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沈音音完全沒注意到哪兒不對。
是好管閑事的翟粵忽然湊過來問:“你倆昨天到底折騰什麽了?”
沈音音想了想。
昨晚的确挺不好意思的,誤會了他要打架,耽誤他和朋友聊天的好興致,最後連累他跟自己一起擠公交,還幫她提了一路的書包。
說起來是挺折騰這位少爺的。
想他平時,那麽驕傲自我的一個人,誰的面子都不給,脾□□到不行。
說他昨天給自己提書包,好像會有損他的顏面。
她謹慎地搖了搖頭:“沒什麽。”
沈音音不知道,在翟粵的理解裏,越是不肯說,就越是欲蓋彌彰。
俗話說,字越少,料越猛。
當事人什麽都不肯說,那就證明有很多不可說的東西。
在這幾秒時間裏,睡到搞不清狀況的陸決終于肯醒來。
他發覺事情有點不對。
很不對勁。
剛才他看到沈音音,第一反應還以為自己在家裏,睡了幾秒,陸決想起來,他昨天根本沒回家啊。
就算在家,沈音音也不可能出現在他的房間裏。
小姑娘躲他都躲不及。
陸決悠悠轉醒,靠在座椅上,表情陰晴不定的,下颚線條繃得很緊。
翟粵一屁股坐到陸決前一個座位上:“找你的,問問什麽事呗。”
陸決冷冷地盯了翟粵一眼,“多管閑事。”
他站起來往教室外走,沈音音愣了一下,立刻跟上他。
出了教室門,陸決一路沿着走廊,步伐懶散,但因為腿長的緣故,怎麽走都把身後的小姑娘甩開一段。
直到樓梯口,沈音音才終于追上他。
她甚至有種錯覺:如果不是陸決自己肯停下來,她基本是不可能追上他的。
“等一下,”沈音音話還沒說完,忽然聽見上課音樂聲響起。
學長學姐們都紛紛走進教室,走廊上很快就空了,整層樓都靜悄悄的,像是在一瞬間,被人按下靜音鍵。
這就是所謂,高三的緊促感嗎?
沈音音在一瞬間肅然起敬。
然而沒等她感慨多久,陸決已經下樓了,他步子大,沈音音只來得及捕捉到轉角牆上的一抹暗影。
她毫不猶豫地下樓,一口氣追上陸決。
炎炎夏日,太陽猛烈,沈音音氣喘籲籲地拉住陸決的胳膊。
他的藍色T恤袖口上有一道白色的杠,在陽光下銀光閃閃,沈音音的眼睛都被刺了一下。
但她立刻發覺,陸決換了身衣服,他昨晚穿的不是這件。
這說明他昨天不是随便到網吧,酒店之類的地方混了一夜,至少是個能洗澡換衣服的地方。
“不去上課,跑我這兒幹什麽?”
沈音音回過神,“你昨晚怎麽沒有回家啊。”
陸決好笑,“沈小姐,是不是管得有點太寬了?”
這不是廢話嗎?
大熱天的,她一身肌肉酸痛,覺都沒睡好,盯着黑眼圈來學校找他。
如果說不是管得寬,自己都說不過去。
是覺不好睡?漫畫不好看?還是空調不好吹?
“我可能是不該管吧,但是,”沈音音先老實地承認了,再說,“鄭阿姨很擔心你。”
“擔心我?我怎麽一個電話沒收到?”陸決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紀,怎麽這麽愛說謊?”
沈音音短暫地別開視線。
還好她曬黑了幾度,就算心虛臉紅了,也沒從前那麽明顯。
陸決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她的臉,擡腿拐向左邊的一顆樟樹下,沈音音跟過去。
樹葉密實,只有稀稀落落的陽光透過縫隙灑下來,比剛才涼快許多。
沈音音心念一動。
好像一不小心,她又抓到他了。
沈音音慢吞吞摸出手機,點開添加聯系人的頁面,把手機遞給陸決。
他挑眉:“幹嘛?”
