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美人醒

樓下亂做一團, 酒樓的掌櫃見到有人從他們樓上摔下來,還見了紅,臉都吓白了。

星沉眼中震顫, 尚未反應過來時,就看到他家大人動了身,快步走下木梯, 腳底踩在木板發出噔噔的聲音,有一絲慌亂, 背影瞧着全然沒有從前的沉穩鎮定。

只不過是吵個嘴, 最後怎麽會變成這副局面呢?

謝九桢提衣跑下去,看見那張蒼白的小臉上再沒有任何光彩,雙眼緊緊閉着, 也不會對他哭笑吵鬧, 血淋淋的傷痕刺痛着他的眼,他将人從碧落那攬到自己懷裏,輕輕地晃了一下。

“映兒,映兒……”

他聲音微微發顫, 藏着深深的後悔和恐懼。

懷裏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安靜沉浸的模樣仿佛要就這樣睡下去,謝九桢眸中忽然閃過一抹痛色, 像是有什麽在拉扯着他的理智,他晃了晃頭, 将不适壓下, 攔腰抱起懷裏的人便向外走。

變故發生得太快,來時還好好的,去時卻這樣慌張收場,星沉跟着下樓, 趕緊拉住要出去的鳴玉,對他道:“你拿着侯府腰牌,去太倉府請魏倉公!”

鳴玉腳步一頓,想着大人還沒發話,他讓他貿然去請魏濟是小題大做,便有些猶豫:“大人還沒說……”

“大人早就顧不上了,”星沉了解謝九桢的性情和弱點,親眼見着夫人在他面前受傷不醒,還能保持理智都是奢侈,他推他,語氣加重幾分,“快去!”

鳴玉踉跄一步,終于不再辯駁,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正值午後,洛都街市上繁華熱鬧,晏歸麟牽着馬走在長街上,嘴裏叼了一根枯草,晃晃悠悠地左右張望。往回趕路騎了半日的馬,回城後便下來放松放松,剛走沒幾步,就看到前面的鶴頤樓前停了一輛馬車,甚為熟悉,眯眼一看,果然是定陵侯府的。

他眼睛一亮,牽着馬走過去,想着他阿姐或許在裏面,剛想上去打個招呼,還沒走到馬棚,就看到裏面匆匆走出來一個人。

晏歸麟笑臉便僵住了,瞬間臉色大變,他扔了缰繩,跑上前去,看到謝九桢懷裏的阿姐一副狼狽虛弱的模樣,又驚又怒:“怎麽回事!”

謝九桢呼吸急促許多,這麽被人一擋,他腳下有些不穩,閉眼順了一口氣,他一言不發,繞過晏歸麟便往馬車那邊走。

晏歸麟胸膛起伏,又擔憂又生氣,可也不能阻攔他,阿姐受了這麽嚴重的傷是要趕緊看醫的,他也想上馬車跟着一同回去,可沒來得及趕上,謝九桢已經命人駕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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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歸麟急忙去牽馬,要翻身上去,動作卻有些猶豫,他轉身走向碧落清月兩個人,沉聲問道:“你們兩個知道怎麽回事嗎?”

碧落剛要開口,星沉忽然上前,沖晏歸麟施了一禮:“回二公子,是大人與夫人在鶴頤樓看風景,下樓時夫人不小心踩空了,從上面摔了下去。”

碧落一聽,頓時火冒三丈,覺得星沉掐頭去尾是在為他家大人開脫,憤憤不平道:“明明是你們大人跟我家小姐起了争執,小姐情緒激動,才會不小心摔下樓梯的,我看着小姐摔倒前還在哭呢!”

晏歸麟一聽,劍眉豎起,胸中已怒火中燒,他狠狠瞪了星沉一眼,拉着缰繩翻身上馬,在鬧市上禦馬狂奔,追到兩府門前時,正好看到謝九桢抱着他阿姐從車上下來。

他飛身跳下馬,三兩步走過去,搶上前,冷臉道:“把阿姐給我!”

