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其父必有其子(前)
隔着砸下來的傾斜屋頂,陸長空忍住劇痛詢問江呦呦的情況。
江呦呦被困在一個狹小的三角空間裏,因為吸入過多煙塵而不停地咳嗽,他說自己身上沒受傷,只是呼吸起來有些難受。
陸長空稍微放下心來,捂住腿上的傷,有些不得勁地喘着氣。
江呦呦聽出不對來,着急地問:“長空,你是不是哪裏受傷了?”
“沒有,你別多想。”陸長空還沒來得及思考,就下意識地選擇隐瞞下來。他想想也覺得真是可笑,自己竟然跟江呦呦在這兒,像一對深情的戀人一樣,擔憂彼此的安危。
但江呦呦卻不相信他的掩飾,稍微止住咳之後,就搬起一塊跟床頭燈差不多大的石頭,有規律地敲擊着自己這邊的牆壁。一層的屋頂斜下來之後,被他推遠的陸長空如今倒是處在房屋中央了,求救無門。但他還窩在牆角這兒,努力引起可能經過的路人的注意,或許還有得救的機會。
陸長空意識到他的行動,出聲阻止他,“呦呦,你別動,先靜下來休息一下,否則會咳得更難受的。”以前換季的時候,江呦呦也總是咳嗽,可是醫生看過之後說是季節性的過敏,他們便沒有在意。現在仔細想想,好像能引起他咳嗽不斷的事情并不只是換季。
江呦呦卻并不理他,仍舊是隔一會兒就敲一段求救信號。
陸長空靠着殘垣斷壁,意識因為失血過多而越來越模糊,不住地呢喃道:“呦呦,呦呦,媽媽……”
聽不清他明顯微弱下去的低語,江呦呦急得快要哭出來,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堅強點,陸長空就真的危險了。于是他一邊和陸長空說話,試圖讓他保持清醒,一邊敲擊牆壁。
所幸過了一陣之後,風聲終于逐漸消失,天色方才破曉,江呦呦發出的求救信號,被兩個臺風一停就去海邊查看漁船的漁民聽見。他們看見被古街上被卷起來的一部分房屋殘石砸到了剛建好的小樓上,把三層小樓砸塌了一半,而裏面竟然傳出來求救的聲音。兩個漁民面面相觑一會兒,最終還是抵不過良心驅使,選擇破門而入救人。
陸長空所在的地方只是被坍塌的石頭擋住了,漁民拿着魚叉挖了一會兒,就找見了躺在地上,徘徊于昏迷邊緣的他。江呦呦聽見三角區外面的響動,忙問:“請問,請問他怎麽樣了?”
“裏面還有個人!”漁民們看着埋在石堆裏的牆根,再望望腿上還在流血的陸長空,遲疑地道:“這位小哥腿上的傷……”
“拜托,咳咳,求求你們先送他去醫院好麽?臺風已經停了,這不是地震,咳咳,這裏很牢固,我不會有事的。”江呦呦怕他們聽不見,咳嗽着放大音量請求道。
臨近暈厥的陸長空聽清了這話,想也沒想就拒絕:“不行,呦呦,你……”偏偏虛弱的身體跟不上意識,他話沒說完,忽然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江呦呦聽着戛然而止的話,不住懇求道:“拜托,拜托你們救救他!”
兩個漁民當機立斷,擡起陸長空就走,“你放心,我們會幫你打求救電話的!”
江呦呦心裏一松,長久的支撐終于能夠松懈下來,他幾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躺在醫院裏,口鼻處還罩着呼吸機,一睜眼就看見陸長空坐在他床邊。同在屋內的還有原本留在北京的Lily,見他醒來,立刻按鈴叫了醫生過來。
在醫生趕過來查看情況的過程中,陸長空一直坐在輪椅上,緊張地觀察醫生的表情,在檢查結束的一瞬間,他立刻意圖站起來詢問病情,結果就被腿上的傷給疼了個死去活來。
江呦呦看他跌回輪椅上滿頭冷汗,伸手想要去握住他。
“病人已經沒有大礙,只是呼吸還有些受阻。不過,他身上帶着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了——”
陸長空見醫生還想說,便出聲阻攔道:“林醫生,我們出去說吧。”
林醫生有些不解:“這不是什麽絕症,也需要病人有意識地配合治療。”
氣氛就有點尴尬,Lily在一邊穩如泰山,裝作什麽都沒聽見。江呦呦握住陸長空的手搖了搖,在呼吸機下的嘴唇揚了揚,示意他不必緊張。
“好吧。”陸總的謹慎被無情地打回,他只得郁悶地妥協。
“年輕人患慢性阻塞性肺病的情況比較少,江先生也許是幼時生活在空氣污染嚴重的區域,而且體內的抗胰蛋白酶本身就較一般人缺乏。只是他年齡還小,病情一直處在穩定期,就很難被檢查出來。這次是忽然吸入大量粉塵,急性加重,才會發病。以後要積極做康複訓練,藥物治療和氧療相配合,可以減少發病,緩解症狀。”
聽見醫生說“緩解”兩個字,陸長空的心又提了起來,“這麽說,這病沒法徹底痊愈?”
