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雲栖

手背上幹燥溫暖,有些略微的粗糙,大概是正巧被鶴羽指腹上的繭擦過去,指尖下卻是宣紙順滑冰冷的觸感,兩者都在一只手上,李殊檀一時恍惚,鶴羽慣寫的又是行草,連筆太多,三個字寫下來,她只勉強分辨出一個雲字。

李殊檀還沒緩過來,只按他以前胡扯的說法往下想,以為是跟着做歌姬的母親,搭個半真半假算不得姓的字。她沒太在意,覺得這麽貼着鶴羽的身子不舒服,幹脆坐實仗病行兇,掙動肩膀:“好了吧?快松開。”

鶴羽卻不肯,只往後退了一步,手仍遮在她臉上。

李殊檀摸不清他的心思,沒敢上手扒拉,別過頭,繼續口頭譴責:“之前還說教我寫字,現在倒好,遮着我的眼睛,又不用筆,我怎麽知道你寫了什麽?”

她上半張臉讓鶴羽蒙着,鼻梁都遮了一大半,只露出精巧的鼻尖,再往下則是淡紅的嘴唇。李殊檀長得更像阿娘,唯獨嘴唇薄得和阿耶差不多,說話時張張合合,平常貼合的地方自然地水潤而紅,往兩側擴散卻仍有病中的寡淡,讓人想試着把唇色抹勻。

鶴羽無端地擡手,鬼使神差地把食指按在了她唇上。

李殊檀毫無防備,一個字剛說完,嘴唇閉合,剛好抿住他的指節,舌尖無意間在指腹處蹭過去。

觸感不對,她迅速張口把指尖吐出來,鶴羽也趕緊收手,順帶松了蒙在李殊檀臉上的左手。

他難得窘迫,像個犯錯被當場抓包的小孩兒一樣,雙手背在身後,竭力想忽略剛才的觸感,手卻不聽,左邊掌心裏是李殊檀睫毛掃過去的感覺,一道道的癢,右邊則是剛才那一下,些微的震顫從指尖麻到心口。

鶴羽被那種異樣而陌生的感覺逼得臉上發紅,睫毛不斷顫抖:“我……”

“你……”李殊檀也反應過來剛才咬進嘴裏的是什麽東西,既尴尬又窘迫,還有點莫名的羞澀,她語無倫次,同樣滿臉通紅,“我……”

一個意外,兩人都紅着臉,面面相觑,你你我我半天,還是李殊檀眼睛一閉,蓋棺定論:“算了,不管……不管啦。”

“……好。”鶴羽跟着點頭。

李殊檀瞄他一眼:“我……我很小就不喜歡咬手指了,都沒怎麽咬過自己的。”

“……嗯。”

“嗯。”李殊檀也跟着應聲,緩過來一點,瞥見鶴羽通紅的臉,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個機會,她刻意頓了頓,支支吾吾地,“嗯,那個……我有別的事情要說。”

鶴羽果然還不敢看她:“說吧。”

“唔,可能有點麻煩……”李殊檀說,“我想去一趟山下。”

“不行。”差不多到了約定的時間,鶴羽怎麽可能放李殊檀下山涉險,他皺了皺眉,随便找了個借口,“近來我沒什麽空,難不成你想一個人下山?”

“不可以嗎?”李殊檀裝傻,“我只是想去吳夫人那兒看看,不走遠的,就在山腳。”

“不行。”

李殊檀沒想到鶴羽這人臉紅成這樣,意志還挺堅定,她見好就收,并不糾纏,恹恹地低頭,咬了一下嘴唇:“……好吧。我都快悶死了。”

她沒別的意思,純粹是做個總結,聽在鶴羽耳朵裏卻有點難受,他想了想:“你果真只去吳夫人那兒?”

“當然!”李殊檀一喜,擡頭去看鶴羽,“別的地方我也不認識啊,當然去不了,我只是想下去逛逛,哪怕不去吳夫人那裏也可以,只要能去外邊透口氣。”

她急着和鶴羽解釋,嘴唇張合,磨得唇色紅了一層,剛被咬過的地方一個淺淺的白點,像是牙印。

鶴羽莫名地被那個牙印紮了一下,別開頭,低聲說:“只許去山腳。且我确實不能陪你。”

“我保證不去別的地方。”峰回路轉,李殊檀哪兒肯放過這個機會,當即想賭咒發誓,想來想去,解下頸上一直貼身的玉墜,“這個給你。”