謝九桢緊着眉,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一般,看也沒看他,繼續向前走。晏歸麟聽了碧落的話,認定了是他惹惱了阿姐,給她氣受了,夫妻之間起了争執,向來都是女子處于下風,說不定就是謝九桢推她阿姐下樓的呢!他想到這裏,哪還顧及許多,轉身把住謝九桢肩膀,沒想到這一拍,那人自己卸了力,向下墜去。

晏歸麟臉色一變,眼疾手快上前把阿姐接住,再擡頭時卻發現謝九桢滿頭大汗,一臉痛苦之色。

雖然心有疑慮,但他還是最緊張自己阿姐,只是原本想好責罵的話被他咽了回去,晏歸麟抱着阿姐急忙回了對面的晏府。

星沉緊随其後,見自家大人在府門之前半跪,手杵在地上搖搖欲墜,急忙走過去,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藥丸給他服下。

謝九桢攥着拳,眸中壓抑的狠絕如潮水中褪去,星沉将他扶起來,仍是一臉擔憂:“大人……”

天際陰沉沉的,雲層密布,将本就暗淡的日光遮住,像是在醞釀一場大雪,空氣中呼嘯的風更加刮人皮肉了。

大人的情緒總在冬天時變幻莫測,受不得一點刺激,有時會忽然變得陰鸷狠戾,六親不認,殺人不留情,讓人自心底裏泛起陣陣涼意,即便跟了大人那麽久,他仍不免害怕。

如果不是當年那件事……

謝九桢靜立片刻,黑眸歸于平靜,他轉身走向晏府,同時問身後的星沉:“魏濟去請了嗎?”

星沉心頭一緊,想着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忙回答:“已經讓鳴玉去請了。”

謝九桢輕出一口氣,斂眉沉默,半晌後幽幽開口:“派人去宮裏回話,今日我不能進宮。”

“可陳硯時的嫡母……”

謝九桢忽然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讓她去鬧。武舉不能施行,姚妙蓮比我更着急。”

星沉不說話了。

實際上今日的事他最清楚,世家不願推行武舉,讓陳氏家主夫人充當出頭鳥,進宮去太後面前“鬧”,本不是什麽大事,無非是太後心血來潮,以此要挾大人進宮而已。

這樣的事情常常發生,理由往往千變萬化,侯府的動向總是能很準時得傳到太後耳朵裏,以前大人低調行事,無所謂陪她玩玩這樣的把戲,遂了她的意,就是侯府裏太後安插的眼線都不曾拔除。

但今日大人卻要“抗旨”了。

謝九桢撩袍登上臺階,右腳剛要踏入門檻時,微不可見地頓了頓,遲疑過後,他還是邁了進去。

晏道成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女兒出嫁過後第二次回家,會是被人抱在懷裏滿頭是血昏迷不醒的樣子。

“怎麽回事!”愛女半年裏受了兩次傷,傷口還次次都這麽駭人,晏道成心疼得緊,又不明緣由,只得追問晏歸麟。

“映兒不應該在侯府嗎?怎麽是你把她帶回來了?”

晏歸麟把晏映放到床上,臉上滿是怒氣,晏家的女兒在侯府受苦了,他才不會管什麽門第高下身份有別,轉頭看着父親,憤而說道:“我回城時,在鶴頤樓碰到謝九桢,他正抱着阿姐,聽碧落說,阿姐跟謝九桢有争執,哭着要走,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碰到了頭。爹,一定是那個謝九桢給阿姐委屈受了,我一定要找他算賬!”

晏道成一聽,卻沒有兒子一樣義憤填膺,反而是先沉下臉來,卻什麽都沒說。府上的大夫很快就到了,額頭上的傷血肉模糊,看着着實駭人,好在血已經止住了,淨水洗過之後,大夫看了半晌,連連嘆氣。

“這……有些嚴重啊……”

父子兩個一聽臉都青了,晏歸麟向前一步:“我阿姐怎麽樣?能不能醒過來?什麽時候醒過來?”

大夫摸了摸胡須,神色嚴肅:“小姐摔下樓梯時碰到了頭,以致昏迷不醒,看出血量卻不多,如若真的如此就該謝天謝地,怕就怕顱中有積血,瘀而不散,恐有性命之憂。”

這話聽得十分吓人,父子二人面色更加難看,晏道成剛要說話,管事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又驚又喜:“老爺,姑爺把魏倉公請來了,正在前廳,說是給小姐看傷!”

