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美人氣死了(二)!
周老夫人趾高氣昂地瞥着晏映, 連頭上別着的簪花都在搖曳,似乎終于有揚眉吐氣的機會了,眼睛恨不得長到頭頂上去。她數落周徊, 卻句句不離晏晚,也不知擠壓了多久的怨氣,現在忍不住了, 終于撕下那張虛僞的笑臉。
周徊面色一變,想要出聲制止, 一直坐在床上默不作聲的晏晚忽然開了口。
她自嘲地笑了一聲, 眼神空洞無光,落在沉香木架的蓮花瓶上:“我自從嫁到周家,侍奉母親, 體貼夫君, 主持中饋,用自己的嫁妝貼補兄長和嫂嫂們,什麽時候目中無人過?”
她擡起頭看着母子二人,一字一句問道:“我又什麽時候用身份壓過你們?”
晏晚紅着眼睛, 襯着那張巴掌大的臉慘白, 額前散落碎發,面容憔悴虛弱。
她以前從來都是眉梢飛揚的, 行事利落果決,待人溫婉大方, 晏映何曾見過她這樣, 整個人氣若游絲,如同萎靡枯敗的花,黯淡無光,變成這副模樣, 阿姐之前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晏映又心疼又氣惱,她攥緊手心,右跨一步,将阿姐擋在身後,見那周老夫人橫着眉頭想要反駁,她順了口氣,看着周徊,聲音徹底冷了下來:“我竟不知,原來周家這麽嫌棄我阿姐。”
她輕笑一聲,笑容裏有嘲弄,周徊眼神猶豫,張了張口要說話,她又偏頭去看周老夫人,道:“是,現在晏氏遭逢大變,沒了昨日風光,我們五房另立門庭,全家都是白身,比不得前途‘一片大好’的尚書郎!周家東山再起了,而我們日薄西山,風水輪流轉。可我卻記得清清楚楚,姐夫上門提親時說得口若懸河的模樣,那時候周家上下無不極力促成這門親事!結果到頭來,姐夫要娶的不是我阿姐,而是‘晏’這個姓,和這個姓氏背後的勢力對嗎?”
周徊一震,當面被戳到痛點,臉上瞬間沒了血色,羞愧難當,他也是讀聖賢書的,何曾被人這麽戳着脊梁骨指責過,但分有點良心的,這會兒就應該找個地縫鑽進去!
晏映罵得不錯,可周老夫人卻不想自己兒子在別人面前擡不起頭來,尤其是這個別人還只是一個晚輩小女子,她端着架子,沖地上呸了一聲:“說那麽多,不還是想貼上來嗎,一個破落戶,整得這麽冠冕堂皇,真要心高氣傲,有本事別在這賴着——”
她那一聲“破落戶”,讓姐妹兩個瞳孔一縮,仿佛受了奇恥大辱一般,連綠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憤憤地瞪大了眼睛,若不是礙于身份,她都想直接沖過來給這老太婆一巴掌。
晏晚終于徹底沒了希冀,她擡着頭,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們母子:“若我還在這裏賴着,倒真如你們所說,是個破落戶了。”
晏映早就動了真氣,見阿姐這麽說,急忙接上話:“姐夫不如寫下和離書,然後去找相得益彰的高門貴女,周家,我們實在是高攀不起!”她一個形單力薄的小娘子,挺胸擡頭立在晏晚身前,銀牙一咬,卻有着不可估量的震懾力,一步也不肯退。
誰都知道她絕非說着玩的。
“二妹,我——”周徊臉色變了變,似乎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麽一發不可收拾,他想要解釋,晏映卻狠狠揮了揮袖子,似是将他們當作灰塵一樣抖落,偏過身子的時候,垂在袖中的手卻在隐隐打着顫兒。
周老夫人撕破臉皮之後,再也沒有一點舊情可言,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一起,扭曲可怖:“和離書?要寫也該寫休書!你還以為是當初呢?有沒有聽說那麽一句話,叫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不想着讨好我們母子兩個,竟然還蹬鼻子上臉了,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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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夫人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留了,簡直像個撒潑打滾的市井無賴,粗俗無禮,不堪入耳。
周徊看着晏晚越來越冷靜的臉,心頭一空,終于忍不住轉過身,狠狠地瞪了周老夫人一眼:“母親!你別說了!”
他動了怒,周老夫人被兒子兇狠的眼神吓得一怔,下意識住了嘴,周徊急忙回過身去,沖晏映彎了彎身,低聲下氣道:“二妹,你不要沖動,母親不會說話,她絕不是這個意思,晚兒嫁進來之後一直盡心盡力,我怎麽會嫌棄她呢?”
他伸出三根手指,認真道:“我周徊對天發誓,今生今世,正妻都只有晏晚一人,若有違此誓,我周徊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徊兒!你這是做什麽?”周老夫人臉色大變,急忙去拽周徊的袖子,連呸三聲,“這種毒誓怎麽能亂發,靈驗了怎麽辦?”
周徊不為所動,仍然鐵青着臉,他看了一眼晏晚,眼神微動,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對周老夫人冷道:“我說過的話,絕不會變,母親,你若是為了兒子好,就不要再為難晚兒了!”
周老夫人把周徊當命根子一樣寵,聽到兒子發這樣的毒誓,心疼得緊,明明是為他着想,卻反倒挨了兒子的埋怨,兒子從來性情溫良,不對她說一句重話,她堵了一口氣,把這筆賬都算到晏晚頭上。
嘴角向下一扯,她撫着心口,開始蹭起眼淚來:“好啊你,現在連母親都敢違逆了,你父親去的早,我把你養到這麽大,含辛茹苦,任勞任怨,可你呢,為了一個外人,這麽對你母親!”
