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冷酒
李殊檀說到做到,自那天起,天天任勞任怨地抱着忽雷往鶴羽的住處跑。
連跑了半個月,司墨都和她混得半熟,看見她來,熟練地遞過去一杯溫水:“今兒來遲啦,太陽都快落山了。”
李殊檀一口氣喝完,把杯子遞回去:“抱歉,今天事情多,要是幹不完,我怕挨打。”
“也是,誰的日子好過呢……”司墨低聲嘟哝,又擺擺手,“那你先歇歇,換口氣,過會兒就回去吧。”
李殊檀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說實話,十分善解人意:“這回又不能進去是嗎?那我就在外邊彈,麻煩給我移個胡床來。”
“不是不是!”司墨趕緊解釋,“你一直沒來,郎君以為你來不了了,這會兒正做別的事呢,恐怕沒空聽你彈曲。”
“他在書房?”
“這倒不是。”司墨想了想,“要不你進去,和郎君提一聲?我瞧着他今天挺高興的,笑模樣都比平常多。”
高興是好事,總是比不高興時好說話些,但聯想到沒來得及趕過來,李殊檀總覺得心情複雜,好像見不到她,能讓鶴羽特別高興一回。
她閉了閉眼,按照司墨指點的方向,走進另一間屋子。
屋子不大,裏邊的布置卻顯得空曠,除了一張桌子和裝飾在邊上的細長頸花瓶,空無一物,李殊檀視線一轉,就轉到了窗邊。
窗戶修得和尋常不同,窗臺那塊格外長而寬,中間架了個小幾,兩側留出的空剛好夠各坐一個人。鶴羽正斜斜地坐在右側,背靠着窗框,單手放在膝上,另一手拿着個碗。
他半側着頭,看的是外邊,李殊檀只看見個模糊的側影,還有一頭漆黑柔順的長發,蜿蜒地淌過衣衫。說來也奇,他壓根沒露臉,她卻覺得他像是被框進了幅美人畫裏,畫框便如窗框,背景是窗外将落的夕陽。
而每至黃昏,鶴羽會從畫上走下來,披着滿身的霞光和夕陽,憂愁地捧來……
……憂愁?
她分明看不清表情,司墨也說鶴羽今天格外愛笑,為什麽她反倒覺得他飽含憂思?
李殊檀微微一怔,只當是短暫的腦子不清,跪坐在桌邊,信手撥了個音。
鶴羽扭頭,眨眼時簌簌地抖落睫毛上的夕陽。
他說:“把忽雷放下,不必彈了。”
“人要講信用。”李殊檀回了一句,自顧自彈下去。
“不。我的意思是,讓你過來。”
“……過來?”
“嗯。”鶴羽點頭,“太陽快下山了,今夜可以多留一會兒。”
按弦的手一緊,李殊檀差點把弦勾斷,幸好及時換了指法,只在曲中有個不明顯的錯處。
她想着該怎麽拒絕,鶴羽卻朝她舉了舉手裏淺底的碗,含笑說:“請你喝酒。”
“……還是算了。我沒怎麽喝過酒,”李殊檀松了口氣,面上卻是略顯赧然的樣子,按照編織出的經歷撒謊,“喝不盡心,掃你的興致就不好了。”
“不喝也無妨。”鶴羽并不強求,“陪我坐一會兒也好。”
李殊檀意識到這是個機會,撥弦的動作慢下來,輕快的曲子硬讓她彈成幽幽的抒情曲。她剛才的判斷或許确實沒錯,人在憂愁時最容易接近,也最容易不自覺地說出點本不該說出口的東西。
她幹脆停了手上的動作,抱着忽雷走到窗邊。
“哦,要試試抱着忽雷上來嗎?”其實司墨的話也沒錯,鶴羽确實笑容比平時多,這會兒又在笑,只不過笑意輕輕淺淺。
窗臺大概和李殊檀的腰齊平,跳上去不難,她遲疑片刻,暫且把忽雷放在地上,退開幾步,想着怎麽擠進小幾和窗框之間。
鶴羽看她一臉為難的樣子,以為她是爬不上來,信手把碗放回去,向着她伸手,微微俯身時發梢垂在她眼前,浮着層極淡的梅香。
李殊檀同樣向着他伸手,指尖輕輕落在他的手上。
鶴羽微笑着收攏手指:“抓緊。”
即将被握住的那一瞬,李殊檀臉上忽然浮出個狡黠的笑,她手腕一動,指尖在鶴羽的掌心迅速擦過,輕快得像是蜻蜓點過水面或者一瓣落花萎地。
而她自己一個翻身,穩穩地坐在了窗臺左側。
鶴羽意識到被耍了,愣了愣,卻沒發怒,只笑出了聲,從喉嚨裏流出來,配着略有些啞的聲音,倒是比他平常說話還好聽。
他笑了一會兒才停下來,低垂着睫毛:“倒是我小瞧你了。”
“小把戲而已。”李殊檀沒再賣乖,倒了半碗酒,雙手捧着碗,乖巧地遞給鶴羽,“請。”
“借我的酒給我道歉?”鶴羽帶着點調侃的意思,倒沒拒絕,接了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他放下碗,原本拿着碗的右手輕輕壓到了李殊檀頭頂上,看着翹起的一圈碎發,指腹漫不經心地揉過去。
李殊檀最先想到的是幸好這幾日天天跑出一身汗,記得每天燒水沐浴,否則要讓鶴羽摸到一手油汗,恐怕能直接把她踢下去。
心裏想着亂七八糟的事情,臉上卻是一片茫然,李殊檀甚至眨眨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張依舊模糊的臉:“怎麽了?”
