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可敬重,可虧待

咆哮聲震千裏。

追在後面的其他人:“……”

狗男男谌巍:“……”

狗男男車山雪:“……”

“劉伯光你氣傻了吧!”從後面追來的林苑沒看到之前那一幕,聽到掌門被罵怒不可遏,他從煙塵中躍起,手中金光如梭,仔細看才能看出那金光是一枚枚飛射出去的金針,“本峰主給你紮一紮治病!”

林長老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把仇恨全部吸引了過去,明顯不正常的劉伯光擡掌就是一道劍氣向他揮去,其鋒利在地面留下了數丈長的裂口。

“啊。”谌巍眯起眼。

“啊什麽啊,”車山雪先前非常自覺地站他身後,此刻扒着谌巍的肩膀仔細聽,“又不是鋸嘴葫蘆,打成什麽樣了怎麽不講一講?”

谌巍這才想起之前忽略過去的事:“你眼睛……”

他話沒說完,林苑就被劉伯光的劍氣轟了出去。

動靜很大,不用谌巍解說車山雪自己也能聽出來。

“你家副掌門吃了大力丸?”他開玩笑道,“我記得他在江湖上只算二流高手吧,和他打的那個……”

“林苑,”谌巍道,“宗師。”

“厲害了,”車山雪點頭,“二流,一流,宗師,連跨三級啊,大力丸恐怕沒這效果。”

他說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但谌巍又從他的言語中注意到了另一個奇怪的地方。

天下宗師只有那個數,大衍國師就算閉上眼睛也能将這些人一個個認出來,但現在車山雪很明顯不認識林苑,連林苑是宗師似乎也不知曉。

一個隐隐的猜測浮現在谌巍的心中,然而在猜測完全清晰之前,劉伯光身上的澎湃殺意将谌巍的注意吸引了過去。

“哈、哈。”騰騰熱氣從劉伯光的七竅從冒出,遭遇冷風凝結成白霧,久久不散。

這是內息運轉到極致的标志,向谌巍走來的劉伯光仿佛是攜着雲霧的妖魔。

他口齒不清地念叨着一些人的名字:“谌巍……谌巍……”

“你平日是怎麽苛待他了,”車山雪挑眉,“瞧瞧這怨氣。”

車山雪話音剛落,就聽到劉伯光念到:“……大國師。”

車山雪:“……”

谌巍問:“你之前是怎麽讓他把你薦上山的?”

車山雪:“随便編了個身份……”

“看來你的身份暴露了。”谌巍說。

說完,他把車山雪往後一推,順便将星幕從腰間扯下,塞到車山雪手裏。

湘夫人尚未歸鞘,雲紋紫斑的筆直長劍在殺意籠罩下顫動,谌巍揮手讓林苑退下,自重生以來,第一次好好打量他的副掌門。

劉副掌門明顯是經過了一番惡戰才來到這裏,他衣袍上多處被劃破,滲出暗紅色的血跡,束發的竹冠也不知道被誰一劍削去,染霜的長發淩亂散落,将這位向來很注意儀表的老人打扮成了一個瘋子。

劉伯光雙眼血紅,明顯是用什麽秘法強提了自己的境界。

可是就算強提了境界,并不善戰的他也打不過林苑才是。

谌巍目光一掃,視線落在劉伯光掌心處的鮮紅符箓上。

那符箓隐約能辨別出長劍的形狀,落筆淩厲可見滔天劍意,鐵畫銀鈎,一蹴而就,就算拿到供奉觀裏,也稱得上是大師之作。

但這道符箓可不是哪位祝師的作品,谌巍很多年前親眼見到自己師父寫下這道符箓,交給了劉伯光。

這道符箓也是青城劍門唯一會研究的劍符,能儲藏劍氣。當年青城老掌門寫下它,是為了讓劉伯光拿去防身。

只是……人心易變。

“我自認為沒有虧待過師叔你。”谌巍道。

“沒有虧待?”瘋癫了的劉伯光又哭又笑,“你把這個叫做沒有虧待?”

他随手一指,劃過這青城群山。

“從老掌門開始,到你這裏,都把我當做什麽?”劉伯光拍胸口,“我任勞任怨地替你們幹活,把你們不想幹的事情都接過,我成了長老,我又成了副掌門,但是在這青城劍門我還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因為不善武,所以我什麽都不是!可明明是我讓青城成了如今和大衍第一宗!是我讓青城上下有法條條有序,可我這個副掌門,連照顧下家中子弟都會被你們戳脊骨!這不是虧待?這不是虧待?!”

“如果師叔想作掌門,也不是讓不得,諸宗并非沒有掌門不善武道,其他弟子更強的先例,就像是天山派的儲掌門和滕良澤,”谌巍冷冷道,“但成了掌門,師叔接着想做什麽,把青城庫房裏的東西搬到劉家私庫裏去嗎?”

劉伯光一噎。

“師父明知我厭惡庶務,卻還是讓我繼位掌門,而不是師叔你,你想過為什麽嗎?”

谌巍繼續問。

他漸漸壓制了劉伯光身上龐大而虛假的劍意,走向劉伯光。

“無話可說了?”谌巍道,“那就拔劍一戰吧!”

