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戲子09

面對岑老爺的追問,小厮不敢妄言岑堯。

怕下次四爺手中的槍,崩的就是他的腦袋了。

岑老爺心生疑惑,沉下臉問:“那賊人是為的什麽事傷了大少爺?”

“就,就錢家班那個……”

還不等小厮将話說完,岑老爺就已經面色陰沉地打斷了他:“你說那個戲子?”

小厮沒敢應聲。

是戲子沒錯。

但如今是傍上了四爺的戲子。

那哪能一樣呢?

岑老爺并未注意到小厮怪異的臉色,他立刻派了人去錢家班,又吩咐了身邊的人:“去林公館請四爺,就說他大哥出了點事。都是一家人,他大哥受了傷,損的是他的臉面!請他立刻回來一趟!”

小厮憋得要命,恨不得立刻告訴岑老爺來龍去脈。

可他不敢。

于是只能生生看着岑老爺将兩撥人派出去了。

岑老爺的人在錢家班撲了個空,他們的嘴臉和當初岑青元派來的人無二,氣得扭臉就要砸錢家班的戲臺子。

班主一慌,還沒等他将岑堯搬出來,那頭幾個客人已經先喊出了聲。

“哎哎哎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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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膽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就敢撒野?”一個客人冷聲說着,已經站起身,先朝岑家打手走了過去。

幾個打手對視一眼,心裏頭還覺得新鮮。

“呵,爺怎麽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這不就是個下九流養婊子的地方嗎?爺這叫撒野嗎?爺是來拿人的!”為首的打手冷笑了一聲。

客人冷笑一聲:“你這嘴幾天沒洗了!老子今天給你洗洗。”

話音一落,臺下竟有不少人站了起來,個個都從腰間掏了刀。

岑家幾個打手這才覺得事情不對,匆匆對視一眼,連忙問:“敢問閣下是?”

“你爺爺我名叫常勝!”

打手們傻了眼。

常勝?

那不是海城出了名的玫瑰夜總會一把手嗎?

手底下兄弟可有上千,在黑道上名聲響亮得很。

可他好好的有自己紙醉金迷的夜總會不去,跑來這麽個小地方做什麽?

正愣神間,常勝已經抄起手邊的茶碗,扣在了為首打手的臉上。

燙得他慘叫一聲,都不敢再多留,匆匆就招呼着其餘人轉身跑了。

班主松了口氣,頓時滿面笑容:“多謝常爺!”

“你說的四爺會往這裏來聽戲,你要是敢唬我……”

“不不不敢。您且等着吧。”

常勝這才坐了回去。

堂中有些人默默地交換了下視線,也再次穩穩當當地坐了回去。

其實何止常勝呢?

那個打手要是再不識趣些,他就會發現這裏還坐了漕運碼頭陳先生的妻弟、興義幫的二當家……全都是些下手黑的人物,別說給他洗洗嘴了,都能把他腦髓掏出來洗洗了。

而那些原本屬于戲班的老客人,這會兒也都心驚膽戰地咽了口茶水,權當做沒看見這些人。

只是心底默默地道,錢家班當真是得罪不起了。

那頭得以進入林公館,光明正大拜會岑堯的,多是白道上的人物,而且還都是有身份的。

而這些想要見岑堯一面的黑道人物,就只能到戲班子裏來撞運氣了。

錢家班一時間倒是名聲響亮了起來。

卻說這幫打手回去後,臉又白還帶着血,着實将岑老爺吓了一跳。

岑老爺面色一沉:“你說那人自報姓名常勝?”岑老爺冷笑道:“那小戲子還真是攀上高枝了!難怪對青元這麽冷酷無情。不過常勝這人手黑,他又讨得了什麽好?”

說罷,岑老爺又頗有底氣地道:“若說是過去,我還要敬他常勝三分,如今麽……”

他話還沒說完,派去林公館的人也回來了,滿面尴尬地道:“老爺,那些個士兵不讓咱們進去見四爺……”

岑老爺面色一下青白交錯,尬住了。

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怎麽可能?四爺不讓你們進去?”

岑老爺想罵逆子,到了嘴邊,卻又沒敢罵出口。

“算了,等青元好些了,再一起登他的門!”

岑老爺大話是放出去了,卻到底沒敢就這麽去找常勝的麻煩。

等進了林公館……哼。

什麽常勝常敗,全都得跪他岑家門前求饒!

這廂小扣兒睡了一覺起來,發現林公館的花園裏擺上了木樁,走下樓,發現沙發上還有帶長長水袖的戲服。

岑堯放下手中的電報,擡頭淡淡道:“要練功便在這裏練。”

小扣兒呆住了:“不去戲班了?”

“不去了。”

小扣兒皺起了眉,顯然不大樂意,但又不好同岑堯說。

“你且先去試一試。”

“哦。”

小扣兒這才挪着出去了。

等到了園子裏,他轉頭一瞧,發現樹上還挂了只鳥兒。

沒等小扣兒開口,那只鳥先吊起了嗓子。

小扣兒瞪大了眼,頗覺得驚奇,忙也跟着開始吊嗓子。

林公館大得厲害,園子裏一時間只能聽見他自個兒的聲音,深深吸一口氣,都是泥土混合一點花草的馨香。

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這正是他年幼時夢中才會出現的練功天堂!

