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聽得人拳頭都硬了

作為《玲.珑》的編輯, 夏春秋每天都要接收許多來信、投稿，并從中篩選出優秀的內容刊登，還要負責回信, 忙得不可開交。好在如今并不是人人都會買郵票寄信，再加上對這份工作的熱愛, 習慣後，她也能适應下來。

對于“雲中君”這位《玲.珑》的忠實讀者, 夏春秋有些印象。對方執着于投稿，筆名與越雲舟的“東君”相呼應, 風格很獨特, 很直白, 甚至有點土，能看出來她已經努力了, 大概是個仰慕越雲舟且年紀不大的年輕姑娘。

她或許在文學方面缺乏天賦，雲中君每次投來的稿件都達不到刊登的及格線，這次也不例……

不對！這次她沒有寫新體詩歌，寫的是小說。還寫了不少，這麽厚，雲中君第一次投稿小說，不知水平如何？

夏春秋有些好奇，但對此沒有抱太大希望。

“梧桐路132號玫瑰園，門口有一個白色信箱, 這裏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新住戶，信箱上積了一層灰。幾只漂亮的鳥兒落在木制圍欄上，被人聲驚動，飛進樹林中。”

“林靜言第一眼看見這座漂亮的莊園，就想象出自己穿着新裙子澆花的姿态, 裙角必然要微微提起，以防被玫瑰刺侵擾……”

書中的玫瑰園，仿佛是童話中繪出的公主的住所。美麗、優雅、靜谧，它的價格或許是唯一的缺點，由于主人要出國，已經比市場價便宜了許多。

這不僅僅是愛情小說，還摻雜着懸疑元素。

玫瑰園的原主人僅僅只露出一雙優雅的手，就令人浮想聯翩。

然而寫到這裏，戛然而止。

三萬字，裏面的內容并不少。

從林父以理想的價格賣掉老宅，生意恰好出問題，不得不把購買玫瑰園變成租賃開始，就仿佛有一張無形的網，籠罩了這家人。

玫瑰園的原主人是誰？是否對林家居心否測？這些玫瑰是為誰而種，曾經又有什麽故事？未來會發生什麽？

林家幾位姑娘邀請同學、朋友來參加宴會，林父的謊言會被拆穿嗎？

直到夏春秋看完最後一個字，她的疑問也沒得到解答，反而越來越多。後面是什麽？根本看不夠。原本覺得手稿有點厚，現在覺得太薄太少！

夏春秋仔細找了一遍，确保自己沒有漏過一張手稿，才憂郁地嘆了口氣。

這麽好看居然沒了？好想現在就沖到雲中君家裏，逼迫她把剩下的內容寫出來。她應該不會一次把所有手稿寄出，手裏是否還剩了一些？

從遣詞造句的水平來看，雲中君進步非常大。白話文用得信手拈來，沒有用很複雜、生僻的字詞，非常便于閱讀。并不像很多文人那樣半文半白，或者自創語法令人頭疼。

難道雲中君擅長寫小說？一放棄她愛的詩歌，就覺醒了真正的天賦嗎？

很有可能。她是個很努力且執着的人。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手稿給主編看看。

《玲.珑》的主編季淮生出身名門，愛好美術、文學、攝影，每次《玲.珑》定稿前都要在他手中過一遍，由他修訂，反複确認無誤後才會刊印。

過段日子就是中秋，季淮生打算在中秋時出一期中秋特輯，主題還沒定下，最近忙得厲害，若非《玫瑰園》非同一般，夏春秋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打擾他。

“季先生，您看看這個。小說名字叫《玫瑰園》。”

“剛收到的手稿，寫得特別好。”

“今年的小說，沒有一本能比《玫瑰園》更好了。”

季淮生放下手頭的事，接過夏春秋遞來的手稿。夏春秋非常小心，怕碰壞了紙張。

被她這樣慎重的态度吸引，季淮生不免對《玫瑰園》多了些期待。

夏春秋看了無數來稿，平時市面上的書刊她都看過，眼光挺高，這樣誇，《玫瑰園》必然差不了。

兩人閱讀速度都被練出來，季淮生剛開始看得很快，只覺得很容易代入，在腦中構想出畫面，等他發現些許線索，速度不自覺慢下來，正投入，手稿看完了。

季淮生悵然若失，非常渴望繼續看下去，印證心中的猜測。擡眼，只見夏春秋露出“我懂我懂”的笑容。

“作者是誰？能不能聯系上，下一次什麽時候交稿？”季淮生問道。

“筆名叫雲中君，每期都會回信，住址也不遠，今天寄信，不到一周她就能收到。”

“能不能約出來面談？”季淮生這時才注意到手稿的主人，寫的一手漂亮鋼筆字。清隽有力，風骨俊秀，從筆跡上看不出男女。

如果不是已經出名的文人，那就是新秀，提前打好關系很有必要。

“我這就去回信，征詢她的意見。如果可以，約在德寧咖啡廳怎樣？”

