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蛙抱芋羹

只見吳馨岚身着一件淺藍色百蝶繞花的上衣,下面是一襲白色繡淺藍夕顏的長裙。一張可愛的巴掌臉蛋上有一雙純淨不沾塵埃的雙眸,薄薄的嘴唇微張。

雖然不及江采萍絕色,但卻如精雕玉琢的粉娃娃。

原來吳馨岚之前與錢妃暗謀陷害江采萍一事之時,澈芳知曉後心知這是面聖争寵的絕佳時機。故而讓吳馨岚做如此裝扮,只為讓李隆基眼前一亮。

而錢妃此時也是惱怒不已,她原以為吳馨岚年幼好欺,卻沒曾想吳馨岚借此争寵。

但事到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不如博一個賢良的名聲,讓李隆基以為此人是自己所薦。思慮至此,出言說道,“陛下,吳美人年幼無知,得知此事後驚慌不已,所以求了妾為她做主。妾哪裏能做好這樣憐香惜玉的事,不如來求求陛下。”

李隆基見吳馨岚楚楚含淚的樣子,正要讓吳馨岚說說怎麽回事,卻聽見殿內有人朗聲說道,“陛下,妾有話要說。”

衆人往殿內一看,原來是江采萍立于殿中,昂首微笑。李隆基才和緩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梅婕妤有什麽話盡可說來。”

江采萍心中雖然怨恨李隆基昏庸不察,但卻也心知李隆基的擔憂畏懼,她知道,皇權難得,人人逐之。所以她更願意選擇理解李隆基。

江采萍緩緩說道,“妾愛才惜才,所以一入住臨湘殿,便派冬蕊悄悄問過,哪些丫頭公公是識文斷字的。冬蕊便查了,我隐約記得翠兒并不是個識字的。不知今日為何又能看懂詩詞了?”

翠兒聽言大慌,只能雙目急急的望着錢妃,可錢妃自己也未預料到此節,所以只得呆呆的不說話。李隆基聞言望着翠兒,見十分慌張。又見錢妃神情,已知此事又是錢妃陷害所為,心頭安定不少。

李隆基望向江采萍,見江采萍面對如此情景依然鎮定自若,傾城的面龐上雖有清冷肅殺之意,但望着自己的雙眸依然柔情似水,不由得柔聲道,“愛妃說的有理。不過我們也別冤枉奴才。那麽翠兒,你可是識字的?”

翠兒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只好一言不發。李隆基不由得起了戲谑之意,“既然如此,不如我們考考翠兒。”

江采萍縱然恨翠兒投機賣主,但她心底善良,并不願意對其多加折辱。柳才人坐在距離帝座不遠的位置,此刻見事情轉圜,

又想到之前與華妃商議,江采萍雖也是她們想除掉的對象,但掌握宮權的錢妃畢竟更要緊。因此柳才人有心推波助瀾說道,“翠兒,我來問你。日字加月字是什麽字?”

翠兒面色通紅,吱吱嗚嗚說不出來,衆妃嫔見狀不由得開懷大笑,李隆基也呵呵一笑。錢妃十分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閻才人在旁出言道,“日月相加是明字。翠兒,那你可會寫自己的名字啊?哈哈。”衆人聽言笑得更是開懷。李隆基順着出言的方向望向閻才人,見閻才人塗了粉紅的胭脂,豔麗無雙,不由得也随着衆人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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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萍見衆人以此為樂,翠兒早已羞愧不堪,心中不禁大為不忍。江采萍說道,“陛下,妾幾日前寫過劉公(劉希夷)的《代悲白頭吟》,裏面也有歲歲年年一語,想來是翠兒這丫頭當時看錯了。不如就讓妾把翠兒帶回去好好教引一番,也好開了宮中向文之風氣。”

李隆基混不在意,笑着點頭應了。翠兒滿面通紅,顧不得言謝,與內侍令三步并作兩步的退了出去。如此,殿中跪着的便只剩下吳美人。

而今江采萍智慧,識破了翠兒的陷害之語。吳美人原本想誣告江采萍偷存上官婉兒畫像,并将江采萍陷害自己脫發一事都禀告陛下。可如今李隆基已知江采萍是受錢妃陷害,自己若是再咬江采萍一口,形勢對自己已是大為不利。

吳美人思來想去,雙眼的眼淚不由得唰唰掉了下來。李隆基見梨花帶雨,不由得憐惜道,“适才打斷美人言語,不知美人有何時要禀告。”

吳美人已是無退路可走,擡頭見錢妃局促的神情,心想如今江采萍在陛下心中地位穩固不可動搖,倒是錢妃看似榮耀卻已搖搖欲墜。

于是下定決心說道,“妾正要禀告陛下,錢妃娘娘逼迫臣妾誣告梅婕妤保存上官婉兒畫像。錢妃娘娘說,只要妾一口咬定在梅婕妤處見過上官婉兒的畫像,她就有把握讓梅婕妤身敗名裂。”

