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等顧北筠走過去時,林倦正背對房門坐在桌邊,桌上擺放着特意讓人從廚房做好的飯菜。

顧北筠進了房間,“砰”地一聲把門帶上,站在走廊上的士兵們吓得眼睛一閉,不知顧北筠此行此舉何意,但這位林先生似乎總能夠勾起司令的無名怒火。

林倦聽見這聲巨響,回過頭來,正與身着軍裝的顧北筠對上了視線,這不是第一次争鋒相對,顧北筠發覺自從林倦與他成了親,懦弱不再,反而改頭換面,生出一股令人膽寒的孤勇來。

他想,林倦必然想與他鬥個魚死網破不可。

好啊,他是上過戰場的人,連死都不怕,怎麽會怕這區區稚子。

“放我走。”

擡手時,仿佛有風走過,帶起飄飛的衣擺,顧北筠勾起唇角,眉間冷寒未褪,他也不願再向前走一步,林倦見他毫無反應,便又背身朝他,桌上的筷子掙了兩下,從碗邊滑落,整個房間裏發出難堪的聲響,顧北筠站在他身後良久,一言不發,兩人誰都不肯退讓,這場沉默的角力以顧北筠離開告終。

顧北筠換了睡衣,全身浸入熱水中,寬敞舒适的浴缸足夠他放松身軀,他緩慢地躺下,連臉也慢慢沒入,緊接着閉上了雙眼。

林倦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他捂着肚子,只覺從小腹三寸以下往上奔湧莫名的疼痛。他三日未進滴水,不論下人如何勸說,那些飯菜都是怎麽端進來,怎麽端出去,他想不通,顧北筠既然如此厭惡自己,為何不放他走。

兩人不求厮守一生,好聚好散也是好的,可顧北筠不願意放過自己,那他也只好想出這種拙劣的法子來抵抗,求生不得,總能求死,他離開了公館,卻從來沒有逃脫過顧北筠的掌控。林倦躺在床上,算了算稚子情熱日子,負氣地敲了敲床板。

稚子,原本就是生育工具,身為男子卻長了女性器官,離不得男人半步,簡直比仰仗男人養活的女子還要卑微,林倦咬着薄被,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淚水落在枕上,竟是入睡了。

他從未夢過顧北筠,今日卻忽然夢見了他。

那是他在顧家的第三年,十一歲,還是那般瘦瘦小小,比同齡孩子見着還要小,更不要說從小就長得高大的顧北筠,站在他面前,已然矮了一截,他住在偏院,每日跟宋培風做些雜事度日,平日裏如果有哪房姨太太的下人忙不來了,便由他去做些輔助工作。

自從進了顧家,除了第一次見面,他便沒再和顧北筠見過,不說林倦,顧北筠的變化極大,兩人就算此時相見,也不一定能辨別出彼此。那天,三姨太院裏的丫頭家中有事,告了假,回老家,宋培風在前廳也抽不出空來,就讓林倦去三姨太那裏做點小事。

彼時,顧寶芝還未嫁出門,顧北筠也住在三姨太房裏,如今的顧北筠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比顧老太太在時還要頑固幾分,孩子愛玩是天性,顧北筠只跟顧西築還親厚些,其他幾個哥哥都不怎麽熟悉,再說三哥又是個用功努力的,顧北筠少不了寂寞陪伴,在三姨太房裏的,又盡是些女孩子,沒勁極了。

林倦穿着粗使的藍布衣,不敢擡頭到處張望,這裏不是偏院,而是三姨太的地方,所有人都急匆匆地走着,時而被撞到肩膀,他只好乖乖地貼着牆根走,顧北筠眼尖,剛出房間就看見有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唯唯諾諾地縮成一團,他見林倦穿着下人的衣服,以為他是偏院雜役的孩子,立刻沖過去,就抓着他的手。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

林倦搖頭,他擡頭看見那張熟悉的臉,立刻便要掙開,顧北筠不識得他,他還記得顧北筠。

“走,我送你回偏院。”

林倦低頭,發現顧北筠已經強硬地握住了他的手,顧北筠明明比自己小,卻故作成熟,小小的掌心相貼,男孩離他極近,走到半路,忽然改了主意,道:

“不如你陪我玩吧!”

“告訴我,你爹媽是誰,待會兒我送你回偏院就是。”

“四少爺!”

遠處忽然有顧北筠的婆媽四處找尋他,顧北筠吓得立刻蹲了下來,他見林倦還呆呆地站着,立刻拽着他的手,把他按下來。

林倦還在發抖,他頭頂盡是顧北筠的鼻息,男孩體溫甚高,夏季天熱,透過薄薄的衣料,肌膚相親,心髒的跳動聲在耳邊發出巨響。

顧北筠為了盡量隐藏兩人的身影,迫不得已将下人的孩子摟在懷裏。

顧北筠沒發現他在發抖,一個勁地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要是被她們發現就糟糕了,今日媽媽不在家,這些婆媽們揪着我在房內念功課,昨日念了一天,好不容易休息,還要我念,真是好煩人!”

“你別出聲,我出去看看。”

林倦見顧北筠貓腰出去瞧那婆媽的身影,倒有幾分滑稽,“噗”地一聲笑了。

“你笑什麽?”

