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晚間賈放在自己的小院裏用過晚飯。孫氏出去了一趟,回來以後笑眯眯地告訴賈放,給賈敏的一小壇泡菜已經送去了,賈敏回了話說多謝想着,還賞了孫氏半吊錢。
賈放想了想,就讓孫氏等開市之後再多買點材料和器具,多腌幾壇泡菜。
正說着,天邊突然打起了閃,緊跟着響起春雷。孫氏立即合掌念佛,說:“老天開眼,可千萬別再這麽旱下去了。”
賈放一問才知道,自從去年秋天到如今,北方下雨就少,京畿一帶還好,聽聞遠些的州縣都有旱情,或輕或重。聖上都曾親自登壇祈雨。但是京中大戶,都靠深水井吃水用水,賈放這樣的公府子弟竟然對遠方的旱情毫無察覺。
賈放便安慰孫氏:“孫媽放心吧,今夜必定能下一場透雨。”
果然夜間雨勢不小,春雷一個接着一個。水珠不斷從檐上滴落,敲擊在檐下石階上,沙沙的,無休無止。
人都說“春雨貴如油”,今夜京城裏便是老天爺大放送,這麽金貴的春雨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地上落——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皇家祭祀時給了足夠祭品的緣故。
賈放有點兒響動便睡不着,心中慢慢回想今天賈赦帶他去看的那間小院。
他是搞建築設計的,深知安全第一的道理,任何建築,外觀再美,結構再精致,如果哪裏承重結構出現問題,再好的房子也只能是危房。
那間小院就是這樣,粉油的大影壁和各處還沒掉落的油漆給人一種“還行”的假象。但是賈放進去看的時候發現好幾處承重柱都已經從裏到外朽壞了,再加上屋頂有些漏水,擡頭能看見天光,賈放立即認定這房子絕對是危房,翻修時恐怕也容易發生危險,最好直接找人搭腳手架直接從屋頂開拆。
但看賈赦的意思,還是很想在賈代善回京之前立馬開工翻新,好做足“表面功夫”給自家老爹看。
沒曾想賈放反對他的計劃,還說翻新院子恐怕會威脅到施工工人的安全。兄弟兩個一言不合,賈放就和賈赦打了個堵,說是明天這院子的主屋一定會塌。
賈赦為了贏這一場賭局,還特意在院外貼了封條,一直到明晚之前,不許任何人進院去。
賈放倒覺得這樣更安全,封上院子,不會有人誤入,也就不會有人受傷。如此一想,他便放心合眼,等到聽慣了雨聲,也就慢慢睡熟了。
第二天,自從一早在榮禧堂給史夫人請過安之後,賈赦就一直笑眯眯地在賈放身邊打轉。
中午晌榮府的男丁一起去寧府飲宴,賈放照舊只需混在後面充數就行。在這樣阖族俱在的場合下,連賈赦都一言不發,只管往嘴巴裏塞東西吃,反倒是賈政,說了些文绉绉的場面話,骈四俪六的,賈氏子弟們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等到宴罷回榮府,賈赦又一如既往地纏上了賈放,嘻嘻笑着說:“老三,這都未時三刻了哦!”
賈放微笑:“大哥,我們的約定可是到今夜子時。”
賈赦卻喜滋滋地教訓他:“你一個小娃娃,沒事學什麽‘鐵口直斷’?依我說,你竟是快去把昨日答允我的彩頭先準備好才是。”
顯而易見,榮禧堂後頭那座小院裏,正屋還好好地在那兒,什麽事兒都沒發生。
賈放笑而不語,賈赦則再次在大笑聲中使勁兒拍拍兄弟的後背,邀他去自己的外書房小坐。兩人一路路過榮禧堂,正好被賈敏的丫鬟叫住了。弟兄倆一起去了榮禧堂左邊的三間耳房,賈敏正坐在那裏休息。
見到賈赦和賈放進屋,賈敏放下手裏的東西,起身給兩人行了一禮,又對賈放說:“多謝三哥想着,昨天孫媽送來的那……泡菜,是挺好吃的。”這個小姑娘做事果然一板一眼,既受了賈放送的東西,就要親口跟賈放說聲謝。
賈放搖搖手:“小事一樁,妹妹若是喜歡,我回頭再讓孫媽送來。”
賈敏登時莞爾一笑,接着又坐了回去。賈放覺得她笑起來很是天真爛漫,比平時板着臉直着腰時候的樣子更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賈赦則一眼瞥見了賈敏手邊放着的玩意兒,順手拿了來,擺弄了兩下問:“這是什麽?”
