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戲子12
岑家打手三兩步追上來,正好撞上岑堯,當下步履一滞,冷汗涔涔地叫了聲:“四爺。”
班主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起了身:“四爺,四爺救命!他們進來就喊着要找小扣兒……”
岑家打手也是一慌,連忙為自己辯解道:“不不,我們沒、沒那個意思,就只是來找戲班算個賬。這,這四爺您的人,誰敢動呢?”
眼前這一幕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
小扣兒還有點懵。
他放眼望去。
只見戲班子裏的客人已經被吓跑了,幾個跑堂的受了傷,前臺倒沒什麽損害,但隐隐能看見簾子後有東西被砸了。
“四爺!我們,我們這就走。”
岑堯其實還沒開上一句口,但岑家打手已經被吓得夠嗆了。
岑堯開槍打了自家大哥的左腿,又縱容小情人打了右腿……這事兒已經在海城傳開了。岑家的下人當然更清楚個中內裏了。
大少爺都得挨打,更何況他們?
還是自個兒識趣點,跑快點吧,免得一會兒就是打他們頭了。
戲班裏很快就回歸了安靜。
礙于岑堯在場,班主等人沒好直接跟小扣兒訴苦。他們也顧不上擦臉上的血,連忙吩咐跑堂的去給岑堯上茶。
岑堯淡淡道:“不用了,我只送小扣兒過來。”
然後留了兩個兵在這兒,就先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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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見狀松了口氣,心說留兩個人在這兒都夠用了,保準沒人敢再來鬧事。
只是這邊岑堯一走,就立馬有人忍不住問:“你怎麽還來?”
“啊?”小扣兒剛擡手遞出了帕子給對面擦臉,聞言不由一怔,“我不該來嗎?”
“別聽小園的。”班主忙瞪了那青年一眼。
小園神色複雜。
當初從那個氣度不凡的男人踏入戲班開始,就是他悄悄躲在簾子後,窺見了男人捏着帕子,一點點給小扣兒擦臉的畫面。
那時候他覺得真是天降了一塊大餡餅!
前面光是個岑青元的名頭,都讓他們在海城好過了許多。更別提這個一看就很厲害的男人了。
但接下來的事,卻着實出乎了戲班所有人的意料。
男人沒有頻頻往戲班打賞錢,也沒有捧着花,帶着禮物來戲班對小扣兒示好。
他完全不似岑青元的做派。
但男人卻悄無聲息直接将人從戲班帶走了,一走就很少再回來。再得到消息的時候,大家就都知道了男人是岑四爺,如今滿城權貴都得在他面前低頭。
再再得到消息……
小園忍不住道:“如今海城哪個不知道,岑四爺在林公館辦了一場喬遷宴,請了滿城的權貴。宴上還給你做了個蛋糕,為你一塊兒過了生日。還和大哥撕破了臉,就為了争你。”
小扣兒越聽眼睛瞪得越大。
他都不知道外面傳得這麽離譜了……
“沒有這樣……”小扣兒說着,但也不知道該從哪裏辯駁起。仔細想想,好像、好像……真是這樣?
“那天在咱們戲班外,不也為你跟大少爺動手了嗎?一槍打腿上了呢。”小園抿了下唇角說:“既然岑四爺對你這麽好,你還回來唱什麽戲啊?不該是換新衣,在林公館裏擎等着下人伺候嗎?”
班主忍不住踹了小園一腳:“你說什麽屁話呢?咱們這兒叫什麽?那是小扣兒的家。是吧小扣兒?”班主說着搓了下手,內心也還有點忐忑:“扣兒,你沒忘記你九歲的時候,誰收留了你吧?”
小扣兒抿了下唇,點點頭:“沒忘。”
小園卻還是忍不住插聲:“怎麽?岑四爺沒給你錢嗎?你怎麽就不懂得在林公館裏享福呢?”
小扣兒聽着有點紮耳朵,他也忍不住出聲道:“我回戲班,和給沒給錢有什麽關系?”
