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将近年關辛苦了整年的人們都揣着一年的收成風風火火的往家趕,蓬萊居此刻也早打烊歇業了,只有樓上的一間閣樓還亮着燈,滿桌子的銀錠子映着爐火的亮光看得人心裏亮堂堂的。

九阿哥今日穿着一件銀灰色的狐貍毛長襖,領口袖口用綠色纏着金絲的線繡着連枝的竹葉,外面又套了件紫色風毛對襟馬甲,那上好的貂毛襯得人憑空多了幾分出塵的意味,小小少年稚氣的臉上也漸漸的出現了幾分沉穩內斂,那修長的手随手撿了兩錠銀子扔給身後的莫宗和紮爾克,吩咐二人把桌上的銀子分兩個箱子裝了。

鎖了門出來,大栅欄的夜晚也安靜了許多,只有各家店前的紅燈籠述說着白天的熱鬧,到了老錢局胡同莫宗家附近九阿哥指着一個箱子道:“明日存到大同錢莊。”

莫宗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主子對自己和紮爾克那種沒來由全然的信賴,三個人之間的默契也一日日的增加。

此刻莫宗還是一臉面無表情的躬身應了提起箱子跳下馬車,恭送着那頂極其普通的藍頂小油車馳進黑夜,然後轉身閃進自家那條小胡同,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十幾歲的單薄少年手裏那口不起眼的箱子裏裝着幾千兩銀子。

好歹是趕在下鑰前進了宮,九阿哥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急匆匆往毓慶宮去。

黑夜毓慶宮燈火打在樹木花草上安靜而肅穆,太監宮女來來往往俱都從容恭謹,處處顯現出這個宮殿女主人的能幹。

九阿哥直接往胤礽的書房走去,門口伺候的太監看見九阿哥都躬身行禮,卻沒有進去通報,任由九阿哥直接走了進去。

毓慶宮的南書房是太子日常處理公務的地方,就連太子妃也不能随意出入,九阿哥卻是個例外,看着案幾後面那個二十出頭溫和清俊的青年,眉宇間已經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嚴。

九阿哥走到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了,把箱子順手放在腳下,太子聽了屋裏有動靜,雙眉微蹙,擡頭看見是九阿哥,又低下頭道:“你等等,我先處理這幾份奏折。”

有宮女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奉上平日九阿哥喝慣的龍井茶,便退了下去。

茶尚未涼,胤礽便合上了最後一份奏折坐了過來,雙手伸展舒适的嘆了口氣,順勢在九阿哥的頭上拍了拍道:“這個時候過來可曾用過膳。”

九阿哥搖搖頭。

太子見了忙吩咐道:“去小廚房讓他們給九阿哥做點吃的,把今日莊子上送來的熏鴨子好好的做了,九阿哥愛吃這個。”

外面的太監忙應了。

太子踢踢腳下的箱子道:“又淘弄些什麽破爛送到我這來。”

九阿哥伸手移開茶盞,把箱子提上來放在案幾上打了開來,然後得意的看着太子。

看着滿箱子的白銀,太子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這起子奴才真是越來越黑心了,連這麽小的孩子也打起主意來了,他們的銀子可是好拿的,一旦用了任你是多麽的金尊玉貴也要受制于他們。

看着小九歡喜的樣子,着實不忍潑他冷水,到底是十二歲的人了,外面的應酬什麽也多了,這月銀只怕是有些不夠了。可憐自己雖是堂堂太子,這銀錢卻也捉襟見肘,有些幫不上他。

罷了,虱子多了不癢,這樣的銀子自己總是用過的,以後這樣的事自己就幫他擔了,總不能讓他這麽小就陷入困局。

想到這疼愛的伸手摸摸九阿哥的頭道:“瞧你個財迷的樣子,一箱銀子就樂得這樣,沒見過好東西嗎,去和送你銀子的人說,這銀子爺收了,讓他有事直接來找爺說。”

