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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四年,在西寧通往京城的路上數十騎騎兵押着一輛囚車緩緩而來,馬過處塵土飛揚,囚車上的九阿哥愛新覺羅胤禟微合着雙眼,滿臉的疲憊,嘴角卻仍隐着一絲不屑。

三四個家仆衣衫褴褛搖搖晃晃的跟在囚車後面,顯見得是長途跋涉已經疲憊不堪了,後面押解的士兵卻只管揮着鞭子催促着。

六月的天在北方原本還不是特別炎熱,只是正午的太陽還是烤得人難受,不管是押解的差人還是跟着步行的家仆都是薄衣單衫了,只有囚車裏坐的九阿哥還穿着一件當今雍正皇帝禦賜不準脫下的皮襖,那原本光淨的發頂已經長出了參差不齊的碎發,俊逸的臉被風沙吹得看不出顏色了,只有被汗水沖出的條條印跡還可以看出些原本的白淨。

車子緩緩進了保定,在一個偏僻的院子裏停了下來。

那院子看得出是匆匆趕着建的,甚是簡陋。格局也奇怪,中間孤零零的立着一間三尺見方的房間,房間雖小牆卻出奇的高,那牆總一丈有餘,只在牆的最高處有一個小小的窗戶,供人出入的門卻只有半人高,若是不彎腰是進不去的,旁邊各建了幾間簡單的廂房。看起來比中間那間倒是好多了。

九阿哥在家仆的攙扶下,拖着沉重的鐵鏈艱難的挪動着腳步,打量着眼前的院子,思忖着在西寧被囚時說的是押解進京,這裏顯然不是京城近郊,不解的看了看押解自己的直隸總督李步奇。

李步奇冷冷一笑雙手抱拳望空一拱道:皇上有旨,罪人胤禟革去黃帶子,除宗籍圈禁保定,由協領莫宗看管。

九阿哥聽了心裏一冷,總是自己低估了四哥的陰狠才落得這般地步,那桃花眼微閃,蹒跚着朝中間的小屋走去。

“且慢。”李步奇有些陰陽怪氣的喊道。

九阿哥停住腳步回頭看着李步奇不動聲色,李步奇不可一世的吩咐兵丁道:“把那東西搬來給犯人帶上。

兵丁得了吩咐不一刻功夫兩人擡着一條鐵鏈走了過來,那鐵鏈足有小兒的手臂粗。便是兩個壯漢擡着也步履艱難,兵丁走近胤禟,往九阿哥脖子上一挂,九阿哥一個不防便要倒下,還好旁邊那個壯實的家仆顯然是有些功夫的,忙使勁扶住了九阿哥,九阿哥自己也咬牙撐着,那另外一邊扶着的小個子家仆卻已經撐不住倒在了地上,那鐵鏈極長,那兩個兵丁擡着鐵鏈往九阿哥的腰上繞了幾圈。

九阿哥任他們擺布着不發一語,然後借着那家仆的支撐往屋裏走去,李步奇又上前攔住道:“這屋子只許一個人進去伺候。”說完指着倒在地上的小個子家仆道:“就他吧。”

那壯實家仆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九阿哥就會倒地,便哀求道:“大人,求求您,奴才送進去就出來。”

李步奇攔着路不屑的陰笑着,九阿哥冷冷的看了李步奇一眼,緊抿的雙唇微啓:“紮爾克,松手。”

紮爾克虎目含淚,咬牙松手,九阿哥頹然倒地,那小個子家仆忙爬過去想扶起九阿哥,九阿哥桃花眼微挑:“他們就是想看爺爬進去。”

說完便用四肢強行撐起自己的孱弱的身體往屋子裏爬去……。

炎熱的中午,那個不堪折磨已經瘦骨嶙峋的身影,穿着一件嚴冬才穿的皮襖,渾身挂滿鐵鏈,在一院子兵丁的腳下一步一步的往前爬去,身後留下兩行血跡。

那小個子仆人也跟着爬了進去。

屋裏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黃土地,狹窄得連人想直着身子躺平都不可能,只在左邊牆角處有一堆稻草,右邊有一個馬桶,再無多餘的物件。