她一個年過五十的婦人,當着衆人的面哭了起來,還哭得那麽肝腸寸斷,語氣裏滿是失望,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周徊心上,他夾在中間,慌了手腳,徹底不知該如何是好。
“外人……”晏晚忽然低聲嘀咕一句,“原來我嫁進周家這麽些年,終歸只是個外人。”
晏映雙唇一抿,一句話也沒說,她忽然轉過身去,把衣服披到晏晚身上,掀開被子,将她扶起來。這麽一碰到她身子,晏映才發覺阿姐竟然瘦了這麽多,頓時鼻子就酸了,可她忍着淚意,只旁若無人地吩咐幾個丫鬟:“綠喬,你找着阿姐的貼身衣物帶上,碧落,你去給綠喬幫忙,別的東西先放這,等會兒我會派人來收拾,嫁妝一箱不能少,知道了嗎?清月,你勁大,把阿姐背出去。”
她這裏緊鑼密鼓地張羅着,周徊和老夫人都瞠目結舌,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周徊,他上前一步,把人攔住:“二妹,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看不懂嗎?你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我現在要帶我阿姐走,這麽高貴的地方,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惡心。”
她轉過身,對晏晚道:“阿姐,你上去,清月不會把你摔了的。”
清月半蹲着身子:“大小姐,你放心上來吧。”
晏晚卻有些猶豫,她看着晏映,幾欲開口,可面對她堅定的眼神,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她在周家還是這種境遇,不知道妹妹在侯府又會是怎樣,自己一個人怎麽都好,她唯獨不想拖累妹妹,如果就這樣跟她走了,去哪?去侯府?那又算怎麽回事!
周老夫人卻以為晏晚是舍不得離開,本來還有幾分驚訝,現在就只剩下輕蔑和鄙視了,她冷笑一聲,看着姐妹二人:“勸你們還是別演戲了,一個□□臉一個唱白臉,當老身是三歲小兒啊?”
晏映回頭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您還是積點口德吧,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人,更要積德行善,稍有不慎,犯了天怒,命就折在這了。”
她說起話來氣人的功力是不可小觑的,畢竟連謝九桢那樣的都不免被她氣着,別說周老夫人了,上了年歲的人最聽不得別人咒她活不長,這話是真真地戳心窩子,她指着晏映,連說三聲“你你你”,竟還是反駁不出來別的。
周徊臉色也很難看,可是眼見着自己夫人都要跟着妻妹走了,他又怎能無動于衷?他對晏晚是真心的,他知道晏晚也一樣,這麽多年來,晏晚對他一直盡心盡力,做到了一個女子竭盡所能可以做到的一切,他們之間沒有什麽誤會曲折,就這麽分開,他不甘心。
晏晚愛他,必然也不會離開他。
“晚兒,有什麽話,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你別走……”他拉住晏晚的手腕。
晏映急忙上前來将他的手扒開,像是害怕他弄髒了自己的寶物一樣,把晏晚緊緊護在身後,她橫着脖子,與周徊對峙:“晏家把女兒交給你,不求你事事以她為先,起碼要愛她疼她敬她護她,可你們是怎麽做的?”
“二小姐,東西都收拾好了!”綠喬忽然走過來,故意把這幾個字說得擲地有聲,周徊終于無法繼續冷靜下去,他皺緊眉頭,沉聲道:“二妹在洛都舉目無親,你能把晚兒帶到哪去呢?”
這話有幾絲威脅的意味,晏映冷眼看着他,回道:“不勞你費心了。”
周老夫人卻噗嗤一笑:“能帶到哪去?自然是沒有去處,虛張聲勢罷了!晏氏犯了大錯,絕非太後能容,每一個頂着晏氏名頭的人現在都是燙手山芋,你以為你這個太傅夫人能做到幾時?”
她這話說得晏映一怔,控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了攥,眸光越發冷了下去。她确實不相信謝九桢,也不相信侯府會是她堅實的依靠,連深愛阿姐的周徊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只幾日的相處當然不會讓晏映把自己全然托付給那個人。
她從踏進這個屋子裏以來就一直在思索,思索怎麽讓阿姐不再忍受委屈,思索怎麽樣才能兩全其美,她也在糾結,也會害怕,也有顧慮。
但這都不是忍氣吞聲的理由。
周老夫人還不就是仗着這一點拿捏她?
可惜她還是把一切都想的太過簡單了。
晏映按着阿姐的手,将她扶到清月身上,然後直起身看着周老夫人,忽然揚起嘴角:“尚書郎距離尚書仆射那個位置還遠着呢。”
“你在高興什麽?”
她笑意綿淺,卻有一股不可忽視的威懾力,讓人心驚膽寒,忍不住害怕。
周老夫人着實被她吓到了,心裏卻不停地安慰自己她只是虛張聲勢,像是為了讓自己相信一般,她上前一步,冷哼一聲,說道:“你自己都要自身難保了,還想着給別人出頭,恐怕把人帶回去就要露宿街頭了吧,我就不信,謝太傅那樣的人,會看上你這種破落戶!”
“那你覺得,本侯會看上什麽樣的人?”
正當她說着,背後卻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不摻一絲情緒,周老夫人為之一震,後面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晏映看着門前站着的人,背着光,一道虛虛暗影,瞧不出面容來,只聲音是熟悉的。
她不知為什麽,忽然覺得鼻腔一酸。
作者有話要說: 我開始通勤,這兩天真的又累又困,不是全職寫文了,一天更不了六千了,盡量更新,大家見諒(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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