“時間定好一定要通知我。”季淮生想親自見一見寫出《玫瑰園》的人。

文筆已屬上等，擅長塑造人物形象，畫面感絕佳，氛圍更不用說，表面只是富商家庭關于幾個女兒婚姻的故事，實際上隐匿了重要內容，營造出一種詭美危險的感覺。

這個故事必然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

在此之前，國內沒有一本小說風格是這樣。

姜翎在謝府等回信，珍珠去三姨太那邊學認字，每天認真記着千字文，回來後，一有空就在院中沙地練字。

珍珠不肯用姜翎的鋼筆，毛筆也寫不好，在沙地上用小棍子劃，方便不少。她的目标不是寫好每個字，只需要認得就行。

面臨着競争危機，珍珠竭盡全力，一有空就掏出千字文背誦，每天能記下幾十個，雖然她總容易認混，也稱得上進度飛快了。

四日後，戚無恙來送信。不只有《玲.珑》的回信，還有越雲舟的回信。海外寄信不但郵費貴，速度也慢吞吞。

即使戚無恙無比好奇，也沒有問。

姜翎先拆的是《玲.珑》的回信，主編季淮生和編輯夏春秋都寫了一段回信，前者表達了結交的意願，後者談了談刊登的價格，千字十銀元。

這已經是一個非常高的價格，夏春秋還說，如果銷量高，會繼續調整價格。夏春秋對《玫瑰園》非常有信心，并希望與“雲中君”見面詳談。

雖然越雲舟與姜翎的書信往來，戚無恙不方便關注，投稿這件事，卻很好開口。

“姜小姐的著作是不是要刊登了？”戚無恙問。

姜翎點頭。

千字十銀元，三萬字就是三百銀元。

這個價格對一個新人來說已經十分公道，未來還能根據銷量繼續調整價格。倘若有七八百銀元，足夠她在地段極好的地方買個院子。

“那姜小姐可以告訴我筆名了嗎？”

戚無恙滿懷希望看過去，發現她寫的是“雲中君”。

越雲舟的筆名是東君，這已經不是秘密。

戚無恙心想，她果然和越雲舟感情深厚。心裏有一點點酸，不太高興。

一定是因為我沒有情投意合之人。戚無恙這樣想道。

姜翎隐約發現他的情緒變化，想起三姨太說的話，難道戚無恙真的喜歡越雲舟？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姜翎繼續寫，

“不知道戚公子喜歡什麽樣的人？”

戚無恙忽然緊張，她怎麽問這個？

她該不會是……

她怎麽稱我戚公子？都說了做朋友，飯也吃過，還這樣生疏。她一定不會叫雲舟越公子。戚無恙心情複雜萬分，不知道該說什麽。

“戚公子對未來的妻子有何期望？”姜翎又寫。

戚無恙暢想了一瞬，首先，互相傾慕。其他的和姜翎差不多就行。但他不願說，只淡淡道：

“沒有期望，是個人就行。”

姜翎心想，他果然不在意對方的性別。

“那你對什麽行為反感？”姜翎換了個角度提問。

妹妹們還等着她的消息，要多問點兒出來。

“蠢，壞，兩面三刀。”

“謊話連篇，沒眼色，主動湊上來的。”

“喜歡在頭發上抹很多發油的。”

“臉上粉又多又厚又白，香水味太濃的……”

“畏畏縮縮，行跡猥瑣的……”

“頭發太少的……”

“不識字的。”

“話多的，嗓門大的……”

戚無恙原本只是概述，看着姜翎，忽然就想出了許多點他不喜歡的。和姜翎不一樣的，他都不喜歡。

姜翎已經寫了滿滿兩頁紙，心想，難怪戚無恙找不到合适的，就他這苛刻的條件，只有仙女下凡才符合了。

不知道妹妹們知道了，會不會傷心。

她不是提出條件的人，她只是條件的搬運工。

“姜小姐寫字真好看，最後補充一點，字寫得醜的人，我也不喜歡。”

姜翎點頭。忽然想，完全符合戚無恙擇偶條件的人，不就是越雲舟嗎？

“姜小姐為什麽這樣看我？”

“是覺得我條件很多嗎？”

“我若有意中人，條件全部作廢。”

戚無恙總覺得姜翎誤會了什麽。

她不寫出來，他猜不到。

兩人之間的關系，還遠遠達不到交心的程度。而姜翎的詢問，也讓他回憶上次那聲令人汗毛直豎的戚哥哥。其中心思，很容易猜。

希望下次再遇到謝家女眷，她們不要這麽叫。

聽得人拳頭都硬了。

“我再寫一封回信，希望戚公子可以代寄。”

“你稱我戚公子，未免太生份，直接寫哥哥就行。”

姜翎寫“戚公子”，純粹是因為大多數人都這麽稱呼戚無恙。

“戚公子”就是他的代稱。富貴公子哥兒，走到哪裏都前呼後擁。

哥哥肯定不行，太親昵了。她和越雲舟從幼時開始，就以兄妹相稱，如此才能維持到現在。絕不可能這麽稱呼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

“那就大哥，筆畫也少一些。或者直接寫我的名字，無恙。”