顧北筠回頭,羞憤地跺腳,他扶着假山,很快折返回來,下意識便牽住了林倦的手,林倦一愣,便也由着顧北筠牽着手往前走。

兩人坐在長廊邊,開始玩起拍掌游戲,顧北筠拿着畫筆,已經把林倦的臉畫成了小花貓,林倦不想被畫,可是他又不會玩游戲,老是輸,便開始耍賴,躲着顧北筠到處跑,顧北筠不依,抓着筆就去追他,跑了幾圈,林倦體力不支,顧北筠追上他,拽着他,在臉上又多畫了一道胡須。

“嘿嘿,這下你是小花貓啦!”

林倦擡頭,也笑,顧北筠的臉上只畫了一個“王”字,天色漸晚,兩人躲在一起玩了一天,林倦很開心,就算不說話,也可以交流,顧北筠問他話,他只是點頭搖頭,就開始玩了,顧北筠以為這小孩說話晚,也不計較,沒想到玩得這麽開心,他竟然不知道偏院還有跟他年齡相仿的孩子。

眼見天黑,林倦也得回到偏院了,今日沒聽宋管家的吩咐,陪顧北筠玩了一日,已經這麽晚,他該回去了。

他剛要走,顧北筠便拉住了他的手,沖上來跟他淺淺地擁抱了一下。

他說,下次記得也要來找他玩。

林倦驚醒了,他背後全是汗,從床上坐起,呼吸還未平複,轉頭便望向車外,軌道旁的高大樹木不停地朝後跑,林倦下了床,打開窗戶,吹了點冷風,才恢複理智。

他不知道這趟列車會跑多久,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什麽時候才能走到盡頭。

一大早,顧北筠就接收到了不好的電報,戚若甫司長由于參與剿赤計劃,被敵對勢力針對,身受重傷已陷入昏迷。

而戚家,早已忙作一團。佟錦也受了不小的傷,他左肩被子彈射中,戚若甫後腦受到激烈撞擊,當時他們正從國會館出來,乘上軍車後,槍聲四起,子彈率先射中輪胎,司機失去對車的控制,方向盤打反,躲閃不及,一頭撞向街邊的防護欄,佟錦率先護住戚若甫,那反動分子手持步槍瞄準戚若甫,佟錦抱着戚若甫,以肉身抵擋子彈,一時鮮血如注,而經受過巨大撞擊的後車門已經癟得打不開。

佟錦發了狠勁,從後腰裏掏出手槍,以受傷左臂護着戚若甫,右手持槍,彈無虛發,将埋伏在周圍的三人瞬間擊斃。他猛烈搖晃懷裏的戚若甫。男人不僅未見轉醒,額角處順着流下鮮血來,佟錦一時慌了神,顫抖着為他拭去鮮血,不停地叫他:

“春郎,春郎,你看看我!”

中統的人前來救援,佟錦受了傷也不肯撒手,他抱着戚若甫進了醫院,連護士推着急救床,他也跟在後面跑,完全不顧左肩的傷口,直到身旁士官勸他再不就醫,就要卸掉一條胳膊,他才肯走。佟錦坐在病房外面,足足十幾個小時未曾合眼,熬得紅絲暴漲,看起人來都有股偏執的瘋狂。

戚若甫患有腿疾,自小身體羸弱,後腦受了重創,在醫生的緊急搶救下,撿回一條命,但現在人還未醒,處于危險期,住在單人病房裏監護,佟錦每日就守在他的床前,為他擦拭身體,用勺子喂水給戚若甫,若是從嘴裏流出來,他便立刻用熱毛巾擦拭。

戚若甫昏迷以後,貼身伺候的事情全部留給了佟錦,佟錦趁着昏暗的燈光,在黑夜中仔細端詳戚若甫的臉,他握緊放于身側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側臉上,剛被毛巾撫過的臉龐,呼出綿柔的水氣,兩頰面容轉紅,多出幾分生人氣息來,不複蒼白。

佟錦自戚若甫腋下穿過,兩手相握于他胸前,将他整個人從床上提起,倒騰了幾下,佟錦身上全是汗了,戚若甫即便清瘦,也是個人,他貼着戚若甫的後背,手伸到他前面解開底褲,那一攤軟肉握在掌心,不長不短的陰莖挺翹在掌心,顫顫地從手心裏噴射出一道稀薄的黃液,倚靠在佟錦懷裏的戚若甫下意識地抖動了幾下。

睡到半夜,被子裏捂得嚴嚴實實,戚若甫出了一身汗,佟錦知他熱了,便掀開被子細細查看,又起身擰了把熱毛巾,從頭到腳,事無巨細地給他擦拭,那雙粗糙的、端過槍的大手,此刻溫柔地撫過戚若甫的脊背,輕慢地揉弄,後背捂着的汗都被抹去了,腿側也不曾放過,小腿無力地癱放在床畔,佟錦一摟,又抱在懷裏,低頭吻上白淨的腳面。

那張如玉的面龐靜靜地阖上雙眸,眉間中凸起的皺褶也漸漸平順,佟錦再次躺下,沒有任何情欲意味地吻住了那雙薄唇,伸出舌頭輕輕舔舐唇縫,品嘗略微鹹澀的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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