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玉

繁城最美的季節也許就是現在。初春的寒瑟往往不經意就被暖陽俘獲，複日的生機讓嫩芽探出了頭，好似須臾，花的色彩就遍布山野小巷。

陸北淵覺得天氣舒适極了，明明距離和李清約好對弈的時間還有整整一個時辰，可他卻認為浪費了大好春光就提早出了門。淩左對此不以為然，心裏感嘆天知道自己的主子是為了什麽心神不寧。

今天的街道好似格外熱鬧，陸北淵聽着叫賣聲，想着自己是不是給李清買個禮物。環顧四周，他卻有些犯難了，适合李清的必定是不俗的，當然必定也不能貴重，否則李清絕不願意收下。這麽琢磨着，陸北淵徑直去了繁城一家別致的店鋪。

輕車熟路踏進店門，便瞟見了一個男子正在桌旁寫着什麽。“蘇隸謹，幫我個忙。”陸北淵随便找了一個凳子坐下來，看向正在寫字的男人。聞聲，桌旁的男人擡起了頭，一雙丹鳳眼看到了來人，嘴角一笑，“王爺你還真不客氣。”蘇隸謹站起身，雙手整理了下剛才寫字的紙張，接着道，“說吧，什麽忙？”

蘇隸謹長相十分好看，陸北淵不否認他是自己見過的少有的容貌，不比女人清秀，但比女人更有韻味。和李清不同，要說李清給人的感覺是想要接近的溫暖，那麽蘇隸謹就是捉摸不透的妖嬈。就像陸北淵曾開玩笑說過的，這間清雅別致的店鋪一點也不适合他，還不如開個青樓更襯一點。當然之後也遭到了蘇隸謹的白眼。

“你這兒有不有比較特別但是不貴重的東西？”陸北淵簡單地說明了來意。

“你這說的太難懂了吧，你到底要幹嘛？”蘇隸謹拿起了桌上的一疊紙，轉身走到了櫃臺前放置好。

“我要送人，算是見面禮。”陸北淵環視了一圈，想看看有不有什麽中意的。

“喲，哪家的姑娘被你看中了，還親自來我這，這麽有心？”蘇隸謹好笑的調侃着。

“不是姑娘，是男子，年齡和你差不多吧，你就認真幫我找找，別嘻皮笑臉。”

聽此蘇隸謹背對的身子一怔，嘴角的笑意忽然隐沒，蘇隸謹轉身望向陸北淵，嘴角好看地上揚，好似剛才那一瞬間不存在一般，“我有。”

這是一塊清透的玉佩。陸北淵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覺得來找蘇隸謹是個正确的選擇。雕刻着月季與花瓶的圖案象征了歲歲平安，細致的雕刻栩栩如生，最特別的是這塊玉的光澤與顏色的通透相得益彰，好似世上只此獨有。陸北淵覺得這個實在是太适合李清不過。

離開了蘇隸謹的鋪子，陸北淵估摸着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就朝學堂方向走去。

李清此時也提前來到了學堂，輕哼着曲調準備着新茶，可能他都未曾察覺到自己的心情是有多麽好。所以當陸北淵走進學堂之時，便看見了這樣一幅恬靜的光景。

察覺到聲響，李清回過頭，“你來啦？過來坐，這是今年的新茶，嘗嘗看吧。”

陸北淵點了點頭，徑直朝石桌走去。

“這是太傅給我的，我也不懂得什麽茶道，也就随便喝喝，你不要介意。”李清擺弄好了茶具，為陸北淵斟上了一杯，便以期待的眼眸望向對坐之人。

“怎麽會，”說着，陸北淵輕吮一小口，清香從舌苔刺激到味蕾，讓人意猶未盡，“明前新茶已是上品了，你這茶藝也了得。”

聽到陸北淵的話，李清有點不好意思，“陸公子說笑了。”

“我可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沏的這壺真是極佳。”陸北淵頓了頓，然後稍許不滿地接着說，“還有，怎麽又開始陸公子、陸公子的叫”

李清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朝陸北淵笑了笑，“知道了，北淵。”

陸北淵看着李清，有點恍惚，不知是因為他的聲音還是笑容，好似什麽東西拖着自己越陷越深。

“今天天氣很不錯，比起對弈，要不我們出去到湖邊走走？”李清突然提議，喚回了走神的陸北淵。

“甚好。”

兩人并肩于繁城的大街小巷，遇到什麽新鮮事物也會讨論一番。遠處看去，确是一幅極美的畫面。行走的路蜿蜒不久，便到了郊外的湖水邊，也就是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上次你就在這裏睡着了。”陸北淵看着李清說道。

