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美人壞心腸
晏映站在楊樹蔭下, 微風徐徐吹來,掠影飒飒。透過枝頭的日光拂照在臉上,落下幾分晦暗難明的斑駁。
她覺得渾身都冷, 可那聲音卻帶着溫潤的暖意。
聽到綠喬說完阿姐這些日子以來受得所有委屈,她光是閉眼細想,哪怕不曾親眼見過, 都覺得全身像浸透在冰冷的潭水裏,被人摁緊口鼻, 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充斥着四肢百骸。
她也不知是難過更多還是憤怒更多。
晏映一點一點理順呼吸:“你先下去吧。”她看着綠喬, 朱唇輕啓,聲音如漂浮的柳絮随風而散。
綠喬向後挪了兩步,瞥了一眼那黑色衣角, 躬身應是, 轉身退下。
人走之後,晏映才慢慢轉身,擡頭看了一眼謝九桢:“先生怎麽在這裏?”
她眸光清亮,笑起來時梨渦深深, 眉眼彎成月牙, 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也好像沒聽到他剛才說的話。
謝九桢皺了皺眉:“你不想找周家人算賬?”
晏映垂了頭, 霎時沒了剛才的笑臉,她低低說道:“我能力太過低微了……”
“不是說了, 我可以幫你嗎?”謝九桢重複一遍, 這次語氣多了幾分無奈。
他幾乎能懂她的顧慮,也知道她并不放心自己,收斂了一身冰霜寒氣,好像也沒辦法讓她放下戒備, 選擇全然相信他一次。
謝九桢拿眼前的人束手無策了。
誰知這念頭剛剛一閃而過,胸前忽然落下幾分重量,謝九桢低頭,就看到晏映的頭抵在他胸膛前,兩手環住他腰身。
“先生,先別動。”
她輕輕說了一句,肩膀似乎在微微顫抖,謝九桢見狀,心頭一震,擡起的手僵直在半空中,久久沒有放下。
Advertisement
晏映看着腳尖,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縫,她不讓謝九桢看她的臉,所以面朝地下,卻又伸手抓住他身側的衣袍,不讓他後退,半步,就這樣緊緊攥着。
明明在周家時都忍住了,明明撐了一路,明明在阿姐床前她還保持着冷靜和清醒,可是當謝九桢在她身後出現,溫暖的掌心撫上她的後背,安撫地跟她附耳說話,晏映忽然泛起酸楚來,滿心都是委屈。
從來沒被人這樣羞辱過,從來沒被人百般嫌棄過。
她這世上最好的阿姐,被人坑害至此,卻連一聲委屈都不敢跟她說。
憑什麽會這樣呢!
晏映咬着唇,低泣聲卻抑制不住地從口中溢出,她越是隐忍,那模樣就越是讓人心疼,謝九桢眸色微動,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在聽到那哭聲擴大之後,忽然一把将她攬到懷裏。
“我不是……想求先生,是他們……欺……欺人太甚!”晏映吸着鼻子,将眼淚全蹭到謝九桢身上了,她哭斷了氣,斷斷續續地說着,卻還一再強調自己不是仗勢欺人嚣張跋扈。
“我知道。”
“他們害得……阿姐……姐這麽慘,我想讓他們,生不如死!”晏映頓了一下,“行……行嗎?”
謝九桢摸着她的頭發,溫聲哄着:“依你。”
好像終于松了一口氣,那哭聲止住不少,晏映換了個邊,将另一半臉上的淚水在他身上擦幹淨,這次将他抱得更緊了,恨不得整個人長在他身上。
“那……先生可不可以把魏倉公請來,看一看阿姐的病?”
謝九桢輕聲回應:“好。”
他溫柔說着好,被陰影遮擋的面容陰晴不定,有股懾人的陰寒之氣。晏映得到肯定的回答,終于松了一口氣,可是卻久久不願意放開手。
她忽然覺得這樣抱着先生很舒服,很安心,也很令人貪戀。
—
晏晚夜裏又醒過來一次,綠喬喂了些湯水便又睡下了。第二日魏濟果然來上門看診,對于謝九桢頻繁讓他來府上治病救人,并且不給診金的作為十分唾棄,可仍樂此不疲地邊罵罵咧咧邊湊過來,一次也沒拒絕過。
這次倒是有些不同,魏濟踏進西院,一聽聞自己将要看診的人是個娘子,那嘴立馬就閉上了。
晏映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将人引到正廳,想了想,還是讓綠喬将床上的青紗帳放下來,這才把人帶進去。
晏晚靠在床頭上,容貌被紗帳擋住,隐隐約約能看出一道清麗人影,魏濟揚了揚眉,了然一笑,回頭看了看晏映:“夫人可否借手帕一用,在下出來得急,忘了拿,不隔手帕切脈,恐唐突了佳人。”
晏映一聽他這麽說,總覺得他油嘴滑舌的。他似乎看穿了她的顧慮,才故意這麽說,用以顯示她的小題大做來取笑她。
要不是魏倉公是大胤第一神醫,晏映也不一定要請他過來。
“不用了,我有。”
剛要讓綠喬去準備個幹淨的帕子,晏晚已經将手從青帳裏伸了出來,皓腕上搭一張繡着薔薇花的錦帕,精致的蜀繡,似乎蕩起餘香。
魏濟看着那手,微微怔了怔,随即撓撓頭頂,眼神別到旁邊去:“我的藥箱呢?哪去了?”