小扣兒還是年少,當下就把剛才的遲疑不滿忘到了腦後,認認真真投入到了練功中去。

副官在屋內聽見一點聲音,忍不住納悶道:“這小扣兒少爺已經跟了您了,怎麽還惦記着練功呢?”

“他喜歡。”

副官實在琢磨不出來,這有什麽可喜歡的?

那唱戲光是臺下十年功,就夠叫人喝一壺的了!何況臺上也累啊。

又全憑別人打賞活着,若是沒有少帥出現,還不知道每日裏要被欺負幾回。

岑堯的目光透過玻璃窗,落到了少年的身上,淡淡道:“那是他從小到大賴以生存的本事。”如果剝奪了他的這項本事,少年會不安的。

副官似懂非懂地點了頭,随即遞上了一份單子,問:“您瞧瞧,這個可行嗎?”

岑堯接了過來。

那是一份長長的名單,上面記載了大半個海城的權貴人士。

名單底下還壓着一張帖子。

副官說:“先照着慣有的樣子拟了一張,您先過個目……”

岑堯翻開帖子。

「茲定于十二月十一日于林公館……」

岑堯淡淡道:“我親自來寫帖子。”

副官一驚,随後回了神,點頭道:“是。”

轉眼就是十二月十日。

小扣兒中間就去了戲班子兩回,大多時候都是待在了林公館。

聽岑堯講睡前故事,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要不是他實在太窮了,他都想要花錢去請個說書先生來教一教岑四爺了!

大抵也正是因為岑堯總和他講故事,小扣兒早早就将十二月十一日生辰這天,記在了腦中,記得清晰得不得了,揮都揮不去。

往年他是記不得這些的,因為戲班裏太忙了,每日裏起身,先埋頭練功,再上臺唱戲,下了臺偶爾與岑青元見上一面……日日如此,循環往複,沒有一絲別的新意。

誰還過生日呢?

有什麽可過的呢?

小扣兒心想着,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往岑堯的書房看了看。

男人說他喜歡他。

還要娶他。

那男人會給他過生日嗎?

小扣兒照例下樓練了會兒功,沒多久岑堯也下來了。

“今日我教你點別的。”岑堯說。

“什麽?”

岑堯将他帶到了校場,讓人把槍取了過來。

小扣兒就這麽練了一日的槍,最後練得手也軟腿也軟,連腦袋都是迷糊的。

等洗了澡爬上床,腦子裏都還是砰砰的槍聲。

“你為什麽要教我這個?”小扣兒勉強撐起眼皮,低聲問。

“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會懂得怎麽開槍了。”岑堯淡淡說完,緊跟着道:“好了,我給你講睡前故事……”

小扣兒一下清醒了,瞪着他,大聲說:“我明天就滿十八了哦!”

岑堯眼眸深邃,淡淡應了聲:“是啊。十八了。”

第二天。

小扣兒慢吞吞地起了身,在樓下見到了不少客人,看上去還都來頭不小的樣子。他也不覺得奇怪。反正之前已經跟着岑堯都見過了。

沒多久。

岑老爺和岑青元的車也到了。

他們也收到了帖子。

岑老爺是高興的,畢竟前面他多次欲進門卻死活進不來。現在岑堯主動送了帖子,那說明什麽?那不就說明父子情可以和解嘛!

岑老爺高興之餘,竟也沒發現岑青元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岑青元不想來接受羞辱。

他根本不想看見岑堯和小扣兒站在一起。

……那會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他從頭到腳都是綠的!

這廂岑老爺父子進了門,路上撞見了不少達官貴人。

這些人認出了岑老爺的身份,連忙熱情地同他打了招呼,岑老爺立馬眉開眼笑。而岑青元卻悄然攥緊了拳頭,只管四下搜尋岑堯的身影。

沒有……

岑青元的目光一滞。

他沒有看見岑堯,但卻看見了小扣兒。

少年穿着綢緞做的褂子,打扮貴氣,誰人正在同他說話呢?那是警察廳的廳長!再一轉頭,那是財政廳的……

他們竟然都笑着與少年說話。

而小扣兒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他站在中間竟然不慌不忙,抿唇輕輕一笑,顯得乖巧,甚至還有點從容。

岑青元哪裏能接受這樣的畫面出現?

他咬了咬牙,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到了小扣兒的面前。

“你過來,我有話要與你說。”

小扣兒扭過頭,驚愕地看向岑青元。

岑青元的腿還沒好,這會兒走路有點不大便利。看着倒是有一些落魄可憐。

小扣兒虎着臉,問:“你要說什麽?”

岑青元用力咬了咬牙說:“我從前的确沒有喜歡過你,那是因為……”岑青元露出了惡意的表情:“我喜歡岑堯。”

小扣兒驚住了。

岑堯?

岑青元喜歡岑堯?

小扣兒胸口一窒,眼圈一紅,手一攥衣擺,卻是先摸到了早晨岑堯放在他兜裏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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