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祭司

石陣慢慢轉動,伊諾傻坐在一團扯亂的絲線和分崩離析的碎石之間,眼前人影閃動,蘇沐狠打了她一巴掌,又一把把她抱在懷裏,伊諾猶從這一系列變故中清醒過來,心裏只覺得莫名其妙地委屈,一對姐妹交環着細弱的手臂,頭抵着頭哭了起來。

雲峥驚魂未定摸着心口“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棺材這麽快就給伊諾用上了呢。”蘇沐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幹笑了一下不做聲了。

老江打橫抱起昏死的季曜沂施展輕功離去,林戎軒平靜的眼神從伊諾身上掃過,對蘇沐道“把燕先生請來給季公子療傷”

韓素扶起伊諾,伊諾碰到林戎軒靜若止水的眸子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

但林戎軒只是目光淡淡的,将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下,轉身離開。

當他一行人往這趕的時候,他心裏其實已經不抱希望了。

只是,還好。

還好這一切都還好,藏在寬大袖口裏的手猶在不可抑制地顫抖,他攥緊了拳頭。

深夜,一只灰色小鼠從漆深的夜幕輕車熟路地按着一條隐蔽的小路蹿過,小鼠後面緊跟着一個穿着黑衣的人,此人雖老态已現,帶着一股歷經風雨的沉重感,雖上了年紀步伐卻比年輕人還要快上幾分,正是老江。

那只小灰鼠跑到一個布滿空洞的石牆之前,從其中一個小孔鑽了進去,極暗弱的火光亮起,蘇沐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清秀而小巧。

“這邊請。”

石洞錯開一個半人高的位置,兩人躬身走了進去,越走越寬闊,一條甬道數個岔口,人猶似置身迷宮之中,不知走了多久,一間小室亮着燈火,一人負手而立。

老江颔首道“林公子。”

林戎軒示意他坐下,眸光流轉過一絲光亮,“先生一路可還順當?”

“此番韓家小姐來此赴任,旁人只當小姐是千裏來尋郎,倒沒人想到季曜沂也會一路跟着車隊過來。”

林戎軒目光凝在一張鮮紅的紙上,“出塵子送來的拜帖。”

老江看到燙蠟上洛石花的刻印,神色倏而凝重起來,喃喃道“朝堂被那奸相和五條狗弄得烏煙瘴氣,武林這鍋水看來也快了……”

林戎軒點頭道“我必須親自去一趟,如此還需托你送季曜沂和伊諾去雁塔苑。”

提起蘇伊諾老江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好拉下臉來,只道“伊諾這孩子太過頑劣,不知是否是天性如此?”

天性?分明句句指責林戎軒管教不嚴,過分嬌縱。

一旁貼手站着的蘇沐垂首站立:有個人給公子提個醒也好,伊諾就該好好管教了,這次鬧了這麽大事公子似乎仍不舍得責罰。

誰知林戎軒面不改色“正是。”

老江嘴角一抽,和善的臉崩了,護短也沒這麽光明正大的!當即湧上三分怒火“這次要不是曜沂命大,現在早就不知道投胎哪去了!

林戎軒目光一轉,“明日動身去雁塔苑,以免夜長夢多橫生事端。”

老江老臉漲得通紅“曜沂傷得這麽重,怎麽能叫他即刻颠簸?!”

林戎軒道“伊諾沒傷着。”

老江“……”

最後還是蘇沐看不過去,勸了幾句,才改成半月之後出發,期間季曜沂先留在林府,蘇沐承諾一定請方圓百裏最好的先生來給季曜沂瞧病,老江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下來。

蘇伊諾并沒有因為暫時不用被送回雁塔苑而開心,相反卻有些悶悶不樂。

季曜沂因為受傷就住在林府,憑空升了一級,個個圍着他轉,最可惡的是韓素,找到了由頭,三天兩頭往林府跑,不知道是為了看望季曜沂還是為了看望“軒哥哥”。

蘇沐看着郁郁寡歡的蘇伊諾,耐着性子說道:“你可安靜一會,當時公子出來為何不叫着你,就是因為你像現在這樣總是惹事!自己倒黴也就算了,還拉着別人給你陪葬!”

雲峥嘴角還挂着一絲怎麽也掩飾不住的笑意:“以前只知道你輕功一流,現在才知道你找死的本事也是一流。”

林戎軒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有些得意的雲峥,輕咳一聲說道:“這一本不是你的字跡吧,再抄三十份給我,叫雲峥也抄三十份。”

雲峥:“……”

伊諾咬着筆杆子,低頭冥思苦想,面前書桌上堆着亂七八糟的紙張,靈機一動,紫毫揮墨,龍飛鳳舞,一只憨态可掬的王八躍然紙上,矮腳細尾,頗有幾分活靈活現,伊諾大筆一勾,龜殼上兩個字“韓素”煞是好看。腳步聲響起,伊諾眼疾手快的把那張畫團成團塞到桌子下面,擡頭一看門外站着一個少女倩影,身材婀娜,站在那靜靜的一笑便是春色浮動。

“伊諾,軒哥哥可還在忙?”