這裏沒有一個人活得輕松。
他們打小就學唱戲,以這個為生。小扣兒是死都不敢丢開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的。
小扣兒盯着小園:“你今日怎麽怪怪的?”
小園這才閉了嘴。
心道,怪麽?
是怪啊。
他們初時只當男人是和岑青元一類的人物,又或者頂了天是個軍官式的人物,能夠給錢家班當個大後臺了。
可誰曉得呢,林祺都讓人捉了,林公館成了人家的地盤,手中握着的權勢龐大得令人驚駭……
偏偏傍上這樣的大人物之後,錢家班還照舊挨砸,半點好也沒沾上。
小園轉身往裏走,嘴裏這才輕飄飄地說:“有些想不通,當初岑四爺怎麽走進了這麽個小戲班,怎麽又剛進來,就恰好一眼看中了你……”
小扣兒也怔住了。
為什麽呢?
他也不知道。
“難不成是岑家兄弟本來就不合,這是拿小扣兒當筏子呢?”旁邊有個臉上還帶着油彩的男人愣愣道。
小扣兒捏緊了指尖,沒說話。
“哎呀你管那些幹什麽?岑四爺能為小扣兒做到這樣的地步,已經夠了不是嗎?”班主沒好氣地說:“行了,不和他們說了,你過來,我跟你說點話……”
半晌,小扣兒才擡起頭,低低應了聲:“唔。”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當然知道自己無論是身份還是模樣,都不算多好的。但他心裏這樣想也就算了,被戲班裏的人點出來,心底就有些難受了,難受之餘,還升起了一點惶恐。
小扣兒跟着班主去了後院兒。
等一進門,卻是聽見班主說:“今日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既然你現下和岑四爺那麽好了,你瞧,你是不是應當和岑四爺說一說,給咱們戲班修繕一番,當然最好是換一處地方了,換到金玉路吧,那兒地段好……”
小扣兒張大了嘴。
金玉路!
玫瑰夜總會就開在那裏!
小扣兒沒讀幾本書,但對這些卻清楚得很。
那個地段的房子可貴可貴了!就是賣十個他,也買不起!
班主沒察覺到小扣兒的驚異。
他心想岑四爺對小扣兒,可比岑青元當初好了太多倍。就差把人捧到海城的青山塔塔尖尖上去了。
既然是這樣,那這樣的要求哪裏算過分呢?
“還有岑家那些人,得約束吧?不能老來砸咱們啊。當然若是每回砸了,四爺都能憐恤一下咱們,打發點大洋,那也就成了……”
小扣兒動了動唇,心底突然有點說不出的難受。
他喃喃道:“當初您也沒有叫我去讓岑青元做這些啊……”
“那哪一樣啊?岑家是岑老爺做主。岑青元要敢這麽大張旗鼓對咱們好,第二天岑老爺就能把咱們一鍋端了。”班主笑着說:“岑四爺不同啊,他那鐵血手腕,岑老爺的面子都不給。如今滿城都是他說了算。”
小扣兒沒應聲。
班主以為自己說的,他都記住了,就也不多話,還讓人端了熱茶來給他喝。
如今小扣兒在戲班中的地位也是真的變了。
個個都小心招呼着他。
但小扣兒捧着茶碗,卻高興不起來。
他在那裏坐了會兒,也不想往臉上畫油彩了,也不想去後院兒裏練功。
他突然放下了茶碗往外走。
班主連忙叫他:“你幹什麽去?”
“我去給岑四爺打電話!”小扣兒說。
旁邊有人忍不住笑了:“小扣兒還會打電話了?”
“會了。”小扣兒沉聲說着,走得更快了。
他沒看見背後的人露出了羨慕的神情:“……這跟了貴人就是不一樣了。我還沒摸過電話呢。”
可這年頭電話是個稀缺貨,不是像林公館那樣,每處建築裏,都備了電話。
他們住的那棟小洋樓裏,還備了足足三個呢!