“把手機號給我,最好再給個微信。”沈音音眯起眼睛,笑得很乖的樣子。
殊不知在吃過虧的陸決眼裏,她笑得就像只小狐貍,沒打什麽好主意。
“幾個意思?”陸決只用一根手指,推開她的手機。
沈音音仰着臉認真地說,“以後我負責打電話叫你回來。”
那小表情,一本正經的,就跟在課堂上背政治理論一樣。
“你打電話,我就回來?”陸決仿佛聽到什麽笑話。
沈音音點頭。
“你鬧我呢?”
“沒有啊,你剛才自己說的,沒人給你打電話,所以你不回來,那反過來,有人打,你就回來,我理解的沒問題啊。”沈音音眼神無辜。
陸決聽完,臉都陰了幾分:“小鬼,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小鬼?
拜托,她已經十六歲了。
沈音音發現,到目前為止,陸決對她的稱呼分別有“小丫頭”、“家裏這個”、“小祖宗”……這是心情好的時候。
心情不好,稱呼就變成了諷刺的“沈小姐”,或者更直白一點,“小鬼”。
要麽刻意捧高,要麽刻意踩低。
沈音音心平氣和,決定不和他計較。
她已經長大了,不是從前那個,被陸決怼兩句就氣哭的小哭包。
而且那件事……總讓沈音音感覺,自己欠了他什麽。
那不是用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能彌補的。
“我沒開玩笑啊,你把電話給我吧,”沈音音的聲音軟軟的,“我保證,沒事絕不騷擾你。”
陸決看着她,表情難以捉摸,雖然貌似平靜,不像是生氣了,但他眼神卻一點也不溫柔。
“你這麽喜歡管閑事,是成績很好嗎?”陸決手插兜,稍稍彎腰,湊近了沈音音。
近得,她能在他黑沉深邃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甚至數清他有幾根睫毛。
還能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像是洗衣液殘留的氣味。
沈音音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他又恢複了雙眼皮,深深一條褶皺,漫不經心地延伸到眼尾。
她後退一步,臉不紅心不跳地答:“還可以吧。”
“還可以,是有多可以?”
沈音音想了想,保守估計:“年級前十應該沒問題。”
陸決直起身,扯唇笑了笑:“挺敢說嘛,那你考一個給我看看。”
“是考到了,你就答應我嗎?”
陸決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能考到再說吧。”
他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沈音音想起什麽,回頭問他:“你今天晚上回家嗎?”
陸決連頭都不回:“再說吧。”
他走路的樣子,也和他這個人一樣,顯得好像對什麽都滿不在乎。
沒一會兒就走得沒影了。
沈音音有了新的學習動力,立刻坐地鐵回家,連午覺都不睡,把自己關在房裏做題。
她是以全校第八名的成績考進來的,整個假期她一直在做題,不出意外,年級前十是穩的。
直到晚餐時間。
她做聽力,全程戴着降噪耳機,魏阿姨在門外喊了幾聲,最後進房門拍拍沈音音的胳膊。
“音音,吃晚飯了,”魏阿姨和藹的笑,“聽聽力吶?這麽入神。”
沈音音笑了笑,她起身把平板和手機收好,和魏阿姨一起下樓。
“對了,小陸回來了。”魏阿姨說。
陸決?