說完把箱子蓋上推給九阿哥道:“有了這些銀子總能夠你花一陣子了,以後切不可再收了。

若是九阿哥真的只有十二歲也許他未必能聽懂太子的意思,但是九阿哥身體裏是個活了四五十年的靈魂,怎麽會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太子哥哥這是寧願把他自己陷入危局,也不讓九阿哥遭遇可能的險境。

九阿哥掩下滿心的破濤洶湧,把箱子又推過去道:“這是小九賺的,給太子哥哥用。”

太子詫異的看着九阿哥道:“前些日子是聽說你開了個酒樓,只想着你淘氣着玩罷了,也沒讓人仔細打聽,怎麽都是你自己的本錢嗎?”

九阿哥明白胤礽的擔心忙道:“太子哥哥放心每一分錢的來歷都清清白白,以後小九賺錢給太子哥哥用,太子哥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該永遠理直氣壯。”

太子看着那張日漸成熟的小臉,眼中的信誓旦旦和依賴信任,心中如沐浴暖陽,淡笑着道:“那小九要太子哥哥為小九做什麽。”

聽了太子的話,九阿哥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沒有失去過自由和尊嚴的人,永遠不明白其中的恐懼,那樣的日子如夢魇般永遠糾纏着九阿哥,就算是再來一世也逃不過。

等九阿哥擡起眼看着太子時,太子礽發現九阿哥平日裏總是嬉戲憊懶的臉上此刻卻浮着傷痛,眼裏噙着淚看了太子道:小九怕黑,在太子哥哥身邊就覺得日日豔陽高照,小九想一直有太子哥哥的保護。

太子從小就沒有額娘,兄弟之間從來都是禮大于情,雖然康熙對他也是愛護備至,但是嚴父的感情總是讓兩人間有一些距離,從來也不曾體味過那種全心的依賴和信任,那種從心裏流淌出的溫暖,此刻,太子覺得自己才明白什麽叫血濃于水。

遂笑道:“好,以後太子哥哥只用小九的銀子,太子哥哥也承諾小九,只要太子哥哥在一日便護你一日無憂。”

如果這樣的話出自一般人,也是會讓人動容的,更何況是出自一位儲君,未來的帝王,這樣的承諾說重于泰山也不為過。

那豔麗的臉上笑容漸漸加深,看着那猶如三月桃花的小臉,太子心裏暗叫一聲妖孽,伸手蓋住那張小臉使勁揉了一把道:“日後莫要看着人家姑娘亂笑,小心惹來一路桃花,你個妖孽。”

聽了這話,九阿哥原本還有些沉浸在感動裏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噗嗤笑了出來道:“哈哈,太子哥哥不會是被桃花迷了眼吧。”

說的太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敲了九阿哥一個爆栗子道:“一張嘴成日裏胡說。”

兄弟二人正打鬧着,外面太監回禀道:“膳已經傳來了,此刻要送進來嗎。”

胤礽聽了忙道:“傳。”

又拉了九阿哥道:“走咱們去吃點東西,你再把你那酒樓的事細細和我說說。”

九阿哥忙笑道:“嗯,正好,我還有件事要和太子哥哥說,我剛才一路回來,可看見不少無家可歸的人。”

看着紮爾克扶着九阿哥回去,太子便往後院石妃的住處去,石妃穿了身牙白色繡玉蘭花的寝衣正在臨窗的大炕上看書,見胤礽進來忙起身笑道:“爺,九阿哥回去了。”

胤礽随意坐了道:“嗯,可算送走了,鬧了爺整晚,腦瓜仁都被他吵疼。”

石妃年方二八,容貌清麗雅致,舉止端莊有禮,進退有度,實不愧為康熙看中的太子妃。

見太子這樣說便微笑不語,起身擰了快熱帕子遞給太子,眉眼間有些欲言又止,見石妃這樣太子倒不伸手去接帕子,只掩了笑意道:“何事?”

