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先生沒頭腦

晏映爬牆弄了一身灰塵, 去栖月閣換了一身行頭才出府,出府時鳴玉已套好馬車,見她過來, 從馬車後邊拿出一個腳蹬子,妥善放置好,靜候一旁時, 冷不丁地朝她身後看了一眼,又悻悻挪開眼去。

注意到他的眼神, 晏映狐疑地回過頭, 就見清月和碧落都垂眼站在後面,臉上神色并未發現有什麽異常,甚至比從前還要乖巧。

“還不上來?”晏映剛要問話, 馬車裏便傳來謝九桢低沉的嗓音, 她一激靈,縮了縮肩膀,轉身提着裙子,踩着腳蹬快步走了上去, 一掀簾子, 就見那人正襟危坐,掌心搭着膝蓋, 還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晏映微微偏了偏頭,懷疑剛剛在竹林子裏頭抱着她說情話的人不是他。

抛開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她乖乖走了進去。挑了個離他比較遠的位置, 正準備坐下,屁股剛沾上軟墊,馬車就緩緩動了起來,她經不住一晃, 差點栽倒,所幸在千鈞一發之際,她反應夠快,拄着車壁自己坐穩了。輕松化解危機之後,她滿意地拍了拍手,回頭一看,就見謝九桢離了座位,正要伸手扶她。

自古以來,英雄搭救美人都是常事,話本子裏也是這樣,豔質美人嬌弱纖細,被風一吹就會倒,一倚一靠間便會傳成千古佳話。

她的夫君眼看着就失去了一個接近愛妻的機會。

晏映尴尬地笑了笑,竟然實話實說:“我是不是反應太快了?”

她撓撓頭:“不然就是您反應太慢了。”

謝九桢以前從來不懂她那些彎彎繞,也跟不上她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可是相處久了,不知怎麽,就能從她一舉一動裏知曉她心中所想。

只是個尋常舉動,他哪有什麽花心思。

謝九桢收回手,吩咐外面駕着馬車的鳴玉:“讓星沉禦馬。”

專心趕車的鳴玉被點了名,微微一怔,聽出了大人語氣中的不悅,扭頭看了看星沉,疑惑不解,他小聲:“我咋了?”

星沉神秘笑笑,接過鳴玉手裏的缰繩和馬鞭:“你挺好的”。

鳴玉更莫名其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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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映戳着膝頭,兩眼直勾勾地看着腳尖,經過剛才一事,車廂裏突然變得十分安靜,靜得她手腳像長了刺一樣坐立難安。

她其實很不擅長同謝九桢相處,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态度跟他相處,兩人雖是夫妻,可在她印象中,他們更像是陌生人,還沒熟到可以相交甚歡的程度,晏映十分別扭。

不過大胤許多親事都是像這樣盲婚啞嫁的。

能得到一個像謝九桢這樣手攬重權、德高望重還仙風玉骨的夫君,就是蛹打呼嚕,她撿着了,該慶幸才是。

尤其是他還生得那樣好看,眉骨挺翹,黑眸深邃,薄唇點血,比之女子還嬌豔,剛才抱她從牆頭上飛身而下時,有意無意地蹭過她的側頸,溫溫熱熱的……

晏映晃了晃頭,趕緊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臉頰,感覺一浪強過一浪的灼燙正燒着她的臉,燥熱之氣都要沖破車頂了。

“你在想什麽?”

“在想大人的唇……純種汗血寶馬用來套車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呀?”晏映差點說漏了嘴,還好一瞬間被逼出急智,趕緊轉了話音。

謝九桢微微皺眉:“那不是汗血寶馬。”

晏映無辜:“竟然是我看差了嗎?”

管它是不是汗血寶馬,總之我只是轉移一下話題。

晏映想要摸摸後腦,一碰到才發現自己梳着婦人發髻,不好弄亂了,又放回手。

謝九桢點了點頭:“但府上有汗血寶馬,如果你想騎,我可以教你。”

晏映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真的嗎?”

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太激動了,她垂下眼板正身子,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再矜持些:“那固然是好。”

謝九桢語氣不變:“禦馬術是求生之道,若有一日遇到危險,會總比不會好。”

莫名變成了說教的語氣。

晏映想起碧落說過,她在翠松堂進學的三年,謝九桢每日都會開日講,說他是她傳道授業解惑的恩師也不為過。

雖然她一點都不記得了。

晏映偷偷擡眼看向他,端正嚴苛的坐姿的确像個一板一眼的夫子,視線再往上移,她忽然一怔。

謝九桢微微轉動肩膀,似乎那裏不太舒服。

碧落說他之前受了箭傷,而且還是為了救她,她醒來那日,是親眼看着他肩膀那裏殷出血跡來的,或許是剛才将她從牆頭上抱下來時又碰到傷口了?

俗話說,傷心動骨一百天,沒那麽容易恢複,且要養着呢。

這不,太後多次要他上朝,謝九桢都以傷重為由推拒了。

一想起這傷也是為她,晏映心裏便過意不去,她挪過去一點點,小聲詢問:“你是不是肩膀疼?”

謝九桢一頓,扭頭發現她湊了過來,幹淨的雙靥上透着粉白,像夏天未熟的櫻桃似的,睫毛密而長,卻也遮掩不住眼睛裏的關切。

只近了這麽一點,他的心卻好像忘了跳動。

“不疼。”謝九桢神色不變,輕輕回了一句。

“哦。”晏映準備給他揉一揉的,但他既然說不疼,她也沒辦法,姑且歇了這個心思。

晏映盯着他的肩膀,屁股又挪了回去,眼前浮現他抱着她飛下高牆的畫面,忽然心生疑問,她擡眼看他:“原以為大人是個文臣,不通武術,沒想到輕功那麽好,大人功夫也跟輕功一樣好嗎?”