這招确實有用,鶴羽和她對視了一會兒,驀地收手,忽然又笑起來:“……呀,失禮了。”
……看來真是醉了,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李殊檀摸摸鼻尖,不和醉鬼計較。
太陽再向下沉了一截,眼前漸漸暗下去,鶴羽的五官少了好幾層重影,她能模糊地分辨出确實是個俊秀的美人。
俊秀的美人倚着窗框,眼尾飛紅,頰上也掃着一層淡淡的紅暈,平常是個要麽冷漠要麽嘴毒的模樣,這會兒坐在将落的夕陽下,配着小幾上的酒壺,卻有種落拓潇灑的風流氣。
憂思是他,開心也是他,李殊檀摸不清這人到底是什麽心思,皺了皺眉。
“看我幹什麽,皺眉又幹什麽?”鶴羽翻出另一只淺底的碗,倒了半碗酒,往李殊檀那邊推到一半,突然收回手,“哦,你說你沒怎麽喝過酒……算了。”
李殊檀沒喝,只伸手在碗壁試了一下,再張開五指貼近酒面,搖搖頭:“都沒熱氣了。冷酒喝了傷身,讓人重新溫一回吧。”
“本就是冷酒。”
李殊檀驚了:“這個天氣……喝冷酒?”
“這個天氣還不夠冷呢。”鶴羽靠着窗框,側頭看外邊如同海潮的夕陽,聲音略有些黏,帶着漸漸起來的醉意,“最好的時候當是十二月,大雪初霁,當窗飲酒。”
“你是不是醉狠了?”李殊檀脫口而出,轉念又覺得這話說得太關切,趕緊找補,繼續裝懵懂少女,“你別騙我,壞人才撒謊騙人呢。”
“真假如何,好壞又如何?”鶴羽淡淡地說,“我問你,你覺得外邊那個新任的皇帝如何?”
“我……”舌尖在犬齒上一磕,李殊檀把“阿兄”兩個字吞回去,含混地改口,“我不知道……我不懂這些。”
鶴羽應聲,帶着點不明顯的鼻音,介乎含笑和半醉之間。
“天快黑了,我想先回去了。我明天再來。”李殊檀生怕他再說點了不得的話,趕緊阻斷這個危險的話題,故作遲疑,“你……少喝些冷酒,對身子不好。”
“嗯。讓司墨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他還是留在這兒照顧你吧。”李殊檀跳下窗臺,抱起忽雷,趁着鶴羽沒開口,直接走了出去。
鶴羽始終沒點頭,也沒搖頭,甚至沒看女孩一眼。他依舊半靠着窗,看着遠處的夕陽一寸寸沒入山間,殘存的晚霞被夜色吞噬,屋裏驀地暗了下來。
司墨進來點燈,小心翼翼地擦亮火石,依次點亮燈盞裏豆大的火焰。
他捧了一盞,沒放到窗臺的小幾上,直挺挺地站在鶴羽身邊,像是個人形的燈座。捧了一會兒,司墨忍不住問:“爺……”
他一頓,突然想起鶴羽對稱呼的怪癖,立即改口,“……不是,郎君,您又喝酒啦?明兒還得議事呢……”
鶴羽沒理他,不僅沒轉頭,連一個鼻音都懶得給。
司墨頓時有些尴尬,清清嗓子:“還有……您怎麽對那小娘子這麽上心?您別嫌我多嘴,我瞧着她除了會彈忽雷,也沒什麽特別的。”
鶴羽終于動了,沒說話,似笑非笑地看了司墨一眼。
司墨渾身一凜,低下頭:“我多嘴,我該打。”
“我只是需要個能令我牢記過往的人。如果沒有,”鶴羽卻沒動手,他側過頭,依舊看向窗外,這回看的卻是黑沉沉的夜色。
良久,他幽幽地說,“我這個人會朽壞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7 19:19:09~2020-04-18 16:36: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沙瀾之岸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機會成本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tomin 5瓶;機會成本、桃花雨紛紛、41535972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