡覺都會帶着劍上床的天才車山雪。

但現實是他已經用不了劍,而且在劍道上,他的宿敵已經将他遠遠甩下。

永遠都沒辦法在劍道上和谌巍相比了,這就是如今的事實。

就像是上一刻宿敵還是那個能被他打得三天下不了床的貨,下一刻卻成了天下無敵的大宗師,無法不讓人産生時光錯亂感。

車山雪低下頭,握緊了星幕。

另一邊,失去劍符的劉伯光沒能在谌巍的劍下撐過幾個回合,數招後他肩上鮮血迸出,一條胳膊滾落在地,平整的傷口沾滿血泥。

而他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就和自己的胳膊一起摔倒在地。

谌巍正好給他最後一擊,突然有人高聲呼喊。

“不要!”

圍觀的人群裏一陣騷動,幾個呼吸後,一個人連滾帶爬地從人群擠過,沖到谌巍劍下,想也不想就噗通跪下,埋頭高聲道:“請掌門手下留情!”

這聲音車山雪竟然認識,是劉明業。

如果他靠眼睛分辨,說不定都認不出這個跪下的人會是劉明業。

青城門人所認識的劉明業,是個習武根骨很不錯的年輕人,脾氣好,比其他劉家人都明白道理。不管他在家人面前是什麽性子,在青城門人中,劉明業會為受欺負的師弟師妹們仗義執言,習武辦事有條有理,身邊的人都照顧得沒有差錯,要說讓人信賴的師兄,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劉明業對自己的師兄形象也十分注重,近乎偏執地維持自己風度翩翩的面具,衣服上不能夠褶子,佩劍上不能有劃痕,在家裏,也就他胞弟劉五少能忍受他的脾氣。

而此刻,跪在劍下的劉明業,哪裏能見到過去的半點風度翩翩?

他外袍只剩下半只袖子,靴子也跑丢了一只,束發的玉冠不知道丢到哪裏,散落的頭發看起來比劉伯光還瘋。

這樣狼狽的他跪在谌巍劍下,在衆人眼中反而比曾經風度翩翩的他更為引人注目。

劉五少也從人群裏擠出來了,是他在被青城弟子包圍劉園的時候偷偷溜走,趁守衛不注意,把劉明業從牢房裏放了出來。此刻這位年輕人猶猶豫豫地站在邊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該跑去和兄長一起跪下。

青城門人擡眼張望,發現劉家人來的不止他一個。

不知什麽時候,很多劉家人安靜地冒出來,基本不是大家眼熟的那些劉家人,而是平日無比安靜,不惹事不動手,被同族兄弟姐妹襯托得宛若不存在的那一批人。

這些人裏,有人依然安靜地站着,也有人和劉明業一樣向谌巍跪下。

劉明業顫抖地說:“請掌門明鑒,副掌門他是受人蒙蔽……”

“受人蒙蔽覺得自己被虧待了?”谌巍打斷他,反問。

劉明業無法反駁,而谌巍擡起頭,環視站在周圍的自家門人。

“我向來懶得在開戰前講什麽道理,”他緩緩道,“因為我劍即是我道,千言萬語也在一劍之間。不過今天大概有不少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我就說一兩句。”

他将劍歸鞘,卻揮袖甩出一道劍氣,讓地上奄奄一息的劉伯光翻身朝上。

“我青城虧待過劉副掌門嗎?”谌巍大聲詢問衆人。

無人回答。

每個人心中的标杆不一樣,這人說虧待那人說不虧待,哪裏算得清。

最後,卻是一人站在後面的車山雪嘆息一聲,道:“不虧待。”

是青城育劉伯光成才,是青城給了劉伯光立身之本,貪污,以權謀私,都不能和他試圖和鴻京的人聯手來扳倒谌巍比。

引狼入室,這是叛門。

谌巍沒有感謝車山雪這時候幫他接下這尴尬話題,反而瞪了車山雪一眼。

他不用想也知道,車山雪這混蛋肯定在劉家的事裏摻和了很多手。

車山雪老神在在,他看不見。

“若青城……若我虧待師叔,師叔直言以告,我改或你改,我走或你走,掌門之位歸誰,自有門人來說公道,”收回目光的谌巍道,根本不理一邊林苑等數位長老崩潰的神色,“但今天發生在山上的事,言說為大國師報仇的人襲擊冬試考子——”

車山雪輕咳了一聲,谌巍裝沒聽見。

“——天山派滕良澤無聲無息地摸上山,襲擊來青城做客的大國師——”

被做客的車山雪嘴角抽搐,周圍很多消息不靈通的人終于注意到他,一片嘩然。

谌巍言語不停:“——師叔,不,劉伯光,難道你說這是巧合?”