謝九桢發現她又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了,靠着邊緣,離他遙遠。

“那邊有風,”謝九桢拍拍自己旁邊的位子,“坐過來些。”

晏映轉頭望了望,車簾安安靜靜地垂在那裏,沒見有風,可是他既然開口說了,她也不好意思推辭,便挨着他坐過去,兩只手疊着,放到兩腿之間,學他那樣正襟危坐。

好像有些緊張。

謝九桢滿意了,這才回答她剛才的問題:“我曾在積室山求學,武藝都是在那裏學的,山長一生從未敗過,而我只得他七分真傳,算不上好。”

晏映眨了眨眼,立馬擡頭望他。

謝九桢的身份,她都是從碧落那裏聽說的,大名鼎鼎的謝太傅,在沒有踏足大胤之前,就好像銷聲匿跡一樣,沒人聽說過他師從何處,世人對他的印象,也只是從他追随先帝開始。

他剛說的那些,晏映以前從未聽過。

可是積室山的名頭她卻是知道的。

南禹西面有個世外桃源,就是積室山,積室山四季如春,人跡罕至,猶如人間仙境。它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山腰之上有座聞名遐迩的書院,繼任書院的歷代山長都有麒麟之才,從書院出去的人,在南禹都能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甚至連皇室都會送皇子去進學。

如果謝九桢是從積室山出來的,不難想象他會坐到今日的位子。

可是這麽隐秘的事,他怎麽就輕而易舉對她說了出來呢?

晏映覺得喉嚨有些發緊,心跳得也很不安分,她試探着問了一句:“大人難不成……是從清溪書院出來的嗎?”

謝九桢沒有遲疑,點了點頭:“嗯。”

晏映心頭一下火熱起來,她抓住他的手臂,神色希冀地看着他:“那大人的老師,莫非就是聲名赫赫的清溪居士孟鶴齡?”

“是。”

清溪書院,世人皆心向往之,可惜能得山長賞識,順利入門的人實乃鳳毛麟角,就連當年名震天下的翠松堂跟清溪書院相比,都不值一提。

而她的夫君,竟然師從清溪書院的山長孟鶴齡。

晏映實屬羨慕,甚至都有些嫉妒了。

“我都沒聽碧落說過,原來大人的來頭這麽厲害。”晏映松開謝九桢的手臂,語氣酸酸的。

謝九桢垂眸看了一眼:“除去心腹之人,這件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所以,不要跟別人說。”

晏映覺察出他話中的謹慎,好奇地擡頭看他:“那你怎麽會輕易告訴我?”

謝九桢看了她半晌,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以前怪我什麽都不與你說,今後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他的手一探下來,晏映下意識縮了縮腦袋,他像摸小狗崽子似的,都要把她的頭發摸亂了,可是掌心的溫度卻傳遞過來,一下一下,竟然有些舒服。

晏映垂着頭,抓緊了自己的袖口,心怦怦跳着,像小鹿亂撞。他說她曾經怨怪過他,是不是說明她曾經對他抱有期待呢?她是不是很喜歡他,喜歡到想要将他的過去和今後都占據,喜歡到想要摸清他身上所有的秘密,洞悉他的一切,擁有他的一切?

如果她喜歡一個人,似乎是會這樣的。

但她很不确定,因為她不記得。

她之前問過碧落,自己為什麽會忘記謝九桢。

碧落跟她說,她跟謝九桢大吵了一架,意外失足摔下樓梯,後來記憶錯亂,忘了他兩次,今後還會不會再把他忘掉,連大夫也說不好。

其實她不是很想詢問碧落有關從前的事,她莫名抵觸,好像覺得知道了會不開心,隐隐認定了那些都是不快樂的回憶,所以這段時間來,晏映一邊避着謝九桢,一邊刻意讓碧落閉嘴——雖然還是被迫知道一些,可是她對他了解真的不深。

今日卻有些好奇了。

晏映抓住謝九桢的手腕,讓他停止摸自己的頭,安然放到他的腿上:“我想知道什麽,大人都會告訴我嗎?”

謝九桢看了看她握着自己的手,輕輕“嗯”了一聲。

“我想知道,大人跟鳴玉,誰更厲害!”

謝九桢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話,有些錯愕地擡眼看她,晏映眼中有促狹,更多的是玩味之意:“我聽鳴玉親口說的,他是打敗天下無敵手,大胤無人能出其右,他既然能做大人的護衛,是不是說明他比大人厲害?”

“比較這個,有何意義?”謝九桢皺了皺眉。

“我好奇呀,是你說的,無論什麽都告訴我。”

謝九桢眉頭皺得更緊了,似乎有意搪塞過去:“我們沒有交過手。”

其實他心中有底氣,也有答案,只不過說出來,好像他刻意争鋒似的,一個謙遜有禮之人,說不出“我更厲害”這樣的話。

晏映長長“哦”了一聲:“知道了知道了。”

那就是鳴玉更強,給大人留點面子,就不說這個話題啦。

晏映往後坐了坐,心情似乎變得頗為愉快,雙腳忍不住蕩來蕩去。

謝九桢卻覺得她話裏有話,這一路眉頭都未松開。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的事有了着落,非常開心,本章留言就有小紅包,福利福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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