林醫生搖頭,“按照病歷來看,江先生現在只急性發作過一次,以後只要積極治療,不再發作,是可以達到臨床治愈的。不過,生活中一定要多加注意才行。”
林醫生離開之後,陸長空看江呦呦的目光立刻變成對珍稀保護動物一般的慎重。
江呦呦精神不濟,醒來一會兒又繼續睡了過去。
恰巧,陸長空囑咐Lily請的護工也到了,他便驅使輪椅出了病房,在病人休息區的窗前靜靜思索。剛才一直擔心着江呦呦,他也就沒有多想,但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內心。
什麽報複,什麽仇人的兒子,這些标簽此刻在陸長空的心裏都被徹底撕去。腿部手術進行完以後,他在病床上醒來,到處都看不到江呦呦,心裏的恐慌和後悔簡直無以言表。他不敢想象,如果江呦呦就這麽離他而去,等待他的會是怎樣的噩夢。
放一個人進入自己的生活,朝夕相處,哪是輕易就能割舍的呢?
陸長空獨身多年,對情愛之事向來敬謝不敏,而在和江呦呦接觸後不久,他便決定要用引誘的方式來接近他、報複慕家,仔細想來,其實也有些不正常。恐怕,一開始他抱的心思就不單純是複仇這麽簡單。
想清楚這一點後,陸長空不由得苦笑一聲,他這可算是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進去了。察覺到自己對江呦呦的心意後,他就好像是打開了一扇心門一樣,望見了過去不曾注意到的許多細節。原來,工作的時候時時想起待在家裏等他的人,不是恨之入骨,而是下意識的想念。每次一抱他就停不下來,也不只是單純地想欺負他啊。
正細細在心裏數着,表兄黎柯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出事的經過,外家已經知道了,派黎柯致以慰問。剛說了沒兩句,陸長空就忽然問:“黎柯,你的初戀是什麽時候?”
黎柯掏了掏耳朵,“我沒聽錯吧?你竟然問我初戀?呃,大概是初中的時候,一個挺漂亮的女孩,怎麽了,遇見你初戀啦?”
陸長空無語,“我哪裏有什麽初戀。”
黎柯驚訝地回想了一番,發現自家表弟确實一直冷心冷情的,雖說跟外家的兄弟姐妹都處得不錯,真正進入他交友圈的卻不多。不如說,他根本就沒什麽交友圈,偶爾看見他跟某些女性單獨吃飯或約會,似乎都只是有利益牽扯的世家小姐,事後也沒聽聞有什麽後續。
他還以為,是陸長空想游戲人生,不定性地跟不同的女人約會呢,聽他這意思,難道是沒有動過感情?先前那些共赴晚宴的女伴們,敢情都是特意找來擋給圈子裏的人看的?
“噗……看不出你還挺純情。”黎柯哈哈大笑起來,“對了,你身邊養的小玩意兒,我實在是好奇得很,就查了查。沒看出來,你小子藏得挺深啊,居然找到了慕笙和前夫生的兒子,這是準備惡心她一把?”
陸長空心裏一緊。他把江呦呦養在家裏的事,對媒體暫時瞞得很緊,家裏這邊也只有慕笙被他下過通牒。為了弟弟慕簡這個依靠,她斷然不會透露半分。
只是黎家終究是他的親外家,雖然她媽媽那一輩沒什麽出色的人才,黎家人早已從上面退下來,但只要外祖父還在,終究還是有根基的,查這些不成問題。
現在讓他們知道江呦呦的存在,真是再糟糕不過的時間點。
“你猜錯了,我不是為了報複。”想到江呦呦有可能遭受的四面楚歌,陸長空的心裏登時一片清明。當初想借江呦呦來打擊慕笙,只是錦上添花,讓他們不要忘記害死母親的真相。而真正能夠讓慕家垮臺的證據,他已經收集了不少,不差這一件。那些小心眼的報複,就随它去吧。
黎柯不解,話語間帶上了些怒氣,“你說真的麽,難不成你真的喜歡他?你別忘了他是誰的兒子!”
“表哥,是真的。有關呦呦的身世,我希望你還沒有告訴外祖。”
陸長空維護的态度讓黎柯怒極反笑,“好啊,陸長空,你還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樣,我算是長見識了,什麽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姑母被害死的事,絕不會就這麽算了!”
陸長空放下響起嘀聲的手機,疲憊地捂住額頭。是啊,他就是和他爸一樣,自私得要命,可是有什麽辦法,他已經無法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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