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霍珹:“我怕我半路暈倒。”

“……”謝淮青沉默兩秒,合上練習冊放到一邊,站起身說,“走吧。”

霍珹擡手看看時間,此刻離放學還早,于是慢吞吞地挪着步子,生怕謝淮青看出他是裝的。

謝淮青比霍珹走得更慢,因為他不知道校醫室在哪。

到了一處四下無人的花壇,霍珹剛想拉住謝淮青說他不疼了,胃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

……人果然不能裝病。

這次是真疼,霍珹腳步不自覺慢下來,謝淮青不耐地轉頭,卻見霍珹眉頭緊皺,單手捂着胃,忍不住問道,“很疼嗎?”

霍珹嘴唇發白,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這樣看又不像裝的,謝淮青猶豫了一下,湊近扶住霍珹的胳膊,霍珹有點驚訝,但馬上就毫不客氣地抽出胳膊,轉而架在謝淮青肩膀上。

謝淮青:……

兩人一路無話,沉默着到了紅樓一樓的校醫室,霍珹顯然是這兒的常客,年輕的男校醫一見他就起身去拿胃藥,熟稔地打招呼,“又吃辣了?”

“嗯,中午吃了鄭浩慈兩根辣條。”

霍珹就着水吞了兩片藥,校醫讓他坐一會兒再走。謝淮青尴尬地坐在椅子上,被熱情的校醫拉着東聊西聊。

霍珹惦記正事心裏着急,稍微感覺好點了,拉着謝淮青就要走,校醫很遺憾似的,“再陪我唠一會兒呗。”

霍珹:“走了,我們還要上課呢。”

校醫跟在屁股後面囑咐他,“保護胃黏膜的藥不能長期吃,你還是自己多注意,嘴饞忍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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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珹敷衍地應了。

回去的路上,謝淮青走的很快,絲毫沒有等霍珹的意思,到了剛才那處花壇,霍珹突然拉住他,“等一下。”

謝淮青站住,沒說話,目光看向霍珹抓着他的手。

他預感霍珹會找他談,果然。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竟然有些緊張。

霍珹意識到對方的不悅,慢慢把手松開,“你到底怎麽了?”

謝淮青不解,“什麽怎麽了?”

霍珹答非所問,“你該不會還在生氣吧?”

生氣?生什麽氣?

謝淮青下意識在記憶裏搜尋,卻一無所獲,這讓他感到很無力,語氣也不太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霍珹神色嚴肅起來,“你總是這樣,每次我以為……”

謝淮青打斷他的話,“同學,你說的事我完全不記得,我失憶了。”

謝淮青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他讨厭麻煩,之前不想告訴別人自己失憶就是為了避免麻煩,可是現在,這位同學總想拉着他一起回憶過去,更加讓他覺得麻煩。

霍珹垂眸,靜靜地看着謝淮青,看了半晌,突然語出驚人,“是麽。咱倆是一對兒,你也忘了麽?”

謝淮青怔住。

一對兒……一對兒什麽……

怎麽可能?霍珹是不是在撒謊,可是有什麽理由要騙他……

謝淮青有些無措,理智告訴他要冷靜,心髒卻不争氣,跳得飛快。

好一會兒,謝淮青才喃喃道:“你在說什麽……”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臉上全是不加掩飾的震驚。

或許是來不及掩飾。

霍珹看着謝淮青,表情也慢慢變了。

兩人沉默地對視着,彼此眼中盤旋着複雜的情緒,最終居然是謝淮青先敗下陣來,移開了視線。

霍珹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你……真失憶了啊? ”

謝淮青逐漸恢複鎮定,“不然呢?我為什麽要騙你。”

“那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霍珹語氣裏帶着些小心翼翼。

謝淮青沉默着點頭。

霍珹的話令他懷疑人生,憑他對自己的了解,他絕對不會在高中時期考慮這個。他談戀愛?太荒謬了,難道被忘掉的那半年裏,他被下降頭了麽。

可萬一霍珹說的是真的……被男朋友忘得一幹二淨,他應該也很難接受吧,謝淮青想。

他擡眸看去,霍珹也在看他,兩人視線相觸又立即分開,四下安靜,只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響。

霍珹猶豫半晌,十分艱難地開口,“其實我們……”

“哎,你們站這兒幹嘛呢?”

第三個人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凝固的空氣,鄭浩慈從轉角突然出現,霍珹有些懊惱,“你怎麽來了?”

“看你人不見了,就知道你在這,過來看看你,”鄭浩慈絲毫未察覺自己打斷了一段重要談話,“珹哥你沒事吧,胃病又犯了?”

霍珹回答鄭浩慈的問題,眼睛卻盯着謝淮青,“沒事,好了。”

“我先走了。”謝淮青心煩意亂,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鄭浩慈終于覺出一絲不對勁,“你們怎麽了?”氣氛為什麽怪怪的。

霍珹回:“沒怎麽,回去吧。”

“我知道了,”鄭浩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還好我來的及時,你們剛才是不是要打起來了,我總覺得你們有一天會打起來。”

霍珹沒心思打籃球,而且還有點胃不舒服,回到老槐樹下和謝淮青一起坐着。

他們之間隔了大概兩個人的距離,謝淮青看書,霍珹發呆,誰也沒有看誰。

放學之前,體育老師讓學生們集合點人數,下課鈴一響就宣布解散。

謝淮青幹脆利落地拎起書包走人,霍珹遠遠地跟在後面,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把人叫住。

鄭浩慈熱情邀請他網吧一起開黑,霍珹拒絕了。

“來嘛珹哥,帶兄弟們上分。”鄭浩慈不依不饒的。

霍珹心不在焉地回,“你們也得學着獨立,別老依靠爸爸。”