晏道成一聽“魏倉公”的名頭,臉上一怔,忽而閃過喜色,魏濟是大胤大名鼎鼎的名醫,據說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傳言大多誇張,但他的确醫術高明,那大夫聽後也滿是震驚,震驚中又十分傾慕:“魏倉公若能來,一定有辦法救下小姐了!”

“快請!”晏道成顧不得許多,急忙吩咐管事把人帶過來。

不一會兒人就到了,一個身着褐色寬袖長袍的男子嘟嘟囔囔地走進來,他尚在而立之年,眉宇間卻有輕浮之色,嘴上兩道黑須,神色十分不情願。

後面就跟着謝九桢。

晏歸麟臉色一變,可想到魏濟是他請來的,不好現在就發作,只好把氣咽了下去。晏道成迎上前,急忙把人往裏帶:“魏倉公這邊請,小女就在裏面。”

魏濟鐵青着臉:“我是你府上下人麽,随叫随到任憑差遣?誰生病都要找我,我豈不是要累死!”

晏道成一頓,以為是在跟他說話,魏濟看向他,表情正常許多,往裏探了探頭,語氣也很随和:“人在哪呢,哦看到了,我先把把脈。”

前後兩幅面孔把屋中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魏濟雖然不情願,可坐下後就認真看了起來,謝九桢走了過去,臉色暗沉,問道:“如何?”

“我是神仙嗎這麽快就看出來?”魏濟頂了他一句,然後又覺得他站在旁邊十分礙眼,揮手趕他出去,“我看診時不喜身邊有人,你們都去外廳等候。”

晏道成這才發現魏濟是只對謝九桢無禮。

但大夫發話了,他們只好照做,一屋子人都退出去,只留了兩個下人聽候吩咐。

看病這種事他們再着急也幫不上忙,只能交給大夫,對晏道成來說,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問清楚。

前廳裏站滿了人,鶴頤樓滞留的碧落和清月也已經回來了,晏道成站在正中,面色郁結,衆人都神情沉重,他低頭看了看地上,想了片刻,忽然轉身面對謝九桢。

“麟兒回來的時候跟我說了當時的情形,但我還是想親口問問你,鶴頤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鳴玉張了張嘴,似是要說話,星沉知道他的性子,說話開口即是添亂,趕緊出手把他按下。

謝九桢擡眼,裏面不見波瀾,他涼聲回答:“只是個意外。”

那語氣聽起來輕飄飄的,任是誰聽了都不會不生氣,晏歸麟上前一步,指着他道:“分明是你把我阿姐惹哭了,害她從樓上摔下來!”

謝九桢回眸睇了他一眼,只一眼便有無形的壓迫,晏歸麟心中一震,卻不挪開眼,就是害怕也要瞪回去。他性情跳脫,天真張望,思之甚少,只知道一心偏袒自己阿姐,也沒深想撕破臉皮之後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晏道成卻不然,他心裏想了很多。如果映兒沒嫁人,他不會有絲毫遲疑,二話不說就用掃帚将人趕出去,可他還記得回門是映兒跟他說的話。

他沉吟半晌,才開口:“我的女兒,從小被捧在手心裏寵着長大,從沒受過委屈,因此養的嬌縱任性些,我是知道的……”

晏道成看着他,一字一頓道:“但映兒不是個無理取鬧之人,既然是發生争執,雙方都有錯處,你能不能告訴我,摔下樓梯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謝九桢沉默不言,正廳的氣氛一下就降到了冰點,晏道成點了點頭,道:“好,你不說,我問問別人。”

“碧落,你說。”

碧落平日裏話最多,也最向着她的小姐,在鶴頤樓時都憤憤不平,此時卻有些慌張,她看了清月一眼,突然撲通跪下,吞吐說道:“奴婢,奴婢和清月當時都在樓下,聽得并不真切,只知大人和小……夫人發生了争執,夫人還提到了‘休書’,說要回平陽,之後——”

“之後怎樣?”晏道成臉色已十分難看。

清月卻忽然當着衆人的面把正廳的門給關上了,然後也挨着碧落跪下,碧落這才哆哆嗦嗦道:“之後,奴婢就聽到,夫人說什麽祝大人和太後百年好合……”

她這話一出,父子二人才知道清月剛才為什麽要關門,晏歸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隐情,臉色幾度變換,如此驚世駭俗的話,兩個丫鬟不可能捏造,若是真的,就不僅僅是争執那麽簡單了。

晏道成怔怔地轉過頭,看着謝九桢,眸中震驚到無以複加:“這……是真的?”