九阿哥進了屋正靠着牆喘息,身後跟進兩個兵丁,拽起胤禟二話不說,便把他朝右邊靠近馬桶的地方拉了過去,把他腰上的鐵鏈固定在牆上,雙手雙腳都用鐵鏈鎖住。

九阿哥被三根鐵鏈牢牢的鎖在牆上,就連彎着身子躺下都不可能了,睡覺也只能靠着牆坐着。手腳更是無法動彈。

房間狹小昏暗,常人進來都覺得悶熱得無法呼吸,更何況是九阿哥還穿着皮襖,受盡折磨的身體,常常是熱得昏死過去,那小個子家仆就用冷水毛巾擦拭才使得九阿哥清醒過來。

看着眼前面目灰黑得辨不清五官的仆人,九阿哥确定不是往日自己近身伺候的,只是那眼睛看着覺得很熟悉,想必是別的院子裏伺候的吧,自己到了這種茍延殘喘的地步管他是誰又有什麽打緊的,便笑道:“你倒是任爺昏迷着還舒服些。”

那仆人也不說話只管細細的給九阿哥擦拭着。

如今能自由動彈的除了眼睛便只有腦子了,九阿哥看着從那極小的窗子透過的光線照射在地上的位置判斷着日升月落,想着以往的日子。

其實自己也不是那麽憎厭四哥的,不過是不喜歡他成日裏一副假道學的模樣,背着皇阿瑪他有什麽不敢做的,誰知道他竟是這麽恨毒了自己。

自己這面相生得太過精致了些,除了自己的額娘連皇阿瑪都有些不喜,看見自己便說好好的男孩子卻長得和女兒家一樣,說得自己越發的喜歡板着一張臉不和人說笑了,倒落了個長相陰柔,心思乖張的名聲,因為自己從小喜歡經商,皇阿瑪便斥責自己與民奪利。

“與民奪利?!”胤禟心裏暗自冷笑那些利自己倒沒享用多少,大多是給了八哥謀事,再有就給了十四弟當軍費了。

兄弟們中唯有八哥和十弟和自己格外的親近些,八哥因着自己親娘身份受了不少的委屈,心裏便有些要出人頭地的想法,太子二哥被廢了,自己也覺得八哥溫和聰明又極體恤人将來要是他坐了那個位置必定是個明君,自己從來就沒有過那個心思,既然八哥有這個意思自己自然是竭盡全力的支持他了,那個時候又沒有太子,四哥成日裏一副研習佛經,種菜養性的模樣誰都以為他是沒有這個心思的,再不想他竟是這麽心思深沉的人,大概就是因為自己支持八哥,他恨毒了自己吧。

其實八哥還是不适合那個位置的,自己被發配到西寧的時候聽說他還被封了什麽廉親王管着理藩院呢,哎,心裏大約對四哥還抱着幻想的吧,連自己都落得這樣的下場他日後必不會比自己的處境好的。

自己要離開京城了,他連送都不敢來送自己,只有五哥和十弟來送自己,五哥和自己一母同胞,平日和自己的性格各異連話也很少說,等自己要走的時候,還是把自己愛吃愛用的裝了滿滿一車子送來,雖說還是冷着一張臉不搭理自己但最後還是哼了幾句:“自己多保重,只要想着額娘些便少生點事。”

十弟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道:“九哥且去避避風頭,等過些日子弟弟再聯合八哥上折子。”

