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美人氣死了!

晏映繞了大半個洛都才到周府, 碧落将她從馬車上扶下來,清月去門房傳話,不久之後就有人将她們引入。去正廳的路上, 晏映四下打量一番,發現這府邸規規矩矩的,既不豪華奢靡也不簡陋寒酸, 品味格調都不至于讓人看笑話,周家選這一處, 是有些眼光的。

她來看晏晚, 自然要先見長輩。周家這一支如今只有周徊官位最高,供養着一家老小,他父親去得早, 只剩母親健在, 同輩裏有四個兄弟,他是最小。

晏晚最開始嫁進來時,家中大小事輪不到她操持,過得輕松恣意, 後來周徊越來越有出息, 話語權也越來越大,俨然成為家中說一不二的頂梁柱, 周老夫人就将中饋交到晏晚手裏。

那時候晏映經常聽她阿姐對她倒苦水,周家四兄弟, 想要一碗水端平很難, 她常常夾在中間難做,只是雖然在發牢騷,可語氣是輕松愉快的,晏映覺得她阿姐是樂在其中, 畢竟她從小就厲害,好管着別人,性格都随了爹娘的長處。

正想着,管家已經将她引到正廳,晏映跨過門檻,一眼就看到裏面的軟榻上端坐的婦人。婦人看起來五十上下,臉上都是皺紋,頭面是打造的精致金器,戴着黑褐色底的牡丹抹額,身上的绫羅綢緞一看就價值不菲,這一身出來,足夠壓下京中大部分婦人了。

只是,洛都其實也沒人穿成這樣。

晏映見過她一面,這就是周老夫人,當初兩府結親時,她笑得平易近人,一見面就将自己胳膊上的玉镯子撸下來給她了,很是大方。

可今日瞧着,怎麽感覺都不對。

“老夫人。”晏映眼觀鼻鼻觀心,并沒表現得太過熱絡,微微屈身行了個晚輩禮,周老夫人早就看到她了,偏要等她行禮問好之後再開口。

“是晏家二姑娘吧,一眨眼都長這麽大啦,”周老夫人揚起笑臉,熱情地沖她招手,“快過來坐!”

她也沒猶豫,在周老夫人的下首坐下,屁股剛沾上椅子,就有下人來上茶,聞味道是上好的碧螺春,這周府上上下下無一處不顯露出財大氣粗,晏映笑容可掬,開口卻直奔主題:“我今日來,是看看我阿姐的,好久沒見了,實在想她,不知阿姐現在在哪?”

周老夫人呵呵一笑:“前些日子府上事物繁忙,你阿姐累病了,徊兒體諒她辛苦,便讓她在床上好好養着,這會兒正在風和齋,怕是還沒起。”

晏映一聽說阿姐病了,臉色變了變:“病了?病得嚴重嗎?”

她說着已經起身,作勢要往外走,周老夫人一點也不着急,眼中的神色似乎還在怪她小題大做。

“不是什麽大病,就是累乏了,多休息休息就行,”她說着,伸出手,旁邊的小丫頭忙将她扶起來,“罷了罷了,你這麽着急,老身這就帶你過去看看。”

晏映怔了怔,換上笑臉:“老夫人不必起身,随便差個丫鬟帶路,我自己去看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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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夫人已經先她一步出門,腿腳看着十分靈便,聲音遠遠傳來:“走吧!”

晏映皺了皺眉,擡腳跟上。

風和齋很快就到了,繞過回廊,晏映行下臺階,跟着周老夫人走了進去,剛一進門,她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

晏映心頭一緊,直直越過周老夫人,将簾子撐開,就看到晏晚正靠在床頭上,皺緊了眉頭喝藥。

“阿姐!”

晏晚一驚,手上抖了抖,擡頭看過來,手上的藥碗摔到地上,聲音清脆,她面色蒼白,眼中有震驚之色,似乎并不知道她今日會來。

“怎麽這麽不小心!”晏映急忙上前,彎腰去拾地上的藥碗,那碗碎了兩瓣,好在裏面的藥都喝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藥渣,她剛撿起來,就有個丫鬟搶上前來。

“交給奴婢吧,您別弄傷了手。”晏映回頭一看,周老夫人也已經跟進來了。

晏映拿着手帕擦了擦手,把碗遞給她,然後便坐到床邊,晏晚還是有些愣神,只是看着她的眼眶微微泛紅了。

晏映心頭一緊,忙握住她的手:“阿姐,怎麽了?你不知道我今天要來嗎?老夫人說你生病了,可把我急死了,你現在怎麽樣,還不舒服嗎?”

周老夫人緊跟着張口:“是看着二姑娘太開心了吧!”