“沒錯，這裏就是你害我生病的地方。”李清打趣道。

“那是在下的不是了。”

“暫且饒過你。”李清轉頭望向湖對岸，天很藍，遠處傳來鳥鳴聲，溫暖的風拂過面龐，心曠神怡的景色讓李清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陸北淵見狀，心裏有點悸動，看着李清的嘴唇，身體不自覺地前傾，到快要接近的時候，陸北淵猛然回過神，收回了自己的動作。随之，李清睜開眼，發現了神色有些許不對勁的陸北淵。

“你怎麽了？不舒服麽？”李清開口關心道。

“沒，沒……”陸北淵有些窘迫，不知道該怎麽岔開這個話題，突然靈光一閃說道：“聽煜兒說，你唱歌比城裏樂師還好，能不能唱給我聽聽”

“這個……雕蟲小技不足挂齒，真是擡舉我了。”李清有點腼腆。

“诶，話不能這麽說，再說了，作為朋友欣賞一下也無妨。”

“那，北淵可不許嘲笑我。”

“自是當然。”陸北淵此時心裏有種陰謀得逞的快感。

李清的目光從陸北淵身上離開，轉向剛才的湖對岸，随後輕咳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

“遙盡星霜孤月，倚欄挽歌，秋色戚戚。嘆唱城殇，轉身淚下悲涼。花開敗、曲水去國，鴻鳴斷、郁藹茫茫。念離恨，昔人何處，惜人那方。”

陸北淵看着歌唱的李清，好似看到了他的故事，他的訴說。曲終，餘音繞梁，綿延不斷。須臾間，眼前的□□仿佛都消失不見，呈現的只有詞中的孤獨與哀傷。陸北淵此刻好想上前抱住眼前的這個人，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驅趕走李清的悲痛。

李清轉過身，望向陸北淵笑了笑：“獻醜了。北淵覺得如何？”

看着李清的笑容，陸北淵一怔，宛如剛才歌中的哀傷根本不存在一樣。“從來沒有聽過這麽美麗的聲音，也從來沒有聽過這麽哀傷的情愫。”

看着陸北淵直視的眼神，李清內心有點波瀾。這一刻他很想告訴眼前這個人自己的故事。

就像感應到了什麽一樣，陸北淵靜靜的沒有說話，只是就這樣深情地看着李清。

“這首曲子，是我的家人離開人世後，我自己作的。”李清緩緩開口，“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的父親是上朝元老，因為當年支持黎王繼位，所以被如今的皇上陷害，文字獄滿門抄斬。由于我當時年齡尚小，被家人在混亂中護送出來，找到了蒲懷遠太傅照顧我并改了名字。随後，太傅便把我帶到了這裏生活。”李清聲音有一些嗚咽，低下頭頓了片刻，繼續說道，“當時的我很恨，恨害死我家人的所有人，先王、當朝聖上、當朝太後、乃至整個皇族。我也恨我自己為什麽活了下來，卻沒有能力去報仇。”李清聲音透着一點點可以聽出來的哭腔，陸北淵此刻剛想說些什麽，就被李清接着的話語堵了回去。“但是現在我不恨了，我想通了。家人想讓我活下來，那我就該好好活着，好好感受生命。繁城的生活也讓我平靜不少，我希望就這樣下去，代替家人看世間平和，永不與皇族有任何牽扯。一切都過去了。”說完，李清便對陸北淵笑了笑，他不想給陸北淵帶來什麽壓力。

在聽李清訴說之時，陸北淵就在回想這件事:王位之争時自己也在其中，當時支持聲最大的必然是黎王，自己也是支持黎王繼位的，只不過當年的田妃也就是當朝太後使了陰謀，導致成如今這個局面。要說被文字獄滅九族的應該只有李道洪大人了，那麽李清就應該是李道洪的小兒子，自己也曾在皇宮裏見過年幼的李清。想到這，陸北淵有點開心，沒想到緣分很早之前就已經産生。只不過，自己繁王的這個身份問題是不是應該暫時隐瞞一下，面對李清的永不牽扯，陸北淵此時有點頭痛。

陸北淵走上前，拿出了早晨在蘇隸謹那裏得來的玉佩，一手抓着李清，一手将玉佩塞入李清手中。李清有些許疑惑，不等他開口，陸北淵便說道：“看到了覺得很合适你，就當作你今日為我唱歌的回禮。也希望你能知道，從今往後，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家人，”陸北淵頓了頓，“可以嗎？”

此時的陽光正好，正如李清的笑容般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