他找了半天藥箱,結果就在他的肩上背着。
晏映都要懷疑這人是不是大名鼎鼎的魏倉公了,怎地行為舉止如此奇怪,甚至看起來還有些……憨憨的。
“魏倉公,您肩上這不是?”晏映實在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一句。
魏濟轉着圈找藥箱,聞聲頓了頓,偏頭一看,果然就在自己肩上。
“看我這腦子!”他拍了一下頭頂,坐到床邊,将脈枕從藥箱裏拿出來,擱到晏晚手腕旁邊,擡頭看了看裏面。
“聽聞夫人不久前小産過。”魏濟開口即是雷霆乍現。
晏映和晏晚都是一怔。
“大夫說得什麽話!我怎麽可能……”晏晚不知道自己妹妹已經知曉了,還想遮掩一下,晏映走上前,埋怨地看了魏濟一眼,本以為這些話可以等他看完診,出來單獨說,誰知道他上來就是一嘴。
“阿姐,你就別瞞着了,綠喬都已經告訴我了,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自己硬撐着不告訴爹娘和我們呢?”
“這……”晏晚有千言萬語,可惜最後都化成一聲無奈的嘆息,她扭頭瞪了一眼綠喬,什麽都沒說。
魏濟隔着錦帕切了會脈,神情終于變得凝重幾分:“夫人宮寒,不易得子,小産之後身體負擔極重,更是雪上加霜。”
這話晏晚都聽別的大夫說過了,雖然還是不免失望,可心裏早有準備,因此并未如何動容。晏映倒是立起眉頭,上前追問一句:“可有什麽辦法能幫阿姐調養一下?”
魏濟摸了摸下巴,輕巧地點了下頭,眸中卻似有深意:“能!只要花時間,将身子調養好了,沒什麽問題!”
“呼啦”一聲,青紗帳被人掀開,晏晚匆匆忙忙地從裏面探出頭來,眉眼掩蓋不住滿臉喜色,希冀地看着魏濟:“大夫,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從來不說大話……”
她忽然露出真容,魏濟回眸時只是寥寥一瞥,再回首時卻整個人僵住,信心百倍的話聲音越來越小。
反應過來後他揚了下眉頭,眸光趕忙移向別處,輕咳一聲,繼續道:“我說能調理好,就一定能調理好,只是要花費許多時間,和精力……還有就是,需要我從頭到尾跟診。”
晏晚沒聽出他話音裏的局促,只是整個人洋溢在喜悅裏。魏濟當場寫了一個方子丢給綠喬,從西院出來時,臉上如春風拂面,晏映卻始終沉着臉,走到侯府門口,她忽然把魏濟攔下。
“魏倉公方才在房裏,是不是有的話沒說完?”她審視着魏濟。
魏濟彎唇一笑:“夫人何出此言?”
“你似乎,欲言又止,想說什麽但又有些拿不準,是不是?”晏映問他。
魏濟看了她一眼,随即眼中露出幾分坦然的笑容:“的确發現了點值得懷疑的東西,不過這種事沒有證據,就算是我,也不敢妄下定論。”
晏映心頭一急,問道:“是不是阿姐小産事有蹊跷?”
“就目前來看,确實是操勞過甚導致的滑胎。”
看到魏濟堅定的神色,晏映臉色變了變,萎靡地垂下頭去,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急忙從袖口裏掏出一枚手帕,手帕上有塊黃褐色的污漬,不久前擦拭過什麽。
晏映把手帕遞過去:“這是阿姐曾經喝過的藥,我抹了一些在手帕上,都是碗底的藥漬……魏倉公可否能根據這手帕的藥漬分辨出當初她喝的那碗藥都加了什麽料?”
魏濟看了她半晌,才伸手接過來,模樣還有些愣怔:“夫人是故意的麽?”
晏映沒回答,說是故意的,其實也不為過,當初她只是留了個心眼,聽到阿姐生病便心生疑窦,隐隐約約覺着周家或許有人包藏禍心,這才随手一蹭,将手帕藏了起來……
魏濟拿着手帕,擱在鼻頭嗅了嗅,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晏映剛要說話,他已将東西塞到懷裏:“我得拿回去仔細看看,有結果了,我會親自登門告知夫人。”
晏映想着,或許也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樣簡單,随便聞一聞就能分辨出來的,可能有他自己的辦法。便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剛将魏濟送出府,甫一轉頭,背後傳來一聲呼喚。
“二妹!”
