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美人驚坐起

晏映想了一路, 也不知太後娘娘為何要召見自己,索性不再琢磨,靠着車壁閉眼小憩。

馬車悠悠前行, 徐徐春風透過窗格上的錦繡簾,輕輕拂面,舒适惬意。

晏映睡了一會兒, 馬車已停在宮門前,外面響了“篤篤”兩聲, 然後便是張公公細細的嗓音:“夫人, 到了,下車吧,咱們得快些, 別讓娘娘等!”

他催促着, 語氣裏沒有一點尊敬。

晏映坐在馬車裏納悶,不知張公公對自己的敵意是來自哪裏,莫非是跟那個周老夫人一樣,覺得她沒了晏氏做靠山, 謝九桢遲早會休棄自己?可是他好歹也是宮裏的人, 一點禮數也不懂,雖說看碟下菜是處事常态, 終歸掉價,還失了主子的身份。

她隐隐記得自己來過一次宮裏, 也見過太後娘娘, 只是記憶有些混沌,加之才醒過來,腦子有些不清醒,她晃了晃頭, 挑開車簾,張公公在那邊還要催促,晏映見狀,趕緊提着衣裙走下去。

真是不想聽他的陰陽怪氣。

行入宮門,巍峨莊嚴的宮殿錯落有致,映入眼簾,讓人心生敬畏,又陡然有種壓抑的感覺,連定陵侯府都比這裏多了些人氣。

路上,一列禁軍巡防行過,到跟前時停下來對張公公施了一禮,然後扶着腰間長刀整隊離開,晏映看着禁軍遠去,眸光深深,倒是沒想到這個張公公在宮中地位如此高。

“夫人,走吧!”

許是看她停下了,張公公有些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出聲提醒。

晏映收回視線,随他繼續向前,過了第二道宮門就看到昭陽殿的金頂。後宮還要再往裏一些,只是因為太後垂簾聽政,要處理許多政事,因此一直住在前朝後宮的交界處,也就是昭陽殿。

張公公的催促引起了晏映的逆反心理,加之走這一路,她的腳磨得疼,步子就這麽慢了下來,那人只管向前,沒留意身後,久而久之,兩人之間就拉長了距離。

晏映跺跺腳,看着旁邊樹蔭下花崗岩砌的凳子就想坐下休息會,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那麽任性,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忽然感覺腿上一重,她被個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沒有防備,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小東西也壓到她身上,摔下來時下意識抱住了她的腿。

晏映擡頭,正好跟那雙烏黑水靈的大眼睛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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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晏映張了張口,眼中滿是驚訝,那孩子不過五六歲年紀,穿得貴氣逼人,胸前繡着張牙舞爪的黃龍,她打量到這就知道孩子的身份了,因此後面的話便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孩子把人撞到地上,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似乎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隐隐有些不安,可是轉眼間又換了一副表情,小嘴一扯,匆忙從她身上起來,立楞着眼睛看着她,哼道:“你……你怎麽走路不看着點,把朕撞傷了,你會沒命的!”

他自稱“朕”,身份已經不言而喻。

先皇留下的唯一子嗣,當今聖上赫連铎。

晏映見這孩子粉琢玉雕般的,煞是可愛,本來心生歡喜,可他出口便這麽不客氣,言語間嬌縱暴躁,倒打一耙不說,還視人命如草芥……盡管是陛下,晏映也有些不快,她撐着身子坐起來,視線始終放在赫連铎臉上,沒賠罪,也沒反駁,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赫連铎亂了視線,趕緊垂下頭來。

他一露怯,晏映忽覺頭疼,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身上的毒,沒有個十年八年是不會發作的,如今頂多是叫他身子虛弱些。”

“娘娘盡管把他養歪了便是,何必一定要陛下去死呢?只要陛下一天不能治理國家,娘娘就可以一日不放朝政,若陛下崩了,朝局陷入動蕩,有心人生事的話,于娘娘也不利。”

“這有什麽難的,我自然會讓铎兒在死之前留下‘血脈’,他死了,哀家扶持新帝登基,一樣可以把持朝政。至于有異心的人……總歸是一定會有的,只要在這位子上一天,哀家就是如履薄冰!”

後面還說了什麽,晏映卻有些聽不清楚了,她扶着額頭,針紮似的疼,思緒完全陷入混亂,不知什麽現實什麽是幻覺,有些懵懂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小皇帝見人忽然變了臉色,面露痛苦地低頭扶額,以為是自己将她撞疼了,驕矜的表情瞬間瓦解,他急忙蹲下來,小手放在膝頭上,緊張地看着她:“我……我其實不是有意的,我不要你的命了,母後怪罪下來,我也會替你說好話!你還疼不疼,我我去找太醫!”

他急得滿頭大汗,起身便要往回走,可是走出去一兩步,又有些猶豫,轉身回來,重新在她身邊蹲下去:“我是偷跑出來的,如果被母後發現了,一定會……你是誰?你可以自己去太醫院嗎?”