澈芳在旁舒緩了一口氣,心想總算吳馨岚還算聰明,并未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于是在殿內遙遙跪道,“老奴是吳美人的陪嫁,可為吳美人作證。吳美人的确受錢妃威脅。

錢妃娘娘還說,只要吳美人按照她說的做了,就會将吳美人引薦給陛下。陛下明鑒,美人自入宮以來,只在阖宮宴飲上見過陛下,實在思念萬分。”

聽到錢妃陷害等語,李隆基對着錢妃早已怒目而視,罵道,“無知婦人,竟敢陷害妃嫔。”華妃在旁見事情如此發展,心中大喜,卻不便出言說話,只好用目催着柳才人。

柳才人讀懂華妃的眼神,出言道,“陛下保重龍體。錢妃娘娘權勢正盛,哪裏會因為妃嫔得寵就蓄意陷害呢?”柳才人此話看似為錢妃說情,實則卻說出了錢妃陷害江采萍的目的。

李隆基果然拂袖道,“錢氏無能,不配打理六宮。以後六宮的事宜,就全交給華妃處理吧。華妃若是身子不好,大可找些人幫扶着。我瞧着柳才人就很好。”

說着,回頭說道,“高力士,拟旨,廢錢妃打理六宮之權,晉柳才人為柳婕妤,賜協理六宮之權。另外梅婕妤和吳美人今日受了驚,朕決意撫慰,就賞梅婕妤梅林三裏,梅亭一所,皆建于禦林之中。另賞吳美人惜字為號,即惜美人。”

錢妃聽到這話已是跌坐在了座位上,淚目道,“陛下,賤人誤我。我是無辜的啊。”惜美人只垂淚,并不敢望向痛罵自己的錢妃。

高力士見錢妃口不擇言,連忙喚了女官将錢妃送回寝殿。

而江采萍望向惜美人的眼神複雜而含笑,她想,自己或許應該好好會一會這個惜美人。而李隆基被此番鬧劇攪得心緒不寧,便揮手停了宴飲,在一行人的跪拜中先行離去。

臨走之時,卻用手指向座位已接近殿門口的閻才人。高力士會了意,閻才人卻依然低着頭跪送着皇帝。她并不知道自己今夜将躺在君王的暖榻之上。

當夜,臨湘殿中。寒香捋着江采萍的青絲如雲,冬蕊在一旁用銀勺輕輕攪動着一碗抱芋羹,說道,“知道婕妤席間沒有吃好,适才皇帝命人賞了這份抱芋羹來。婕妤嘗嘗吧,聞上去很香呢。”

江采萍輕輕睜開雙眼,只望了一眼就又閉上雙眼道,“抱芋羹的确是很稀罕的吃食,只不過并不是因為食材難得,而是因為做法為人所不忍心。”

寒香不解問道,“這是何故?”江采萍似有厭惡的說道,“原本湯羹中放着的是整個香芋,再把活的青蛙放下去,水慢慢燒熱,蛙會抱着芋頭以降溫。到最後二者皆熟,青蛙卻依然抱在香芋之上。”

話音剛落,寒香擡頭見冬蕊手裏捧着的湯勺正好舀上來一只乳白的蛙抱芋,心中不由得一怕,“這樣的吃法也太可惡了。真是為人不齒。”

江采萍睜眼擺擺手示意冬蕊把抱芋羹拿遠些,這才說道,“宮中之人皆是冷酷無心的,一碗羹算什麽。今天你們也見到了。錢妃這樣針對于我,想必也是我一入宮便深受寵愛的緣故。”

冬蕊接道,“錢妃如今已是罪有應得,只是我不明白,惜美人今日想必也是原打算陷害婕妤你的。只是婕妤你為何在她說話之前出言解釋呢?

如果不這樣的話,今日她恐怕也不在美人之位了,哪裏還有封號可得。”寒香應和着,“這不是惜美人第一次如此了,上次的事我們不追究也就罷了。”

江采萍笑笑,“依着你們的意思,就是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麽?宮中女人這樣多,大家都鬥來鬥去有什麽意思?我所求的不過是陛下的真心相對,旁的都不要緊。”

說完瞧着兩個人神色都不郁的樣子,又補道,“你們放心,這件事自然不會這樣了結。今日之事也讓我看出,想在宮中生存,只靠陛下是無用的。我也要有些本事傍身才是。”

冬蕊聽言已是明白,寒香雖然不甚理解,但也不再多問。冬蕊幫着寒香把江采萍的頭發梳了入睡的高髻,見江采萍神色尚好,才又問道,“那麽翠兒?”江采萍望着鏡中的自己,說道,“翠兒?好生送出宮去吧。也是可憐人。”

寒香撅了嘴道,“小姐就是這樣的性子。看着清清冷冷誰也不喜歡的,其實心腸最軟。”冬蕊拉了拉寒香的袖子,寒香才吐了舌頭不說話。

長夜漫漫,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睡得香甜。甚至,有些人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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