更多青城門人趕來這塊平地上,怔怔看着谌巍和劉伯光不說話。

無論是年長的長老,還是幾代之前的內外門弟子,都記得劉副掌門曾經是如何為青城劍門操勞的。上到押着掌門去接待外使,下到路邊上該種什麽花草,他都關心,都處理得很好。那時候青城劍門外有谌巍撐腰,內有劉副掌門護短,來自大衍四面八方的璞玉良才懷着拜師的念頭來到青城山腳,哪怕是最眼高于頂的長老也挑弟子挑花了眼。

那才是他們青城劍門最繁盛的時候。

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宗。

後來是怎麽發展成現在這模樣?

因為越來越多的劉家人過來投奔青城?不對吧,青城山脈綿延近千裏,如一道豎立大衍西側的天然屏障,青城劍門占據了其中無數山峰,很多小峰不會登記在門中地圖上,這些小峰上有許多附庸門派和弟子家人居住。

青城劍門的道統傳續五百年,哪個長老不是拖家帶口,也沒見得變成劉伯光這樣啊。、

要說劉伯光本性貪婪……多年之前,青城門內門外誰不稱贊劉副掌門大公無私,一心為宗門?

過去劉伯光沒覺得自己被虧待了,現在卻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人怎麽能這樣無理取鬧,說變就變呢?

青城門人紛紛看向了他們的掌門,而谌巍不發一言,拔劍出鞘。

“我告訴你不是你也不會聽,”谌巍沉聲道,“先來戰吧。”

“師侄,”劉伯光說,“你不說,是因為你在心虛。”

說完,劉伯光以手代劍,直直一劈。

嘩——

風卷林潮聲。

劍符放出的劍氣暴漲幾丈,碧藍的色澤掃過,如同一片波濤起伏的汪洋。

不知道是命運的巧合還是意外,老掌門贈給劉伯光的這一道劍符所蘊含的劍氣劍意,正來自于數十日前劉家五少在車山雪面前使用過的碧浪劍法。

車山雪曾經在闵吉面前評價,說碧浪劍法算不上高深劍法。作為曾經有天資步入宗師之境的劍道天才,車山雪的評價并沒有錯誤。

只是劍法高深不高深,除了看創劍法的人,也要看用劍法的人。在劉五少手裏,碧浪劍法不過能掀起一道吹不裂雪蓮膠的劍風,但在大宗師的手裏,別說是用雪蓮膠将自己的腳粘在地面上,就算是像大樹一般将根系往地下生長十來丈,想要掀飛也不過是十分輕松和比較輕松的區別。

正如水無常勢,柔能穿石,剛能決堤。

谌巍現在面對的,就是傾瀉而下的決堤之海。

轟隆——

圍觀衆人仿佛聽到一道巨響,是巨浪拍打在礁石上的轟鳴。

同這巨浪相比,人是多麽渺小,簡直不堪一擊。

李樂成宮柔還有原本被那些青城長老給請走了,但趁着劉伯光殺上青城山,長老們紛紛去阻攔,他們也逃了出來,直接往車山雪這邊趕。

知道車山雪真正身份的闵吉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他到底是運氣有多好,才能在例行公事測量水位的時候撈出了大衍國師?此刻他想起車山雪初醒時他說的那些關于大國師的話,只覺得羞恥感油然而生,一路上恨不得鑽進路邊的竹林。

但一來到這已經面目全非的冬試會場,他立刻遺忘了大國師的事。

青城劍聖!活的青城劍聖!!!

眼見得谌巍就要被碧藍劍風淹沒,闵吉想也不想便撲上去。

幸虧宮柔眼明手快地抓住自家七師弟的衣服領子,不然闵吉就要被劍風扇到對面峰上了。

宮柔以為他是在緊張師父的安全,連忙安慰:“別慌張啦,師父那邊的劍風劍氣谌掌門替他擋着呢。”

闵吉嘴唇都吓白了:“那那那那谌掌門呢?”

他的師兄師姐莫名其妙看着他,異口同聲問:“谌掌門?他能有什麽問題?”

許是他們二人的聲音太大了,哪怕周圍的青城長老和弟子們都是一樣的看法,也不由惱怒地瞪了他們一眼。

等他們将視線放回比試上,由劍意形成的巨浪波光的幻象已經淡下,而谌巍果然沒有任何問題,他站在原地,手持劍于胸前,佁然不動。

遮天蔽日般的巨浪拍到他面前,就被一股不可違抗的力道分開,雪白的水沫飛揚在半空,就像是陽光下的雪花一樣很快消影無蹤。

分開的碧藍劍氣一改之前的暴虐,溫順地向着兩邊流淌,圍觀衆人都感覺水汽卷着風沙撲面而來,吹得他們眼睛一時睜不開。

唯一免于遭受這番待遇的,只有站在谌巍身後不遠的車山雪。

他倒是不覺得自己受了什麽照顧,滿心沉浸于剛才交鋒的兩股劍意中。

或許是因為看不見,他對谌巍和劉伯光所引發的氣機劍意感受更為清晰深刻。其他人不過覺得自己聽的了海浪拍岸的幻音,目睹了碧浪劍意所引發的波光幻影,車山雪卻是感覺自己就站在岸邊礁石之上,身前是與狂風暴雨一同咆哮的汪洋。

寒風和冰針似的大雨無時無刻不在麻木他的五感,但是……

但是,有一株碧竹神奇地紮根于礁石上,不管風吹雨打,還是巨浪淹沒,它都不曾彎折倒下。

待水浪退去,這株碧竹,不,是青城劍聖谌巍,終于揮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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