現在自己的那些兄弟們也不知道怎樣了。

胤禟每日裏就是這樣昏迷和清醒交替着,只盼望着自己真的昏迷過去再不清醒就好了,又還總有那麽一絲念想在心裏盼着四哥折磨自己幾年會不會放了自己。

這日胤禟照例發着呆,門外傳來自己熟悉的說話聲和抽泣的聲音,那半人高的門打開了,一個梳着圓髻,衣着素淨的女子彎腰走了進來,三十幾歲的年紀眉眼間極是妩媚,看見胤禟被三條鐵鏈鎖在牆上的狼狽模樣時一時愕然,但很快便面露哀傷的走了過來上前施禮道:“爺,妾來看您了。”

看着平日裏自己最寵愛的庶福晉兆佳氏容玉,胤禟那雙桃花眼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溫情,看得兆佳氏又是一個愣怔,心裏不由得冷笑,往日自己等這些後院的女人在這位九爺的眼裏大約和他書房的那些玉器擺設沒什麽區別,不過就是一個玩意罷了,就連那位嫡福晉董鄂湘菀也是一樣,自己往日花盡心思莫不過是盼着這位爺的哪怕一點點真心也好,可總是不能,看今日的眼神到是有點子那個意思了,可惜自己卻是再不稀罕了,今日只要完成了宮裏那位的吩咐,自己的爹就可以升到三品參領了,自己也不用再過被發配的日子了。

想到這面上越發的柔和,膝行幾步跪到胤禟跟前雙手輕輕撫摸着那被鐵鏈鎖着血跡斑斑的雙腳眼淚簌簌落下。

胤禟背倚着牆看着眼前的女子頭上只有一只素銀的簪子,身上也穿着靛藍的素色裙褂,往日的富貴風流是一點也看不到了,雖說往日裏自己真是從沒把她們這些後院女人放在心上過,如今看她這樣子心裏倒有了些心疼,到底是跟了自己幾十年又給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面上就有了些柔情溫聲道:“你今日怎麽來了,弘晸他們幾個還好嗎?”

兆佳氏聽到問起自己的親身兒子,那臉上的哀傷就更添了幾分道:“弘晸兄弟三人和嫡福晉一起被囚禁了,妾等也看不到。”

聽得三個兒子和自己的嫡福晉囚在一處胤禟的心裏便寬慰了些,想起那個呆板的女人,自己對她比得寵的兆佳氏和劉氏清汐幾個都不如,但她的品行自己還是信得過的,想到這便道“既是和嫡福晉一處到還可放心的。”

兆佳氏想着今日的目的便笑道:“今日是爺的生日,爺都忘記了嗎,妾做了爺最愛吃的菜。”

說完打開身邊的食盒,拿出幾個平日胤禟最愛吃的小菜和一壺菊花釀。

胤禟苦笑着看了眼地上精致的小菜都是自己平日極愛吃的,還有自己最喜歡的菊花釀道:“罷了,你的心意爺領了,吃了這些,以後的日子該越發的難熬了。”

兆佳氏見胤禟不肯吃便又從食盒裏取出一碗杏仁粥含淚道:“往日爺最愛吃妾身親手煮的杏仁粥,爺就嘗一口吧。”說完舀了一勺子喂到胤禟的嘴邊。

胤禟搖搖頭剛想張嘴,旁邊一直跪坐着伺候的仆人眼神一緊突然撲過去打掉了兆佳氏手裏的勺子,搶過那碗粥一口氣喝了下去。

事發突然兆佳氏也有些措手不及,等反應過來時照着那仆人便是一巴掌惱怒的道:“你這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可是不想活了。”

胤禟倒沒怎麽生氣勸道:“罷了,他跟着爺也受了不少的苦,想必是好長時間沒吃飽過了,一時沒忍住,你的心意爺知道了。”

那仆人挨了打也不做聲,還是跪坐在邊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兆佳氏,看得兆佳氏心裏有些發虛,正打算要走,那仆人的嘴角沁出了一縷血跡,雙手捂着肚子痛苦的□□起來。