鄭浩慈一咬牙,“去嘛,爸爸!”當誰的兒子哪有上分重要。

霍珹擺擺手,長腿跨上自行車走了。

霍珹家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別墅小區,騎車只要十分鐘,進了家門,他爸霍進剛好端着一盤糖醋排骨從廚房出來。

韓致把碗筷擺在餐桌上,對霍珹說,“去洗手。”

霍珹病來的快去的也快,胃不疼了,卻還是沒什麽胃口,扒了幾口飯就說吃不下了,韓致問,“怎麽了,沒精打采的。”

“沒什麽,”霍珹端着碗站起來,嘆了口氣又坐下,“我有個同學,失憶了。”

“這電視劇裏的橋段啊,”霍進關心道,“就失憶了,人沒事吧?”

“嗯。”霍珹說,“可是他不記得我了,也不記得我們以前的事。”

霍進興致勃勃,一連串的問題跟機關槍似的,“什麽事兒啊?你倆有事兒?誰啊?”

霍珹很無語地看了他爸一眼,瞬間喪失傾訴的欲望,說了句“韓叔叔我吃完了”,拿着碗走開。

霍進的問題緊追不舍,從身後飄過來,“一起撿小貓咪那個,還是給人修手表那個?男孩兒女孩兒?說說呗。”

韓致桌子底下踢了霍進一腳,“行了,吃你的飯吧。”

霍進放棄追問,神情失落,“孩子大了,有心事了。”

韓致翻了個白眼,戲精。

霍珹上到二樓,一只小小的三花貓跑了過來,在他褲腿上親昵地蹭,霍珹彎腰抱起小貓,回到自己的房間。

心裏亂,什麽事都做不進去,甩掉書包,往床上一趴。

小貓很乖地在一邊自己玩,玩了一會,見床上的人一動不動,輕盈地跳上床,在霍珹背上踩來踩去,霍珹沒反應。

小貓又湊到霍珹腦袋旁邊觀察,然後揮起爪子一下一下用力拍他的頭,霍珹翻過身把它放在胸前, “別鬧,我沒死。”

謝淮青回到家,一個人吃過飯,坐在書桌前翻霍珹之前給他的卷子。理科的題目沒什麽難度,基本上看一眼就知道怎麽解。

這種程度的題沒辦法讓他徹底專注,又做了一套物理競賽試卷,做完冷靜了不少。

外面天色已黑,謝淮青換上一套輕便的運動服出去跑步。

運動完到便利店買水,結賬的時候,店員突然眼睛瞪大看向他身後,說着“不好意思等一下”就沖了過去。

謝淮青回頭,店員在趕一只小白貓,貓嘴裏叼着什麽東西,仔細一看,是一袋香腸。

店員要把香腸搶下來,白貓不肯松嘴,店員作勢要打,被謝淮青攔住,“別打它。”

他蹲下身,輕聲說,“給我吧,你不能吃這個,我給你買別的。”

貓咪似乎能聽懂他的話,嘴巴一松,香腸掉在地上,謝淮青把它抱起來,白貓沒有掙紮,很溫順地給抱着。

他在便利店裏逛了一圈,這家店不小,商品挺全的,但也沒有寵物零食,只有貓糧。他買了一包最小規格的貓糧,和礦泉水一起結了帳,然後走出便利店,蹲在路邊,把包裝拆開喂給貓。

小貓吃飽了,謝淮青摸了摸它,“你想跟我回家嗎。”

小貓叫了兩聲,轉身走了。

謝淮青看着它走遠,拎着貓糧站起身,一個人慢慢走回家。

他想清楚了,為那件事困擾挺可笑的,就算霍珹說的是真的,學生時代的戀情,能堅持到最後的本來就不多,何況是他們這樣的少數群體,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想不開做這種沒意義的事。

不過不管他失憶之前怎麽想,既然現在什麽都不記得,分手就是了。

謝淮青回到家,微信響了一聲,是班主任@所有人,說有個作業忘記布置了。群裏一片安靜,沒一個人回複他。

謝淮青想要按掉屏幕,又改變主意,點進另一個微信群。

他們班有兩個群,一個有老師,另一個是沒有老師的純淨版。兩個群謝淮青都是屏蔽的,此時學生群裏熱熱鬧鬧,和另一個群形成鮮明對比。

鄭浩慈:[大家都別出聲,周一老梁問就說沒看見]

底下一排“收到”,謝淮青默默心疼梁轶兩秒,他盯了一會兒,那排“收到”裏沒有看到霍珹的。

謝淮青把消息往上翻,大概半小時前,程菲在群裏問數學作業最後一道大題的解法,學委艾特霍珹,霍珹說:[沒做呢]

他的頭像是一只小貓的照片。

群裏有人催他,[珹哥快做啊,學委都沒做出來,全指你了]

霍珹冷酷道:[沒心情]

[“學委”拍了拍“霍珹”]

[“數學課代表”拍了拍“霍珹”]

[“班長”拍了拍“霍珹”]

……

霍珹:[別拍了,等着]

五分鐘後,霍珹把解題步驟拍照發在群裏,謝淮青點開大圖,有些吃驚。

這道題他做完了,超綱題,有一定難度。跟想象中不太一樣,這人可能成績很不錯。

稍微對霍珹産生一點好奇,順着群裏的頭像點進去,對方的微信名是“一個有理想的鏟屎官”。

頁面最下方明晃晃地寫着——

“添加到通訊錄”。

謝淮青眼神變得有些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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