鶴羽一愣。

“是憑證!”李殊檀強行塞進他手裏。

說是玉墜,其實更像是玉珠,不算大,但摸得出玉質極好,染着女孩的體溫,溫潤細膩得像是她頸間的肌膚。鶴羽驀地想起給李殊檀換衣裳的那個雨夜,這枚玉墜确實垂在她頸下,幾乎和露出的肌膚同色。

他心頭一跳,本能地否認:“這東西又不值什麽。”

“至少值錢啊。是我阿耶留給我的。”李殊檀臨時編不出借口,幹脆直接重複寧王的說法,“我阿耶說是開國時取玉磨玺,采出一大塊玉,制玺只用了其中最好的那一塊,餘下的邊角料都磨成珠,這就是其中一枚。”

“那可真巧。”鶴羽顯然不信。

“……不信就算了。”李殊檀懶得解釋,嘟囔,“反正我阿耶這麽說,那我就信的,我本來打算送給我夫君……”

“我信。”鶴羽卻突然打斷她,“你想什麽時候下山?”

李殊檀沒反應過來:“明、明天?”

“好。明日我将令牌給你。至于這個,”鶴羽擡手,玉墜懸在他指尖,“待你回來,拿令牌來換。”

李殊檀大喜,重重點頭:“那我就回去休息了!”

“現在?”

“對啊。”李殊檀理直氣壯,“下山要力氣的,我的病剛好,總得攢點力氣吧。”

“也好。”鶴羽笑笑,“去吧。”

“好!”李殊檀應聲,再不久留,扭頭就跑,出門時帶動書房的門,來回好幾下門框擦出的微聲。

“……還說病呢,我看山裏的野兔都不及你。”鶴羽摸摸臉,再摸摸耳尖,紅潮未退,燙得他忍不住随口抱怨。

他握住手裏的玉珠,無意識地摩挲一圈,在一處忽然摸到不明顯的凹痕,幹脆拿起玉珠,對着光看了看。

玉珠質地細膩,凹痕藏得又好,一打眼只能看見幾道紋路,仔細看才能看出是篆字的筆畫。

鶴羽皺了皺眉,讀出那兩個字:“……伽、羅?”

**

李殊檀當然不是真去休息,一回屋,她取出一塊結實的方布,平鋪在榻上,再從櫃中翻出同樣結實的兩身換洗衣裳,并着有意無意從鶴羽手裏拿到的一把短匕,一同打了個包袱,大小剛好能放進籃子裏。

然後,她扯開被子,把包袱藏進攪得亂七八糟的被子,就算有外人進來,一打眼看見的也是一床睡得亂糟糟的被子。

但她的包袱沒能藏多久,就在當晚,李殊檀回屋,在屋裏看見了郭蘭,正坐在榻前。榻上的褥子平整,被子疊成方塊,那個包袱則放在榻的正中央,明晃晃地紮人眼睛。

“……你怎麽在這兒?!”李殊檀反手扣上門,快步走到郭蘭面前,語調不穩,“誰讓你過來的?”

“司墨傳話,郎君特意吩咐,讓我來替你鋪床。”郭蘭倒是不慌不忙,仍像以往那樣低着頭,“所以我在這裏。”

她起身,“床已經鋪好了,我要做的事做完了,我先走了。”

李殊檀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要是想走,鋪完床就可以走,也不用坐在榻前等我回來了。”

郭蘭任由她捉着胳膊,沒有回應。

李殊檀只能接着說:“你看見了。”

“嗯,我看見了。”

“那你想要什麽?”李殊檀沉下聲音。

郭蘭反問:“你能給我什麽呢?”

李殊檀呼吸一窒,一時答不上來,手上的力氣也松了一截。郭蘭适時發力,把手臂抽出來,站到了李殊檀面前。

在李殊檀的視線裏,郭蘭忽然翹起嘴角,一向素淡的臉上忽然露出個複雜的笑,嫉恨和快意同時在這個笑容裏浮現,看得李殊檀微微一怔。

但那個笑容很快就沒了,只是一瞬,如同幻覺,郭蘭恢複了往常的神色,總是低着頭,眉眼模糊不清:“我先回去了。”

她朝着李殊檀點頭示意,轉身朝門走。

在她開門之前,李殊檀忽然發聲:“……等等!”

“還有事嗎?”郭蘭轉身,手仍搭在門邊,又笑了一下。

“我确實不能給你什麽。但我現在問你,”李殊檀深吸一口氣,緊盯着那張寡淡的臉,語聲低沉,“若是可以,你想不想跑?”

作者有話要說:  莫慌,阿檀不可能被人威脅的,是蜘蛛在蛛網上爬:-D感謝在2020-05-05 20:05:10~2020-05-06 20:05: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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