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唧唧也跟着往下看去,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悠揚的曲子。這曲子帶着治愈舒緩的能力,讓聽的人心生愉悅。唧唧原本煩躁的心情都消散得差不多了,就連平日裏總是一臉郁色火爆的小辣椒都露出了平和的神情。
“這下頭是琴修?”
碩陽道:“應該是偏治愈系的琴修吧。”
琴修可攻可受,進一步可用琴音傷人,退一步修行者也可以用琴音撫平創傷。尤其是修士到達了惡周期後,靈力會逐漸紊亂,部分修士的心魔會趁機出世,造成修士靈體受傷,所以治愈系琴修和丹修的固本培元就顯得尤為重要。
唧唧恍然:“原來是這樣。”
唧唧耳目聰慧,聽到旁邊的人說:“可憐這姑娘攤上了那樣一個爹。”
唧唧耳朵動了動,同旁邊的人聊起來:“這位兄臺,為何如此感慨?”
對方一見是個美貌女子,頓時口若懸河:“姑姑……姑娘有所不知。這位琴修號青鸾仙子,原本不是位琴修。聽傳聞說,青鸾仙是個劍修,擁有上古大能劍天賦,結果她爹竟然活生生将她命途換給了別人,至此青鸾仙子流落到這裏,不得不靠着彈琴維生。”
唧唧頗為震驚:“這天下竟然真的有改天換名的手段?”
“當然。”他壓低了聲音,“聽說四大家族萬俟家有位精通此術的雜修。所謂的改天換名之術,便是在不引起天罰的情況下,交換兩人的命途,甚至有的還可以直接交換魂體……”
“天底下竟然這樣不公平的事情?”
那人嘆息:“又能怎麽辦?有人想要徹查此事,卻根本沒有辦法。”
唧唧奇:“怎麽會沒有辦法?難道青鸾仙子什麽都不說嗎?”
“對啊,無論何人問青鸾仙子,她都是搖頭,一臉悲戚卻什麽都不說。”
真是奇了怪了。
散場的時候,唧唧往青鸾仙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臺上端正坐這個青衣少女,她绾了個簡單發髻,鬓發間插着一只銀鳥,神情十分悲戚,擡眼間她視線落到唧唧身上,瞳孔微微睜大。而唧唧注意到她脖子上系了條淺色綢帶,綢帶下墜着一只沒有聲音的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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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鈴铛。
唧唧剛剛往外走,忽見一名少年沖了上去,他抓着青鸾的手臂,大喝道:“你是不是被萬俟家換了命格?你說啊!只要你說出來,我便有辦法為你讨回公道!”
青鸾神情更加悲傷了,她凝視着上來的青年,搖了搖頭。
果真是一問就搖頭,難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嗎?唧唧剛要踏出酒樓的腳步頓了頓。
巽跋見他停下,問了聲:“怎麽了嗎?”
唧唧依然看着青鸾那邊,熱血的少年抓緊了青鸾的手,像是要從她神情上看出個所以然,青鸾嘆了口氣,忽然彈出一道铿锵有力的琴音,衆人只覺得腦殼一疼,腦袋像是被人重重一敲,暈乎不已。與此同時,青鸾撥開少年的手,解開了脖子上的絲帶。
她張了張口,嘴角卻溢出一絲血:“禁、言、咒!”
這三個字如同一道楔子,打入唧唧腦海中。他頭疼至極,腦殼像是要裂開,巽跋首先發現他的異狀,替他擋住了靈力波動。
與此同時,酒樓中有人大叫起來:“啊——”
唧唧正要看,忽見巽跋立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伸出手,覆上了他的眼睛,巽跋柔聲又嚴肅:“不要看。”
過了一會兒,巽跋才放開他。
只見酒樓到處是潑濺形成的幹涸血液,青鸾的頭落在地面上,而周圍不少人因為直視她眼睛,變成了一尊尊石像,就連那個少年也未能幸免,青鸾用盡最後力氣,寫下了三個字:不能說。
不能說是一種咒術,是符修所擅長的一種,跟它字面意思一樣,就是不能說,一旦說出不能說限制的話語或者用其他方式表達出來,就會被不能說的咒令只能粉碎——魂飛魄散。因為此種咒術過于陰毒,符修已經多年沒有人使用過。青鸾仙子死前想要說明真相,但是遭其反噬,不僅人首分離,更是讓周圍的人直接石化。
但是像這種不能說,一般是不能脫離符咒的,可是在青鸾仙子身上卻沒有看到符咒。唧唧立刻想到了那條挂着銀鈴的絲帶,符修到了一定程度,并不一定需要黃紙,只需要在一些物品上刻咒便可以了。
聯想到三花貓身上那條格格不入的鈴铛絲帶,唧唧心中做出個可能不大對的結論:那日他們詢問妃妃,妃妃一直搖頭,是不是并不是在說“不知道”,而是“不能說”?