小扣兒找了一圈兒,才在一家咖啡廳裏找到了。
他從來沒去過這樣的地方。
但他就是想給岑堯打電話。
突然很想很想!
小扣兒踏進門,侍者眼尖,先掃過了他的穿着打扮,然後就恭恭敬敬将人迎了進去。
小扣兒說:“我不喝咖啡。”
林公館裏有,但他喝不慣那個奇怪的東西。
“我要打電話。”
侍者并不奚落諷刺他,反而搬了椅子過來,請他在電話旁落座,說:“您打就是了。”
小扣兒這才掏出一塊大洋,頗為不舍地遞給了侍者。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按着岑堯教他的,撥動撥盤,一個一個數字按下去,再告訴那頭電話接到哪裏……
前後其實只有三分鐘的時間。
“喂,小扣兒?”岑堯的聲音從那頭傳了出來。
“你怎麽知道是我?”小扣兒驚訝又有點驚喜。
“嗯,因為我在等你打電話。”指揮部裏,岑堯擡手示意面前的人安靜,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說完了這句話。
他對面的幾個人,聞言不由都瞪大了眼。
草!少帥和誰說話呢?
小扣兒在這頭抓緊了聽筒,用力抿下了唇,這才感覺到了一點真實感,然後心底的驚喜感好像也跟着變多了。
他忍不住說:“我會打電話了。”
“嗯,特別棒。”
一旁的侍者卻是已經暈乎了。
他剛才可沒聽錯,少年對那頭說的是“請幫我接東城軍指揮部”,那不是最近那位岑少帥麾下軍隊的名字嗎?
“我……”這廂小扣兒開了個頭,卻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下了。
他能說什麽呢?
問你是不是和岑青元本來就不合啊?問你喜歡我什麽呢?
“今日不練功?不唱戲?”岑堯淡淡問。
“不……”
“那就來我這裏。”
小扣兒舔了舔唇,小心問:“可以嗎?”
他覺得自己這樣顯得有點驕……驕縱。對,是這個詞。他前面要讓岑堯帶他到戲班,結果等到了,他又不想唱戲了,又要去找岑堯。
“自然可以。”岑堯說着,立刻擡手點了個人:“我讓人來接你。”
小扣兒愣愣地報了自己所在的地址。
大約十多分鐘後,就有車停在了咖啡廳外,一時間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侍者就這麽目送着小扣兒上了車,然後才忍不住擡手捂了捂狂跳的心髒。
小扣兒直接被接到了指揮部。
過去這裏也是林祺的地盤,但現在歸了岑堯。
黑色小轎車,一路通過了好幾道關卡,然後才停在了一座西式的建築前。
小扣兒剛一走下車,就發現周圍不少人在好奇地打量他。
這些人個個都身高過八尺,生得格外壯碩,又整齊劃一地身着軍裝,不用擺出任何表情就已經足夠震懾旁人了。
小扣兒哪見過這樣的陣勢?突然間有點後悔了。
就在小扣兒猶豫磨蹭的時候。
岑堯出來了。
最近幾天在林公館裏,岑堯都總是穿着西裝,顯得分外矜貴優雅。
但今天他穿了軍裝。
尤其當他身後跟着幾個同樣軍官模樣的人,緩緩走出來,一股肅殺之氣登時撲面而來。
小扣兒更覺得緊張了,他張張嘴,然後就聽見後面有個人問:“少帥,這位是?”
“未婚妻。”岑堯眼皮都不眨一下的說。
岑堯身後幾個人都石化了一瞬,然後才恍恍惚惚地看向了小扣兒,齊齊喊了聲:“大嫂!”
底下原本兇神惡煞的士兵們,也先是一驚,但緊跟着就上了道,齊齊喊:“少夫人!”
小扣兒:!!!
他震驚過了度,一時倒是把錢家班那些奇奇怪怪的态度忘到腦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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