石妃心中略一思忖暗自咬牙穩了心神笑道:“臣妾聽說赫舍裏绾真表妹自請扶蒙,明年四月就以郡主的身份下嫁蒙古慶格爾泰大汗。

“今生既與君無緣,賤妾願以微賤之軀換君安穩年華,君韶華樂渡,妾魂歸塞外亦喜,今生長訣別,來世再相見”。太子的腦海裏閃過今日早晨收到的绾真的書信,收到信時自己鎮靜的看完了信,心裏沒有一絲感覺,或者是失去了感知的能力,此刻被石妃一說起,但覺五髒六腑無一處不疼。

太子站了起來仍是一貫的溫和道:“忙了一天你也早些歇了吧,爺去李佳氏屋裏歇着。”

說完也不待石妃說話,便往李佳氏屋裏去。

看着姍姍離去的背影,石妃眉馨雙眉微蹙,緊咬着自己的唇瓣。

赫舍裏绾真就是你和我之間的一根刺,我今日把她□□,雖然你痛徹心扉,我亦心如刀割,但是總比留着你我之間讓她生根發芽的好。

歲月日長,情愛總抵不過歲月流年,我要用一生的年華抹去她在你心裏的痕跡。

太子妃石氏眉馨看着遠去的人發誓。

今年和往年的群臣宴沒有任何的不同,一樣的繁華熱鬧,一樣的虛與委蛇,一樣的推杯換盞。

九阿哥照舊和八阿哥,十阿哥,還有小十一坐在邊上喝着奶茶。

看着太子哥哥來着不拒,拿酒當水一樣的喝,便多了個心眼留意着太子的舉動,怕他有個閃失。

果不然宴席還未散,太子便在自己的貼身太監李福生的攙扶下踉踉跄跄的離席了,九阿哥趁人不備便跟了出去,看見太子在前面忙上前扶住了道:“這裏離爺的住處近,竟是把太子哥哥先扶到我那裏去吧。”

李福生是太子的親信自然知道太子和九阿哥的關系不一般,此刻太子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也不宜讓人看見便點頭應了。

九阿哥帶着李福生和紮爾克好不容易把胤礽攙進了九阿哥的住處,安頓在床上,看着太子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忙吩咐紮爾克道:“你去禦廚房要碗醒酒湯,再要些熱湯熱粥什麽的來,今日太子哥哥定是沒吃東西的,等下要是吐了一定難受的緊,要來備好,你快去。”

紮爾克剛想出去,九阿哥又道:“今日禦廚房肯定是忙得很,你只管說是太子爺要的就是。”

紮爾克應了忙去了。

果然沒過多久太子就吐得一塌糊塗,吐完了臉色愈加難看,酒醉的人若是吐了胃裏空空的就燒得難受。

見紮爾克都去了半個時辰也沒回來,九阿哥的臉色就陰沉得可怕,這裏離禦膳房并不遠,以紮爾克的腳程都能走三個來回了。

看見九阿哥這樣,李福生心裏都有些害怕,也擔心自己的主子忙道:“九阿哥,奴才去看看吧。”

九阿哥忙點點頭。

這次倒沒過多久便聽見兩人的腳步聲,九阿哥忙回頭,卻見紮爾克手裏端了個紅漆金邊的木盤,盤子裏卻只有一個碗。

九阿哥臉色越發的難看,便指了那碗道:“這是什麽?”

紮爾克忙彎腰捧着木盤道:“醒酒湯。”

九阿哥也忙伸手去端,卻是觸手只有一絲絲的溫意,酒醉的人最忌喝涼的,九阿哥心裏的火騰騰的往上竄,擡腳對着紮爾克踹了過去,手裏的碗也就勢往地上一砸。

紮爾克見了忙道:爺別砸,砸了可就沒了,這可是奴才好不容易求來的。

聽了這話,九阿哥哪裏還有個不明白了,拽起紮爾克便道:“走,跟爺去禦膳房。”

李福生是個沉穩的,剛才已經聽紮爾克說了幾句了,此刻忙吩咐毓慶宮另外一個近侍守着太子,自己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新開的坑,需要妹紙的們的多愛護啊啊啊,求收藏,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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