戚無恙忽然想，他可以和雲舟、姜翎一起結義，他是大哥，雲舟是二哥，姜翎是妹妹。想到那兩人的婚約，又覺得着實沒有必要。

姜翎寫完寄給夏春秋的回信，等墨幹了，裝好，貼郵票。

“有沒有想吃的點心？上次的蛋糕味道怎樣？喜歡嗎？我下次來帶給你。”

姜翎搖頭。

“那我下回就随便買，有你不喜歡的，就告訴我。”

戚無恙帶着信離開，還在好奇越雲舟寫了什麽。

越雲舟居然給姜翎寫信，不給他寫信。

為何這樣冷漠？

難道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兄弟情？簡直薄如蟬翼。

“小姐，你真是太厲害了！”

“簡直是行走的文曲星！我眼睛現在好亮！感覺小姐整個人都在發光！”

“小姐你馬上就要出名了！”

“下次再買書，上面就有小姐的故事。我一定要快點學認字，這樣就能看懂小姐寫的故事了……”

等戚無恙離開，珍珠才開始吹彩虹屁。

現在珍珠看戚無恙，總有些防備，又怕自己誤會，表現得很隐晦。

“小姐，越少爺要是知道，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世界上怎麽會有小姐這樣的人啊……”

“漂亮，又有才華，人也溫柔，這就是文曲星下凡嗎……”

珍珠連續輸出彩虹屁，瘋狂突突突。

姜翎拆信，取出越雲舟寄來的信。

“于婚姻一事，妹妹與我想法相同，心中甚喜。以往只覺得你我相識已久，按照長輩意願結為伴侶未嘗不可。”

“如今想與妹妹增進了解，希望妹妹嫁我不是因為婚約，而是因為傾慕。”

“若妹妹僅有兄妹之誼，可另擇良人。”

姜翎看着越雲舟的信，覺得自己上次好像誤會了他的意思。就算原主那樣回信，越雲舟估計還是會這麽說。雖然他沒有明說，姜翎也知道，他的意思是，兩人互相愛慕，婚約才能繼續維持下去。

“妹妹近來可好？我已囑托戚兄關照，此人看似矜傲，實乃可交之人。若有麻煩，盡可與他說……”

“為兄專研學業，不覺衣物漸短，不知妹妹長高沒有？”

“中秋将至，未在國內，實乃憾事。待為兄歸國，與阿翎同游，望能彌補……”

“近日作詩否？還乞寄示一二。”

姜翎看完信，斟酌言語，開始回信。

寫她最近在小說創作方面收獲頗豐，戚無恙的确是個可交之人，幫她收寄信，還經常帶點心，等日常小事。

看兩人之間的書信，總覺得越雲舟是個溫柔耐心的人。戚無恙已經回去了，等他下次來，把回信交給他寄。

謝家妹妹們聽說戚無恙來過，本打算和他偶遇一番，打扮妥當，沒想到這麽一耽擱，戚無恙已經走了。紛紛覺得浪費了口紅和鵝蛋粉，十分心痛。再看姜翎寫出的戚無恙擇偶條件，更心痛。

“我頭油是不是抹多了？很油嗎？”

“難道烏黑油亮的頭發不好看？大家都是這樣。”

“我話不多，嗓門不大，其他問題好像也沒有，但他不喜歡主動的，這要怎麽相處？他一輩子都沒機會認識我。”

“難怪戚公子現在還單身，連女友也沒談過。”

“你想想，你從他身邊經過，你們對視，他心裏想的是，這女的臉上粉好厚……”

“簡直太可怕了。”

“他一點也不浪漫，果然和傳言一樣，傲慢又挑剔。”

謝家妹妹們議論紛紛。

每當她們鼓起勇氣想勾搭一下戚無恙，想到紙上的條例，頓時覺得呼吸都好累。

這種男人太麻煩，眼光高，不浪漫，沒情趣，不懂得欣賞女人的美，太難搞。

從戚無恙十六七歲到現在為止，近十年，不知道多少名門閨秀與他接觸過，竟沒有一個能做他女友，想想就可怕。

“算了算了，戚公子太高貴，我配不上他。”

“我也配不上，我就喜歡香水的味道。”

“過幾天有一場宴會，也許會有不錯的男人，到時候再看看。”

“阿翎姐姐，你去不去？”

“雖然和越少爺訂了婚，也不影響你參加宴會啊。”

“最近都在争名媛之首的位置，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那個盛小姐和她們争得可兇了，不就是在報紙上發過一首小詩嗎？得意得不得了，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盛小姐應該快出嫁了吧，我看她父母都急得很，也不知道誰這麽倒黴，娶她當妻子。”

“不知大哥二哥中秋回不回來，可千萬不要被盛小姐看上，萬一她做我們嫂子，每天早上吃飯都沒有胃口。”

“盛小姐眼高于頂，大哥二哥雖然長得好，她應該不會看上的，到時候讓他們裝得傻一點……”

謝家妹妹圍繞着即将到來的一場宴會說了很久，希望姜翎也一起去。

在這種大型宴會上，謝家衆人都要出門的，但姜翎有特權，她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為了搜集更多寫作素材，圍觀名媛之間的戰鬥，姜翎想去看看熱鬧。在此之前，她要準備合适的衣服和首飾參加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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