劉明業終于能夠插嘴:“掌門,這些事情都是朝廷虞丞相安排的,我親耳聽到他……”

谌巍:“聽到他怎麽和劉伯光合謀害我?”

劉明業顫抖了一下,道:“不,虞操行要害的是夭……大國師。”

谌巍:“……”

車山雪又被谌巍瞪了一眼,覺得自己遭受了無妄之災。

為了避免接下來被不停甩眼刀,車山雪輕咳了一聲,道貌岸然開口:“虞操行必然和劉伯光協定,等我一死,他便扶持劉伯光在門內對抗谌掌門,不然不能說服劉伯光動手。考慮這一點,劉伯光的确叛門,算是從犯,劉家這些人更是從犯的從犯,谌掌門不必為我出氣,秉公處理即可。”

……誰為你出氣啊!谌巍懶得再看車山雪那張臉。

他轉過頭,對劉明業道:“劉家雖然是從犯……的從犯,叛門之罪卻不能恕,更有劉家子弟橫行鄉裏等案,已被附近鎮令縣令上報我這裏。”

劉明業顫抖地屏住呼吸,将頭埋下。

所有在場的劉家人和他一樣跪下,聽谌巍道:“案子交與昆府府衙審理,我青城派人協助,大衍律如何罰,自當如何罰。”

有人松了口氣,谌巍下一句又道:“回來之後再按門規處置,回不來的就算了。至于劉伯光……”

地上氣若游絲的劉伯光聽到自己的名字,突然睜開眼。

他睜開的眼睛是血紅的,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彙聚在眼球中。

就跪在劉伯光身邊的劉明業感覺到不對,詫異擡頭,近距離觀察到他們的族長是怎麽從人形漲成了球形,撐得極薄的皮膚仿若透明,懵住的劉明業甚至能清晰看到他們族長皮膚下的五髒六腑,血脈骨幹。

球形的劉伯光還在繼續漲大,就像是有人不斷地往他身體裏吹起。

“是自爆!”有長老驚呼。

谌巍提起劉明業的衣領将他丢了出去,眼角餘光瞥到林苑将人接住。

長老們慌張地帶着弟子們後撤,但來不及了,這個距離一定會被自爆波及。

谌巍舉劍便劈。

此刻根本不容他手下留情,只能直截了當将劉伯光一件劈成兩半。但就在谌巍的劍沒入劉伯光身軀時,此人通過秘術翻倍提升的內息和氣血就已經爆炸開。

糟糕。

谌巍覺得自己不會有事,但車山雪……

他才想到這個名字,讓人戰栗的陰穢黑影從他背後竄出來,如一個巨大的海碗,驀地将劉伯光的屍首籠罩在下。

“啊嗚。”

黑影裏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衆人皆屏息,看到這一團黑影緩慢的顫動,似乎過了數個呼吸,黑影餍足地散開,露出被它籠罩的平地。

沒有本該因為自爆而變成肉糜的劉伯光,甚至連那只被谌巍砍下的手臂也沒有。

地面十分光潔,血跡被清理的幹幹淨淨,沒留下一滴。

……什麽東西?!

這仿佛是活物的黑影竄回谌巍背後,只覺得寒毛直豎的谌巍追着黑影反身一劍。

他的劍鋒再次落在了車山雪的眉心前。

車山雪看着谌巍。

被谌巍猜測失明的他睜開了雙眼。

但這睜開的雙眼裏沒眼珠,沒有眼白,只有仿佛深淵的無光黑暗,就像是剛被吸入車山雪雙眼中的詭異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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