晏映隐隐皺了皺眉,握着她的手多加了幾分力氣。

晏晚這才破涕為笑,她掩了掩眼角,點頭道:“是太開心了,我都不知道你今天會來。”

“我讓姐夫告訴你了,他沒說嗎?”晏映語氣多了一絲不快,周老夫人卻道:“徊兒公務繁忙,興許是忘了。”

公務繁忙,會去畫舫上尋歡作樂?晏映心頭對周家越發不滿,尤其讨厭周老夫人總是插話,她胸中橫着一股氣,艱難壓下,凝神看着晏晚:“你還沒說,怎麽會病了呢。”

晏晚精神怏怏,唇瓣發白,她從來都是眉飛色舞的,一雙飛燕眉淩厲張揚,此時卻收起了所有鋒芒,變得柔弱不堪。

都沒有從前的色彩了。

晏晚頓了一下,才道:“是累着了,沒事的,你別擔心。”

“我一直在侯府裏,都不知道,阿姐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還有爹娘知道嗎?雖說嫁了人,可到底還是晏家的女兒,哪能一點消息都沒有?”晏映拽着她的手數落她,明裏是埋怨她阿姐,卻是說給周老夫人聽的。

周老夫人卻笑笑:“都找大夫來看過了,不礙事,歇幾天就好了。”

晏映只看着晏晚:“阿姐,是這樣嗎?”

“嗯……”她垂下頭,拍了拍晏映的手,“你就別擔心了,我挺好的。”

她這樣說着,可語氣卻并不像挺好的樣子,晏映覺得阿姐有事瞞着她,便飛快地擡頭看了看她的陪嫁丫鬟綠喬,綠喬也是紅着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見綠茯。

晏映張望一圈:“怎麽不見綠茯呀,她哪去了?”

剛提到綠茯這個名字,她就看到阿姐猛然瞪大了眼睛,情緒忽然變得激動。晏映反手握住她,想要追問,忽然聽到簾子的響動,回頭一看,就見兩道人影先後走了進來,前面那個是一身官服的周徊,後面跟了一個梳着婦人發髻的女子,恭謹地低垂着頭,手裏搭着一個男人的披風。

外頭下了零星小雨,這披風應該是周徊身上的。

女子一擡頭,晏映臉色變了變,那不是綠茯是誰?

阿姐的陪嫁丫鬟,梳了婦人發髻,又拿着姐夫的貼身衣物,晏映這麽一串,已經想到發生了什麽,她轉過頭,瞪大了眼睛看着晏晚,用眼神詢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可答案最終卻是從周老夫人口中說出來的。

“嗐!二姑娘也別生氣,這都是老身做的主,你大姐嫁進我們周家三年了,卻還是沒能生個一兒半女,我不說什麽,徊兒也不在乎,可是外頭經常傳閑話啊,說你大姐善妒,什麽難聽的話都有。我也是怕你大姐難做,這才做主給綠茯開臉,左右都是你大姐房裏的,以後生了孩子就記在晚兒名下養着,也不會生分!”

她笑着說,晏映卻越聽身子越冷,什麽叫怕她阿姐難做?什麽叫不會生分?

她騰一下從床上站起來,擡頭看着周徊,氣得聲音都發了抖:“姐夫,當初娶我阿姐時,你是怎麽向我爹娘許諾的?昨天你不還說絕不會對不起我阿姐嗎?”

她聲音很大,已然是質問的語氣,周徊臉色微變,眼神閃爍,似乎被戳到了痛處:“二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晏晚扯了扯她袖子,雙唇抿成一條縫,她打斷周徊的話,對晏映道:“映兒,坐下。”

晏映不動,直直地盯着周徊。

周徊摘下官帽,看了一眼床上的晏晚,眼中似有疼惜之色,周老夫人見狀,笑意終于隐去了,她冷哼一聲,語氣中滿含譏諷:“這怎麽能算對不起,要說對不起,也該是你阿姐對不起我們周家,開枝散葉,光宗耀祖,是你阿姐該做的,做不了,可不得找人替上!”

“娘!”周徊忍無可忍,出聲制止她,“您就少說兩句吧!”

晏映聽着那些話一陣惡心反胃,好歹也是大族出來的,就算一落千丈,該有的教養怎麽也該有,現在簡直跟市井農家無異。

她趕緊回頭去看晏晚,果然就見阿姐面色更白了幾分。

被人這麽明裏暗裏奚落,心裏怎麽會好受。

周老夫人被兒子橫了一句,也委屈起來了:“怎麽,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從前她蠻橫善妒,你忍也就忍了,現在你已經入尚書臺,未來前途一片光明,說不準就能青雲直上,當上尚書仆射!某些人呢,也再不能拿高門貴女的身份壓着你了!”

晏映怔住,扭頭看向周老夫人,一臉不敢置信,腦子氣得嗡嗡的,連人影都有些虛幻了。

她這下總算知道周家前後為何會變了個人一樣了,原來是嫌棄他們背後沒有了靠山,晏氏失勢,她們再也沒有名門身世。

所以就可以反踩着她們揚眉吐氣了?

怎麽是這樣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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