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學畫(上)

趙極抱着希孟回到畫院時,這一路上吵吵鬧鬧的小家夥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躺在懷裏睡着了。

王宗元正坐在房裏等希孟回來,見一個人抱着希孟走進房裏,估摸着就是希孟的師父了,連忙起身問了個好。

“鄭師父好。”

“嗯,好。”趙極輕輕點點頭,輕聲問道,“希孟的床鋪了嗎?”

“還沒有。”王宗元道,“他一下午都在找您呢,根本沒來得及鋪床。要不把他放我床上去吧,我的床鋪好了。”

“嗯。”趙極抱着希孟走進王宗元的房間,将小人兒輕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輕輕閉上房門。

就算是個小毛孩,趙極還是不放心讓希孟和他待在一起。既然将希孟放上了他的床,趙極生怕這王宗元這個小毛孩晚上和希孟同床,轉頭對張公公道:“張迪,去把希孟的床鋪好,不然這位小同學晚上沒地方睡。”

“啊,我自己來鋪好了。”王宗元連忙擺擺手,“我自己來好了。”

“沒關系,讓張迪鋪。”趙極道,“朕……某先行一步,張迪你先幫他鋪好床再過來。”

趙極“鋪好床”三個字故意咬得很重,張公公心知肚明,這官家的意思是要他鋪了床看好這個小毛孩,別讓他和希孟睡在一起呢。

然而趙極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自己走後不久希孟便醒了過來,興致勃勃地躺在床上和王宗元談天說地聊東聊西。

“宗元,明天要開始上課了吧?”

“對啊。”

“明天上什麽課啊?”

“我們還能上什麽課?”王宗元往床外挪了挪,“畫畫啊。”

“我知道。”希孟也往前挪了挪,“我是想問畫什麽項目啊。”

“畫人吧。”

“畫人?”希孟問趴在床邊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認為?”

“我們以後在畫院主要幹什麽?還不是為後宮嫔妃和公主皇子們畫像嗎?”王宗元道,“所以畫人自然是第一位的,明天應該是畫人。”

“嗯。”希孟點點頭,“有道理。”

“嘿,我和你說哦。你睡進去點兒。”王宗元幹脆爬到了希孟床上,把他往裏推了推,躺在他的外側,“我最喜歡畫人了。你最擅長畫什麽?”

“我……”希孟想了想,“我好像只會畫花草。”

“不會吧?我們進來不是考過畫人的嗎?”王宗元總胳膊肘推了推希孟,“你怎麽可能只會畫花草?”

“別的,可能會一點點吧……”

“哈哈哈……”

兩人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希孟習慣一個人睡,身邊躺了一個人的感覺本就很不自在,然而又不好意思把人趕走。王宗元睡相極差,睡着以後一直往希孟身上蹭。希孟為了躲開他,一直退到了牆邊的角落裏,誰知王宗元吧唧吧唧嘴,抱娃娃似的手腳并用地将希孟一把抱在懷裏。

上課第一天,地點在梅花園。

此日梅園陽光明媚,梅花開得正好,一片粉香雪海,身處其間本就令人心曠神怡,的确是個作畫的好去處。

親自上人物課的畫院主持王學士推出了一個十五六歲的漂亮宮女,讓她站在學生們的中央:“今天的課,你們就畫她。”

希孟一般大的小孩子都沒什麽反應,不過幾個年紀稍大的學生則不好意思地盯着那宮女上上下下打量,兩頰還帶着迷一般的紅暈。

希孟看着那個宮女傻了眼,果然是要畫人。還真被王宗元給說中了,可是自己根本不會畫人啊。

“大家聽好了,畫好以後可以提前交卷,今日官家會來親自過目。”王學士道,“官家說過關的,就算完成任務;官家不過關的,你們還得繼續再練。作畫時間是一個上午,官家會午時到來,你們午時之前必須交卷,不然就算沒通過。”

“請問王學士,我們可以憑借想象,為這位美人增添一些別的情景內容嗎?”一位學生舉手問道。

“當然可以。”王學士點點頭,“你們可以随意發揮想象,想象她的任何動作,形态,穿着打扮,或者添加別的人物來構成畫面故事。不過,想象要符合事實,不能天馬行空。比如一個人有三只眼,八條腿之類常識性的錯誤不能出現。”

“哈哈哈……”一些學生大笑起來。

“我就是打個比方。”王學士道,“你們都是優秀的畫師,這些錯誤你們肯定不會犯,不過我敢保證,到時候你們一定有人會犯常識性錯誤的。哈哈哈。開始吧!”

幾個思維敏捷的聽王學士說完,便立刻提筆埋頭迅速畫起人來。

看別人都開始畫了,希孟盯着眼前空蕩蕩的白紙,不停咬自己的手指,怎麽也不敢下筆。

盯着那宮女左看右看,看了整整一個時辰,和那宮女幾次互相對視,希孟趕緊又低下頭。

低下頭又想不出什麽東西來,希孟再次擡起頭。那宮女一見希孟又擡頭看她,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回希孟徹底不好意思再看她了,只得低下頭在紙上憑着記憶慢慢勾勒出一個輪廓。

畫了好久才剛剛描畫好人物的線條,希孟還沒來得及上幾遍色,竟然就到了交作業的時間。

宮苑中對畫的要求,大多需要濃墨重彩,需要畫師一遍又一遍精心地層層渲染,希孟那副只染了三遍色的人物畫,連自己看着都覺得太淡,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起來。