這小皇帝去而複返,語氣全然沒了剛才的霸道,小心翼翼得模樣甚至都讓人心疼了,臉變得也太快,晏映本來頭疼得厲害,都被他的模樣逗笑了。

正要擡頭說話,就看到兩邊岔路上分別走過來兩個人,一個是火急火燎的張公公,一個……

謝九桢怎麽也在宮裏?

“哎呦我的祖宗啊,娘娘在宮裏等着,您怎麽還這麽磨蹭——這,這是怎麽了?”張公公一路小跑到跟前,發現晏映旁邊還蹲着個小團子,話頭頓住,轉而驚訝地問道。

雖沒看到臉,他也知道眼前的孩子是誰。

赫連铎臉色變了變,急忙站起身來,眼神閃爍地看着地下,道:“這個婦人甚是奇怪,自己坐在地上不走了,朕問她話也不說,朕看她臉色不好,也許身體有恙,張公公不如叫個太醫給她看一看。”

他雖只有六歲,看起來也有些懼怕眼前的人,可說出的話卻通順自然,讓人挑不出錯處——不僅故意把自己摘了出去,還讓張公公給她找太醫。

張公公瞥了晏映一眼,神色狐疑:“夫人,您這是……”

晏映被撞摔了一跤,如今又頭疼,被小皇帝這麽一說,倒像是她莫名其妙似的。

可她也覺察出來小皇帝的态度有些不正常,其實張公公出現後,他是在盡力維護她。

不知腦子裏突然湧現的記憶又是怎麽回事……晏映剛要掙紮着站起身,沒被注意的謝九桢已經走到跟前,他皺着眉,伸手将晏映扶起,對于剛出現的人,小皇帝和張公公都是一怔。

“太傅大人!”

“先生……”

晏映早就看到他了,卻不知這麽晚了,他怎麽還在宮裏,被謝九桢扶起來,掌心相觸,溫熱如火,她扭捏地抽回手,拍了拍自己衣裙上的灰塵:“夫君怎麽也在這裏……”

她的聲音一出,謝九桢和小皇帝都微微睜大了眼睛,朝她看了一眼。

只是兩人心情完全不同。

謝九桢眼中的驚詫一閃而逝,馬上歸于沉寂,小皇帝倒是像發現了什麽新奇事物一樣,視線不停地在兩人身上流轉。

“我在重華殿處理一些事,”他淡淡答了一句,漫不經心地睇了張公公一眼,将後者看得心頭一凜,收回視線,他看向晏映,“你怎麽來宮裏了?”

張公公搶上前去:“太傅大人,是皇後娘娘召夫人入宮的,說說話,沒什麽大事。”

他跟謝九桢說話時畢恭畢敬,跟自己說話卻趾高氣昂,晏映偷偷瞪了他一眼,又跟謝九桢點點頭,伸手握住他手臂晃了晃,小聲道:“妾身也不知為什麽,但妾身沒見過……沒怎麽見過太後娘娘,心底有些害怕。”

幾日相處下來,晏映發覺謝九桢對晚輩還挺寵溺的,便跟他撒起嬌來,想着能不能躲過這次召見,這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旁人耳朵裏,小皇帝頓時将眼睛睜得更大了,張公公卻很是為難。

“娘娘在宮裏一定等急了,若是不去,到時候,太後娘娘怪罪下來,老奴……”

謝九桢垂頭看着晏映,難得她這麽親近自己,還抱着他的手臂,眼裏光亮燦若繁星,很久沒看她這麽乖了——好像也沒怎麽乖過。

謝九桢扒開晏映的手,就在她覺得求助無望時,手已經被他握在掌心中。

“我正好也有事要面見太後,一起走吧。”謝九桢淡淡道。

小皇帝捂住嘴,怔怔地看着兩人相牽的手。

張公公面露難色:“這……”

謝九桢卻不管他,轉身看了看小皇帝赫連铎:“陛下是否也要去給太後請安?”

小皇帝面色一變,頓時将頭搖得像撥浪鼓。

謝九桢便沉聲道:“既然如此,陛下需回去,将臣布置的課業完成,切莫再貪玩偷跑出來,讓陛下身邊的宮人急得團團轉。”

小皇帝這才意識到謝九桢來的方向,正好是他偷跑過來的那邊,重華殿跟他住的紫宸宮正好挨着。

“學生謹遵先生教誨!”小皇帝躬身低頭,大人模樣的行了晚輩禮,他雖是九五至尊,可謝九桢是他的老師,得此禮數也說得過去。

他剛說完,就有紫宸宮的宮人尋了過來,小皇帝被帶了回去,臨走時亦步亦趨地看了晏映好幾眼,似乎還在擔心她的身子。

晏映眸光微閃。

這次不敢再耽擱,一路到了昭陽殿,張公公帶着人進去,剛開口說了聲“娘娘”,裝着滾燙熱茶的杯子就被扔了下來。

“混賬!接個人的事情都做不好,看看現在都什麽時候了!”

謝九桢一揮手,将晏映罩住,免得飛濺的熱茶傷了她,姚妙蓮是背對衆人,剛說完話,一轉身就看到了謝九桢,頓時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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