經歷了諸多起伏九阿哥早已經是處變不驚了,眼神微轉,心裏早已經明白,淩厲的看着兆佳氏。

此刻的胤禟只能算是籠中之虎其實沒有什麽可怕的,可是兆佳氏看着那眼神還是心虛,慘白着一張臉分辨道:“爺,妾也是為了弘晸兄弟的,宮裏傳了話出來,只要今日讓您喝下這粥他們就放了弘晸兄弟,現在,八阿哥被囚禁了,十四弟給先帝守陵了去,其他的阿哥們處境也極不好,妾身想到弘晸兄弟便惶恐不已,不敢不聽啊。”

那仆人虛弱的把頭枕在胤禟膝上喘息着道:“爺,她騙人,臣妾已經把弘晸兄弟托付給臣妾的爹爹了,性命無憂。”說完又喘息着:“她杏仁粥裏的藥,曾經被人送到臣妾院子裏去過,被臣妾察覺了,方才臣妾聞着有些熟悉。”

一句話驚得屋裏的兩人都愕然看着她,九阿哥忙抓起身邊的冷水帕子去擦拭那看不清面目的臉,立時一張清純而溫柔的臉出現在胤禟面前。

胤禟驚駭的撫着那張臉輕聲道:“董鄂氏,你怎麽在這裏?”

董鄂湘菀虛弱的笑道:“湘菀放不下爺。”

兆佳氏忙一驚忙悄悄的退了出來,門口的莫宗冷峻的看了她一眼。

看着董鄂湘菀嘴角湧出的鮮血胤禟只覺得自己的心亂得從沒有過的無措,只不停了幫她擦拭,嘴裏念叨着:”蠢女人,傻女人,爺哪裏就值得你這麽做了,你嫁了爺二十幾年爺連一個子女都沒給你,你忘記了當年新婚夜,爺放下你一個人去陪劉清汐的事了,你忘記當年兆佳氏懷孕爺冤枉你傷害她的胎兒杖弊了你的乳娘費嬷嬷的事了……。”

董鄂湘菀搖搖頭苦笑道:“爺,湘菀沒忘,那些事都是湘菀的痛,可是自從在翊坤宮的銀杏樹下與爺擦身而過,湘菀便已經心不由己了,今生能嫁給爺,又死在爺的懷裏,湘菀知足了,只是以後再也不能守着爺了……。”

看着懷裏漸漸沒有了氣息的董鄂湘菀,胤禟只覺得自己的心疼得無以複加,腦中掠過平日裏自己欺負董鄂氏的畫面,嘴角微揚笑罵道:“蠢女人,爺這輩子沒見過你這麽蠢的女人。”

猛然舉起手上的鐵鏈砸碎了盛粥的碗,撿起最鋒利的那片艱難的放到眼前看了看,又把董鄂湘菀抱到自己的懷裏用手上的鐵鏈把她鎖到自己的身上,才笑道:“你這個蠢女人,要是不鎖着你,爺怕到了閻羅殿你都不認得路被小鬼欺負了去,這樣鎖着你爺才放心。”

說完,舉起碎碗片朝自己的頸部狠狠劃去……,血一下噴在牆上,宛若盛開的罂粟花。

雍正四年八月二十七日,愛新覺羅胤禟沒。

康熙三十二年,翊坤宮,宮女看着九阿哥的眼皮微顫,忙驚喜的叫道:“娘娘,九阿哥醒了,九阿哥醒了。”

為了照顧因為耳病高燒昏迷不醒了兒子,宜妃已經幾日不曾合眼了,好不容易在旁邊的美人榻上迷瞪了一會,聽得宮女的聲音忙走了過來,看見兒子醒了忙抱緊了兒子哭道:“我的小九啊,你可醒了,你要吓死額娘呀。”

九阿哥尚未完全清醒,有些迷茫的在宜妃懷裏怔了怔,又看了看自己變小了的手腳,心思驟變,艱難的開口叫了聲:“額娘。”說完撲在自己額娘懷裏大哭了起來。

哭着哭着又昏迷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開新坑了,求花花,求評論,有你們的鼓勵才有動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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