晚飯時候,他草草做了飯團,吃完後就回了屋。
他睡不着,心亂如麻。在床上輾轉許久後,他穿着裏衣起床,鏡子映出他越發妩媚的臉頰,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竟然頂着個女修士的模樣。他扶額走到窗邊,打開窗,對面巽跋的屋子點着燈石,他門口有棵不知名的花樹,夜裏開着一束束紅色的花朵。
看到巽跋修行的樣子,唧唧的心冷靜了一些,他托腮看着自己仍舊沒有發芽的格桑,喃喃道:“你為什麽不想發芽呢?”
——妃妃困在雁門,是因為有人給他下了禁制,他出不去雁門,去不了塞上,偏偏他身上又多出來一個不能說,所以妃妃耗在雁門,也不願意回去。
會是遇卿修士下的禁令嗎?正好遇卿修士也是個符修,還是個很厲害的符修……那麽不能說呢?是不讓他說出什麽?
腦袋裏一片漿糊的唧唧終于睡着了,他手邊格桑種子還是那樣的平靜,仿佛一點沒有發芽的念頭。
他睡着後,一道薄薄黑霧穿過石板走道,在唧唧身邊凝聚成一個人形。
·
無邊草原上,天空近得伸手便可以觸摸到。
唧唧睜眼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雲朵變得非常稀疏,天空藍如大海,若是再細細一看,稀薄雲層中有淺白色的魚在跳動。唧唧往遠方看去,由遠及近的走過來一群小姑娘,她們看到唧唧很是歡喜。
“是人!”
“是仙人!”
最後一個說:“是仙人板板!”
唧唧:“……”
小姑娘們像是很久沒見到過人了,顯得非常興奮,唧唧打量着這群小姑娘,只覺得她們的裙擺同格桑顏色很相似。
唧唧問:“你們是誰?”
小姑娘面面相觑:“我們是格桑啊。你們是誰啊?”
你們?
唧唧往身旁一看,站着個巽跋。他沒問巽跋何時來的,只是對現在的場景表示疑惑。他往前看去,只見不遠處有一道城牆,同雁門關城牆很相似,卻更加肅然,上頭凝固着幹透的血漿,旌旗破敗,如一道死城。
巽跋道:“這是現實中的雁門,我曾經去過一次。”
唧唧總覺得哪裏奇怪,卻又說不出來,他同眼前的姑娘們交流:“你們是我栽種的格桑,那你們為什麽不想發芽呢?”
“呃……”幾個小家夥面面相觑。
第一個說:“娘親說不能發芽!”
第二個說:“我們是最靠近幸福的花,我們需要感受到幸福!”
第三個說:“娘親說有緣自會發芽。”
第四個哭唧唧:“嗚嗚嗚我睡太久,忘了唔!”
然後一群小朋友圍繞着兩個人轉圈圈。
“我們迎風而生,我們向陽而開。枯亡堆成我們的骸骨,我們在死亡中開出幸福。”
唧唧撫摸他們的頭,溫柔地說:“你們能繼續開出幸福的花朵嗎?”
小朋友們瞪着大眼睛,一個接一個上來嗅了一下,突然一個個上前抱住了他:“娘親!”
唧唧:“……!”
唧唧撥開一個又上來一個:“我不是你們娘親,我是個男的!你們清醒一點!”
格桑們很傷心:“感受不到幸福了,不想開了。”
巽跋已經撂膀子想揍花了,唧唧不得不一個個哄過去:“那要怎麽樣才能感受到幸福呢?”
第一個說:“醬紫!”
第一個親了一口第二個。
唧唧:“!!!”
第二個睜着眼睛:“快樂傳遞!”
第二個親了一口第三個。
唧唧:……
唧唧道:“你們要我親你們嗎?”
格桑們齊刷刷搖頭,然後伸出白嫩的手指,齊齊指向了一旁黑臉站着的巽跋,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是他!”
不曉得為何,看着它們可可愛愛的模樣,唧唧卻覺得她們挺壞心眼的。
巽跋臉色果然更黑,他負手而立,整個人如一根青竹。他極為忍耐,牙齒緊緊咬住,背後的手捏成拳頭,指節都發白了,眉心處心魔印記淺淺一道紅痕,他喉嚨沙啞得厲害:“哥,無妨的,魂焰火更重要……”
唧唧同他不一樣。他心思幹淨,沒想太多,雖說同男人接個吻有些膈應,但也沒有想太多,自覺有為了修行獻身。他逐漸走近巽跋,殊不知他每近一步,巽跋的心魔印記便往皮膚內刺入半厘,明明只走了幾步,卻像是走了幾個月那樣漫長。
唧唧身高不如巽跋,他伸手勾住巽跋脖子,引得他修長的身子往下彎,唧唧踮起腳尖,閉上眼,輕輕吻在巽跋唇上。
一瞬,心魔印記變成血紅。
巽跋濕潤眼瞳看着緊閉着眼睛的唧唧,他極力克制才沒有讓自己不受控制的繼續下去。
他心頭轟然,苦海翻滾,柔弱的樹苗拔地而起,長出參天大樹來。
無論開出什麽花,巽跋都覺得。
完了。
翌日,巽跋有頂着濕潤的床單黑着臉起了床。推開窗,屋外一樹繁花盡落,他擡眸望向對面,唧唧抱着個長出幼苗的花盆,靠在床邊曬太陽。
格桑,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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