沈音音眼睛一亮,沒想到他今天真的回來。
太好了,這樣鄭阿姨就不用擔心了。
她腳步輕快地跑下樓,看見一樓客廳的三角鋼琴旁站着個男人,個子身形都和陸決差不多。
“陸決,你回來啦……”
那人回頭,穿着襯衣打着領帶,五官和陸決五六分相似,卻顯得更成熟沉毅。
那根本是陸紹修嘛。
她剛才忘了,魏阿姨喊陸紹修和陸決都是一視同仁的“小陸”,從前也老是誤會。
沈音音愣了一下,剛才清脆的聲音一下子低了八度:“是紹修哥哥啊。”
“看到我有這麽失望嗎?”陸紹修走到沈音音面前,很不客氣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沈音音尴尬地笑:“哪有,很高興啊,正好我有幾道數學題不會……”
“就知道你小丫頭沒好事,”陸紹修看了眼手表,“我待會兒要出去一趟,你把題目發給我,我抽空回複你。”
沈音音乖乖地點頭。
陸紹修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從沙發上拿來一只小禮袋,“禮物拿着。”
沈音音提在手裏,“謝謝紹修哥哥。”
他笑了笑,走到飯廳門口,與魏阿姨說話:“阿姨,您孫子怎麽樣了?”
魏阿姨忙回答:“就燙到了腳背上一塊皮,不嚴重,正養着呢,孩子爺爺給找了不少土方子。”
陸紹修:“還是要到正規醫院去看,三醫院院長和我挺熟,我跟他打聲招呼,明天轉過去吧。”
“這怎麽好意思……”魏阿姨在圍裙上擦着手,笑得有些局促。
“沒事,我來安排,”陸紹修和顏悅色地拍拍她的肩,“那我先出去了,你們吃。”
魏阿姨:“不在家吃啊?”
“不吃了,有點公事。”
沈音音送陸紹修到門口,“紹修哥哥注意安全。”
他擺擺手,讓她回去,背影看上去和陸決像極了。
畢竟是親兄弟。
可是沈音音知道,陸紹修和陸決,和她,都是不一樣的。
陸紹修是大人了,在這個家裏,是和陸叔叔,鄭阿姨一組的,他們都屬于大人這個範疇。
她曾經跟蔣喬讨論過什麽是“大人”。
蔣喬說,大人就是,到人生的某一個階段,忽然就成熟了,有錢了,自由了,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像追星就追星,沒人管得了她。
好像有點道理。
但沈音音覺得,又不全是這樣。
人生沒有那麽輕易就能成熟有錢又自由的,必須得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
要像陸紹修這樣,風度翩翩又不失威嚴,好像能搞定所有事。
舉重若輕,又游刃有餘,連在外辦事的空當,還能抽空回複她的數學題。
從沈音音還是個小不點的時候,陸紹修就已經有現在這麽高了,她一路聽着他的傳奇故事長大,什麽高考理科狀元、大學生籃球賽MVP、國家一級運動員……
更別提他現在到公司任職CEO,頭銜和成就更是不勝枚舉。
陸紹修這個名字是頂着一個光環的。
這個光環照耀着她,或多或少也壓着她。
在羨慕和仰望的同時,多多少少是有些敬畏的,反而不易親近。
在這個家裏,只有她和陸決是小孩子。
雖然陸決已經成年了,可以開着跑車滿大街溜達,沈音音還是固執地認為他和自己差不多。
所以他晚上怎麽可以不回家?
他還不是大人呀!
做完一套卷子,已經快到淩晨,沈音音照例要喝牛奶。
她站在窗邊,咬着吸管,眼鏡還沒摘,很清晰地看見陸決步伐閑适地走進院子裏。
這次沒錯,絕對是陸決。
他走進來,繞過大門口,徑直來到右邊,看來是又打算翻窗子進來。
“陸決——”
是一個清亮的聲音。
陸決疑惑地擡頭。
二樓窗子裏,探出張小臉,眼睛賊亮,伸出手對他打手勢,開心地喊:“走大門,家裏沒人!別翻窗戶!”
說話間,有水滴落下來,滴在他頭上,還有衣服上。
沒下雨啊。
他黑着臉再擡頭看,小丫頭手拿着的盒裝牛奶整個歪了,牛奶順着吸管滴滴答答流下來,她還渾然不覺。
陸決抹了把臉,一聞,媽的,一股奶味,跟洗牛奶浴似的。
真是服了。
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兒放哨還帶自動降雨功能的。
作者有話要說: 音音牌牛奶浴,你值得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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