成親之前,他特地查了謝九桢在洛都的關系網,害怕他在外有風流債,給晏映氣受,卻發現他出奇的幹淨,但倘若碧落說的話不是信口開河,太後……太後他是萬萬查不出來的。

這門親事似乎也是太後頒了懿旨定下的。

星沉見大人不說話,急得站出來解釋:“晏老爺,這件事其中有誤會——”

晏道成腦子從來沒轉得這麽快過,幾乎是下意識就問了出來:“當初在隐龍山的貴人,莫非就是……太後?”

他看着謝九桢,忽然立了眼色,上前一步,逼問道:“映兒在隐龍山遭遇的歹人,是不是就是太後的人?讓我女兒遭受不白之冤,被你救起,她再頒下賜婚懿旨,用我女兒替你們不清不白的關系做遮掩是不是?”

他将心中猜測說出,發現竟然能自圓其說,許多原來不明白的細枝末節都清楚了,若這些都是真的,那他女兒豈不是太可憐也太倒黴了?

謝九桢終于不耐地皺了皺眉,道:“不是。”

晏道成已經不信了:“太傅大人在洛都手可遮天,一定能查出來當初是誰害了映兒,你敢去查嗎?”

謝九桢不接話。

晏道成輕輕點了點頭,當作默認,想起回門時女兒跟他說的話,他知道映兒是真的很喜歡謝九桢,而這種喜歡,也許在翠松堂進學時就開始了,只是他從來沒在意過。

真心喜歡的人跟別人有瓜葛,還逼她說出回平陽這樣的話,映兒一定是真的傷心了。

他想了半晌,才低聲說道:“不管怎麽說,我将她交到你手裏時,她還是完好無損的,當初在晏府,我強迫你在先,是我做錯了,既然從頭到尾都是錯的,現在糾正也不晚。”

謝九桢袖口一動,嘴角輕扯,剛要說話,管事來敲門,聲音滿是欣喜:“老爺老爺!小姐醒了!”

衆人一驚,随即臉上狂喜,晏道成急忙打開門,其他人也跟上,他們到時,晏映正坐在床上,額頭上包了一塊布,雙眼發紅,見着晏道成就哭了:“爹爹,你說我怎麽那麽笨啊!”

她委屈地忍着眼淚,又像哭又像笑:“走個樓梯都能摔着,還摔得這麽疼,我要氣死了!”

跟過來的人都是一怔,怎麽都感覺這不像是傷心欲絕的人會說出來的話,晏道成心道幸好,挨着床邊坐下去,顫巍巍地摸了摸她的額頭,不敢用力:“還疼嗎?”

“疼啊!”晏映喊到,然後轉頭看了一圈屋裏的人,她神色正常,只在目光落到謝九桢身上時一頓,眼中有打量,思忖,驚詫,還有點驚豔。

就是沒有熟悉。

謝九桢突然邁步走過去,高大的陰影落下來,他眸中有溫柔和慶幸,可晏映卻往後躲,她偏了偏頭,指着他問晏道成。

“這人是誰呀?”她神色困頓,眼中疑惑都真真的。

看得衆人大驚。

作者有話要說:  晏映對先生起初是見色起意,她是那種比較潇灑的人啦,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當斷則斷那種,如果沒有失憶的話,她也會說走就走的,所以就算不失憶也會是先生回去追她。

先生呢就是細水流長那種的,晏映給他的溫暖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是潛移默化的那種,失憶後才是真正的談戀愛劇本哈哈哈。

周五我要上夾子,所以周五更新在晚上11:00,彌補我更新會晚,這章評論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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