賈敏嘆了口氣,說:“是都太尉統制府王家①的小姐贈的,王家姐姐還說就憑我,決計解不開這魯班鎖。②”
賈放一聽:“魯班鎖?”他探頭瞅瞅賈赦手裏的東西,“嗯”了一聲,說:“二十四柱魯班鎖。這确實有點兒難為人啊!”
魯班鎖是古代的一種益智玩具,來源于中國木結構建築的榫卯結構,所以以木工祖師爺“魯班”之名而命名。這種玩具全憑零件(也叫“柱”)的齒槽咬合,便能令所有零件聚合為一個整體,嚴絲合縫。
但問題是,常見的魯班鎖玩具是六柱的。那位王家小姐一上來就給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塞一枚二十四柱魯班鎖,強人所難的意思就太明顯了。
賈放登時覺得對方有點兒欺負賈敏。
賈赦大約也是覺得如此,順手就将魯班鎖塞給賈放,說:“快,幫咱大妹妹把這鎖給拆了。”
賈放一接過,自然而然就開拆。這二十四柱的魯班鎖,對他這樣一個認真研究過榫卯結構的行家來說簡直易如反掌,賈放哪怕閉着眼睛都能拆。
果然,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這枚魯班鎖已經成了二十四枚細細的小木條,散落在桌面上。
“你——”賈敏大吃一驚,扶着桌子又站了起來。她怎麽也沒想通,怎麽自己折騰了好久都沒能拆開的魯班鎖,這邊賈放随手一拆就完全拆開了,動作快得她都沒看清。
誰知道賈放錯會了妹妹的意思,他見賈敏這麽吃驚,以為她不樂意這魯班鎖被拆開,趕緊安慰:“沒事的,三哥再幫你安回去。”
只見賈放十指如飛,那散落桌面的小木條瞬間竟又合而為一,重新成為一枚完整的魯班鎖。
他這是拆得愉快,拼得輕松,別人則只有一頭霧水的份兒。
賈赦和賈敏在一旁同時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賈敏才開口問:“三哥,你……究竟是怎麽做的,快教教我!”
賈赦則在一旁哈哈大笑:“好兄弟,這分明是王家小妞故意拿這東西出來,想壓過咱們小妹一頭,偏偏遇上了我兄弟這麽個行家……”
賈赦話音還未落,賈家兄妹三人突然全跳了起來,面如土色地相互看着。
“難道地動了?”賈赦緊張地問。剛才三人都覺得分明,腳下大地似乎動了動,榮禧堂之後也傳來打雷一樣的轟鳴聲。
但是這轟鳴聲很快消失,大地也恢複了平靜。榮國府院裏反而鬧騰起來,到處有人在問,顯然衆人都覺出不對了。
這時賈赦突然向賈放一轉頭,問:“莫不是……”
話猶未完,外頭有個小厮在大聲叫賈赦,賈赦怕驚動了母親,趕緊讓人進來。
那小厮正是賈赦早先讓守在榮禧堂後那間院子外頭的,這時面如土色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賈赦說:“塌……塌了……”
“爺吩咐盯着的那間院子……就在剛剛,整間正屋塌了。”小厮費勁地把話說清楚。
賈赦則睜圓了眼,轉頭盯着賈放。
賈放被他瞪得心裏有點兒發毛。
随即賈赦又是重重一掌,拍在賈放肩上,只聽他大聲說:
“兄弟,從今往後,我只管你叫賈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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