晏映背着身,聽到那聲音便氣得發抖,扭過頭一看,果然就看到周徊正要往裏闖,被侯府門口的護衛攔下,才沒能進到裏面,只是仍不死心地跟她喊着:“二妹!晚兒呢?我是來接晚兒回去的!”
晏映看他心急火燎的模樣,不氣反笑。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阿姐經受的那些委屈,晏映都快要被周徊這麽焦急的神色感動了。
晏映走過去,站在階下,擡頭看着他,雖是仰望,卻如睥睨之色:“你真這麽着急,不如我現在就寫下和離文書,勞煩你帶去京兆尹,如何?”
周徊一介文弱書生,抵不過強壯的護衛,三四次都闖不進來,只得作罷,他着急地看着晏映:“二妹,你讓我見一見晚兒,我會跟她解釋清楚,綠茯的事是我錯了,今後母親再讓我納誰我都不會同意,這樣可好?”
晏映眯起眼睛:“即便我阿姐再也無法為周家延繼香火?”
周徊對天起誓:“我不求子嗣!”
晏映冷笑一聲:“那你能讓你母親償還我阿姐經受的痛苦嗎?”
她說這句話時神色太過陰狠,讓周徊一怔,沒能及時回答。
晏映咬了咬唇,整理起袖口,斂眉道:“若不是你母親百般刁難,阿姐也不會失去她得來不易的孩子,身子更不會受重創,結果阿姐滑了胎,你倒是收了綠茯的房……”
她擡頭望了他一眼:“周徊,你跟我阿姐相伴三載,最了解她的性情,就算讓你見她又如何,你們回得去嗎?”
周徊心中一震,臉色刷地變白了,晏映的話戳到他心窩子上,雖然心底明明早就清楚答案,可他還是忍不住想來試一試。
其實有多喜歡綠茯呢,似乎沒有,那就是個玩意罷了,母親說可以為周家開枝散葉,他也就妥協了。
母親态度的轉變和苛待,他又是真的不清楚嗎?好像也不是這樣,只是習慣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覺得晚兒能應付來所有事,也便默認了。
他心中從來沒想過要另娶新人,從沒想過要跟晏晚和離,但一樁樁一件件,似乎都在将她從他身邊推開。
猶記那年大雨滂沱,歇腳的破廟外,女子一襲緋色紗裙靠在門邊上,揚手擋着檐邊滴下的雨水,媚眼如絲,望着他笑:“你躲着我做什麽,不怕被雨淋濕了?”
可如今呢,好像再也沒了那樣蓬勃的朝氣,沒了那樣攝人的張揚。
周徊有些頹然地垂下手。
晏映冷眼看着他,也不離去。
不消片刻,府外突然跑過來一個人,那人似乎是找周徊的,到了跟前便喊道:“大人!不好了!咱家走水了,整個後宅都燒了起來!火勢太大,救不回來了!”
周徊一愣,臉色大變,他轉身抓住那人手臂:“母親呢?母親如何了?”
“被救出來了……只是……”
“只是怎麽樣!快說!”
“老夫人身上着了火,燒的嚴重,現在還在昏迷不醒,大夫說兇多吉少……”
那小厮話音未落,周徊已經拎着袍子跑回去了,晏映望着他的背影,眸中有光亮閃動,半晌後歸于沉寂,她收起神色,轉身回了西院去陪晏晚,只字不提周徊來過的事。
周家起火,驚動了五城兵馬司的人,派出了一隊潛火軍才将火勢控制住,所幸沒有殃及池魚,裏外裏只有周府被燒得幹淨,什麽都不剩。
周老夫人被救出來時就剩一口氣,被大夫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只是傷了嗓子,咦咦啊啊地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周徊又要照顧老母親,又要置辦新宅子,一家人擠在客棧裏無處可去,尚書臺那邊直接告了假。
這些日子他倒是沒再來侯府叨擾,晏映也下了命令,不許府上的人多嘴。
晏氏私造火器的罪名也很快就下來了,最終果然判了晏氏全族流放千裏,府上所有財物充國庫,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對一個鼎盛大族來說,無異于毀滅性的打擊。
晏道成被逐出族譜,反而是因禍得福。
晏氏流放出京後,謝九桢終于養好了箭傷,開始上朝。
晏映這些日子總住在西院,跟謝九桢相處的時間越發少,這天她從西院裏出來,已近黃昏十分,破天荒地去了一趟攬月軒,卻發現謝九桢還沒有回來,正要離開的時候,府上下人來傳話,說外頭張公公到了,要接她去宮裏同太後說話。
晏映摸不着頭腦:“太後娘娘如何要找我說話?”
到了外面,張公公右手搭着拂塵,說話陰陽怪氣的,聽着就讓人分外不舒服。
“太後娘娘想要找誰說話就找誰,還需要理由嗎?夫人別磨蹭了,再耽擱一會兒,讓娘娘着急了,都是罪過。”
晏映偷偷撇了撇嘴,學他扭捏的樣子登上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14 00:00:05~2020-06-16 02:44: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9906371 3瓶;一把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