她羞澀地低下頭:“我方才去看望了季公子,他已經能下地走動了,想着順道來拜會軒哥哥,可是不知他在哪?”

伊諾翻了個白眼:“不知道。”

韓素只當是習慣了,也不在意:“那……我自己找。”

恰逢蘇沐來看伊諾,便朝韓素一禮,笑道:“韓小姐随我來,公子在花廳擺盤,正缺個對弈的。”

伊諾直朝蘇沐眨眼,蘇沐也只當沒看見,伊諾氣悶悶地也撂下筆追了上去,走到中堂,一個穿着布衣的家丁俯身拜了一拜,道:“秉蘇姑娘,外面有個年輕女子求見公子。”

他道的這個蘇姑娘自然是蘇沐而不是蘇伊諾,凡是長眼的都知道伊諾是個不管事的,蘇沐把林戎軒吩咐過的人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不曾記得近期會有年輕女子單獨拜訪,便對伊諾道:“你去看看。”

伊諾才要說什麽,便被蘇沐一個淩厲的眼神逼回去了,沐帶着韓素去找林戎軒,蘇伊諾一腔怒火沒地撒,當即全倒在這個倒黴家丁身上:“什麽女人?長什麽樣?年齡幾何?有無婚配?”

家丁瞧着她臉色,又瞟了一眼不遠處吊着胳膊倚在一棵老樹上的季曜沂,支支吾吾道:“那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長得貌美……只是,穿着打扮像是……風塵女子……”

季曜沂輕笑一聲:“不愧為林公子,情場得意,處處留情。”

“呸,”伊諾瞪着他:“我家公子俊美無鑄,才貌雙全,是個女的都會為之傾倒。”

季曜沂和家丁:“……”

季曜沂從樹上跳下來,默不作聲跟在伊諾身後,這般好戲怎麽能錯過?

但見一紅衣女子,媚若無骨地半倚着門框,烏黑的頭發上盤着一只金步搖,看到季曜沂嘴角微微上挑,妩媚的笑容仿佛滲進人每一寸肌膚裏:“好俊的小哥。”

季曜沂後退一步,避開那女子伸向他脖頸的手,那女子還嗔似笑:“怎麽這般不解風情?”

紅衣女子道:“奴家顏夕,求見林公子,有一物需親自交給他。”

伊諾看季曜沂一臉吃了苦膽的表情心裏就開心,連帶喜歡起這個女子來。

季曜沂冷冷道:“林公子歇下了,你走吧。”

伊諾一拍大腿:“噫?歇下了?方才韓縣令還要與公子對弈呢?”

季曜沂不怒反笑:“你傻麽?為什麽要說出來,難道還要林公子當面再傷害顏夕姑娘一次麽?”

伊諾還是沒反應過來季曜沂話裏的意思,當即推開他道:“姑娘,裏面請。”

季曜沂冷冷盯着伊諾,伊諾回了他個大白眼。

顏夕似有似無瞟了季曜沂一眼,含笑走了進去,紅衣翩跹,一步一步都走得極為好看。

隔着一扇虛掩的镂空三面折疊門扇,聽到沐帶着幾分軟糯的好聽聲音嘆道“這一步落得妙極,原先散亂的黑子頓成咬合之勢,白子的大勢去了。”

伊諾驕傲地哼一聲:“黑子是我家公子的。”

季曜沂冷笑:“你長了一雙透視狗眼?”

伊諾道:“我家公子翻可為雲覆手為雨,琴可泣獸,棋壓萬方哪裏是你家那個資質鄙陋的韓素比拟得上的?”

季曜沂:“……”

兩人鬥嘴的當口,顏夕掩在紅袖子裏的手一翻,一枚硬物從她手裏掣出,快不見形,紮透了厚實的門板直穿過去。

伊諾大驚“什麽東西!”

顏夕半掩着一張俏臉,聲音嬌脆婉轉“見面禮。”

伊諾正要發怒,門從裏輕輕推開了,林戎軒右手食指中指夾着一片幼兒手掌大的鐵令,令牌上龍飛鳳舞地刻着一個“司”字。

雲峥從屋頂跳下來,正待氣勢洶洶呵一句“來着何人”,沐已搶先道“姑娘所為何事?這可不歡迎不速之客。”口氣雖溫和卻是不卑不亢。

那女子忽然柳眉一皺,嗲聲嗲氣地朝林戎軒撲過來“軒哥哥,奴家給你來送禮,你的人怎可這樣欺辱我一個弱女子……”

雲峥看她朝林戎軒不由分說撲過去大驚失色,橫刀就要攔,誰知那女子身形之快他還未出刀已經躍他而過。

突然耳畔一聲嗡鳴,一股強大的勁力蕩開了去,衆人只覺得身形不穩,草木沙沙作響,林戎軒和顏夕右掌相抗,僵持不下,又是一股強力的波動,年顏夕率先收回手,同時疾速後退了幾步,臉上陡然一絲陰桀閃現,又是一副笑靥如花的媚态,嬌唾道:“軒哥哥好手法,弄得奴家現在燥熱難耐,內心空虛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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