梅林的深處,有一望雪亭,離學生們作畫之處不遠。學生們可以望見梅花掩映之中,亭子四周飄散的輕時起時落,時隐時現。據說,官家就坐在亭子裏面,等着審閱他們的試卷。

王學士抱着學生們的試卷往梅林深處的亭子走去,交了卷的同學們開始議論紛紛。

“聽說亭子裏坐的就是官家。”

“天哪,官家長什麽樣子啊,真想看看啊。”

“等我們成為大畫師的時候,說不定就有機會見官家了,說不定還能給官家畫上一幅畫呢。”

“哎呀,那得多榮耀啊。”

“……”

希孟手中還握着筆,往梅林深處,輕紗若隐若現的亭子那邊望去。師父,能為官家畫畫,有多榮耀啊。

真想和師父一樣給官家畫畫,為師父争光啊。

真想給官家畫畫,賺錢去救姐姐啊……

大概,還要好多年吧!

“官家,這是學生們的畫,請過目。”望雪亭中,王學士将一疊畫呈給了趙極。

“嗯。”趙極接過厚厚一疊畫卷看了看,挑出幾張遞給王學士,“這幾張,畫得不錯。看看他們叫什麽名字,你去嘉獎嘉獎。”

“是。”

“其他的麽,一般般。”趙極又從一疊畫卷中抽出一張用色極其淡雅的畫來,搖頭道,“太不像話了,讓林希孟重畫!”

“其實他畫得還是可以的,就是還沒來得及上色……”

“這也叫可以嗎?”趙極吹毛求疵道,“線條軟弱無力,用色毫不出彩,構圖毫無新意,人物毫不傳神……簡直一無是處!你去告訴他,他要再畫這麽差,朕就要,開除他師父!”

“是。”王學士腹诽,他師父不就是你自己麽,哪有人這樣打自己臉的。

學生們的作業都被發了回來,有人受到了褒獎,自然也有人收到了批評。王宗元就收到了官家和王學士的一致誇獎,樂得美滋滋的。而希孟則收到了王學士轉達的“官家很不滿意”,默默地低下了頭。而且,別人的畫都發了回來,似乎只有希孟的畫被扣下了。

“官……你師父說,今日傍晚到凝和殿去,他親自教你怎麽畫人。”王學士在希孟耳邊輕聲道,“你師父給你開小竈,還特意囑咐你別告訴別人。”

“嗯嗯。”看來師父也在官家邊上,自己當着官家的面給他丢人了呢,是得補習了……希孟連忙點頭,“謝謝王學士。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凝和殿,傍晚

“希孟,來了啊。”趙極放下筆,問道,“吃了嗎?”

希孟點點頭,他是吃了飯才出來的。要不然,不是明擺着要問師父蹭飯嗎?怎麽好意思呢?

“為師還沒吃。”趙極心裏默默說,我餓着是為了等你一起吃的!沒想到你小子倒是先把自己喂飽了才來的!

“師父,要我去做飯嗎?”希孟問道。

“不用。”趙極連忙拉住希孟,“既然如此你就陪為師再吃一點吧!”

為了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趙極又補充道:“記得以後晚上叫你來別吃了才來,要陪為師一起吃飯知道嗎?”

“嗯。”希孟點點頭,“知道了。”

希孟在趙極的“威逼利誘”之下又吃了一頓晚飯,撐得肚子都快破了,才使得他這個連吃飯都要管着的師父稍微滿意了些。

“那我們開始畫畫吧。”在希孟的陪同下,趙極一頓晚飯吃得格外舒心,心滿意足地走到書桌前,從書架上的一疊撒金熟宣紙中抽出一張,平鋪在桌上。

“希孟,過來,先臨摹幾幅白描仕女圖,找找感覺。”

希孟慢吞吞地走到趙極身邊,小聲道:“師父,我把昨晚您布置的作業帶來了,您要不要先看一看?”

“哦?是麽?”趙極吃了一驚,笑道,“師父随口一說,你真的畫了?”

“嗯。”希孟點點頭,“答應了師父的事,希孟一定會做到。但是畫得不好,師父不要笑話我。”

“哈哈哈,師父什麽時候笑話過你啊?”趙極笑道,“快拿出來讓師父欣賞欣賞吧。”

“嗯。”希孟點點頭,從腰間抽出一張畫紙,遞到趙極手中。

趙極将畫紙展開,只見那原本雪白的宣紙,都被用墨染成了青黑色。在墨染的沉沉暗夜之中,一株鮮豔的小花靜靜開放。

那小花用色十分明豔,勾勒細膩流暢,一看就耗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趙極滿意地點點頭:“希孟真是可教也。畫得很好,構思很好,只是技法稍微稚嫩了些,再能多加練習就好了。”

希孟不好意思地笑道:“請師父多多指教。”

“希孟你看這裏,倘若能改個顏色,讓花色冷暖相沖突,效果會更引人注目。”趙極道,“再看這裏,如果多一枝開敗的小花,就會多幾分生趣。”

希孟仔細聽着,想了想,認真地點了點頭。

“希孟已經畫得很好了。”趙極小心翼翼地把畫收起來,放在自己的書架上。

“希孟今天給師父丢臉了。”希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緊張地咬起了手指,“今天官家對我的畫特別不滿意,師父會不會怪希孟啊?”

“當然不會。”趙極握着希孟的手腕,把他的手指從口中拽了出來,“以後不能啃手,再啃手師父真的要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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