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似是故人

“就今年而言,你的帳目上至少有一千九百三十萬兩白銀去處不明,不要告訴我全送進了羲和國官員的口袋,你若這般慷慨,皇帝早就請你進宮射箭了。”君臨站得累了,幹脆坐在案桌上,這樣她便比顧星樓高一點,從心理上來講,這樣君臨處于居高臨下的優勢方。

“除了銀子的去處,別的我都可以告訴你。”顧星樓搖了搖頭。

“好。”出人意料的,君臨竟然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換了個問題:“那我就問問,自在處伶人樓裏的姑娘,一共殺了我羲和國多少官員?紅槿姑娘說都是該殺之人,羲和國的人何時輪到你離玦國外人定論該殺與否了?”

紅槿媚眼一眯,露出幾分殺氣,長善的雙刀悄然推出刀鞘,挪了一步離君臨近點。君臨有些感動,怕死的長善終究還是不忍心眼睜睜看着自己死在別人手中的。

“一共七十二人,多貪官污吏,紅槿說得倒也沒錯。”顧星樓還是從容慵懶的聲音,絲毫不見半分緊張的意思。

“名單上只有五十九人,還有十三人呢?”君臨問。

“為我所用。”顧星樓倒也真坦承。

“我給你兩天時間,将這十三人的名字寫上這個名單。”君臨微微一笑,但毫無溫度,很明顯這十三人已淪為顧星樓的暗子,不知藏匿在什麽地方,對于已背叛自己國家的人,那實在不必留下他們的性命。

顧星樓點頭,并不反對。

“可是公子,那些人……”紅槿坐不住了,那些人都是伶人樓裏的姑娘費盡心思才收服的,難道就因為君臨一句話全部前功盡棄嗎?

“我知道,紅槿,照她說的做。”顧星樓打斷了紅槿的話,語調依然平淡,語氣都有些寒意。

紅槿跟了顧星樓那麽多年,自然明白顧星樓是在不滿,不滿她們做事如此疏忽大意。可紅槿覺得委屈,這份名單本來就只有他們幾人可以看,誰讓顧星樓拿出來給君臨的?若不給她,她怎麽能發現羲和國有被他們策反的官員?

這委屈讓她眼中含淚,吸了吸鼻子,又點點頭:“是,公子。”

“希望紅槿姑娘說到做到。”君臨說。

“你閉嘴,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說這話!”紅槿大喝一聲,聲音尖銳,她的無限容忍和退讓僅僅是對顧星樓而言,對君臨,她早就沒有了任何退步的想法。

君臨卻并不惱,反正面帶笑意,巧笑倩兮:“我想你們始終還沒有搞明白一件事情,以後我是金滿堂的半個掌事,也就是說我擁有和顧星樓一樣的權力,我不但有資格跟你說話,我還有資格命令你做任何事,比如現在,我命令你收起脾氣。”

因為她戴着面紗,所以他們看不見君臨的那雙眼睛是何等冰冷漠然,她跳下案桌,自他們四人面前走過,腳步輕緩,落地無聲,刻意低沉的嗓音有着某種強烈的壓迫性:

“我家府上的丫頭說過一句話,候門深戶裏頭出來的大小姐,沒有一個是好心腸的,你們若不信,可以試試。”

那場持續了五個時辰的拷問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成為了某些人的陰影,只有白帝羽看向君臨的眼神裏開始透進奇異的光芒,聰明的女子在這世間并不少見,但似君臨這般老練且城府深似海的女子,他只見着她一個。

這位溫文儒雅的琴師,從一個謀師的角度去看君臨,他看到了她身上許多可怕的品質。

而君臨強硬的态度和獨特的手段,終于讓那張屏風上的宣紙越來越少,絲線越來越清晰。

此時那四人已下去,除了金錢豹一身肥肉顫顫巍巍,滿頭大汗之後,紅槿更多的是憤怒,白帝羽的是探究,而那位青三嬰,依然毫無表情。

“你做這些,不僅僅是為了金滿堂吧?”顧星樓一邊問,一邊饒有興致的研究着君臨拉起的線網。

“還為了将你在羲和國埋下的禍患鏟除。”君臨也不擡頭看他,忙着寫着些什麽,宣紙又漸漸成堆。

“你可知這麽做會讓我損失極大?”顧星樓說道。

“那也是我的損失,一榮俱榮一損共損不是嗎?”君臨依然低着頭。

“你終究是不相信我。”顧星樓忽然說道。

君臨手中的筆一頓,她便幹脆放下,靠在椅靠上說道:“你若信我,今日便不會送來這些爛帳。”

“但我終究給了你想要的答案。”顧星樓拉過她的手腕,寫了一晚上東西想來極為酸痛,他想替她揉一揉。

但君臨卻不着痕跡地抽出雙手,重新握筆:“等你告訴我那一千九百多萬兩白銀藏去了哪裏,再跟我談信任二字吧。”

“那你呢,準備時候坦白你加入金滿堂的目的。”顧星樓看着君臨收回的手腕,眼中悄然蒙上一層薄霜。

“你不是知道嗎?”君臨說。

“我知道與你自己說出來并不是同樣的意義。”

君臨不再說話,只是更加飛快地寫着東西,顧星樓便看着她的側面許久,她的嘴唇抿得很緊,抿出一道堅毅的弧度,像是寫着“永不妥協”四個大字一樣,握筆的字明明纖細柔滑,可是寫出來的字卻骨節分明,遒勁有力,她最後擱筆,依次整理好遞給顧星樓。

“這是什麽?”顧星樓接過随口一問。

“我要按這上面寫的重新整合金滿堂所有的生意,相互交叉,相互幫襯,相互借用關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一個獨立開來。”君臨發現金滿堂最大的毛病在于所有的生意之間沒有任何聯系,這樣做有好處也有弊端。

好處在于安全,隐蔽性高,哪怕有一天沛城的玉器店被人抓住了把柄,也不會查到京城的賭坊。

壞處在于,資源浪費,這些資源包括人力財力和物力,都造成了極大的浪費。

“然後你哥哥來抓我們的時候,就可以一網打盡嗎?”顧星樓輕笑一聲,将這堆宣紙壓在桌上,湊近了看着君臨,這個女人,是不是給她的縱容太多了,所以她才想出這等愚蠢的方法。

“如果你想把你的銀子洗幹淨,就必須有完整的體系,這才足以支撐你這麽多現銀的流通,不然任何方法都不可能讓你的銀子,幹淨地運出羲和國,去到你的故國,離玦。”君臨對視着他的眼睛,若真的要做到雙贏,自然是要冒風險的,就看顧星樓願不願意。

“若是被人發現了呢?”顧星樓問。

君臨抽出一張紙,上面寫着“風險評估”四個字,君臨自己看了都覺得可笑,這樣的詞彙她該怎麽向顧星樓解釋,略去了這過于現代的詞彙之後,她說道:“所以我們趕緊把地下的生意轉到地上來,沛城只是一個開始。你那些殺手情報生意最好就此整頓,你可以把他們留着,但不能用他們來盈利。”

“按你這般說,我真正賺錢的生意都要停了才是。”顧星樓倒也看不出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他始終帶着懶懶的幾分笑意。

“別的我不管,殺手和情報這兩樣,我再不希望看見出現在帳薄之上。”君臨給出了自己的底牌。

她的樣子帶着幾分戒備還有幾分勢在必得,不再抿着的嘴角微微向下垂,彎成一個無情的神色,她像是跟敵人談判一樣,跟顧星樓談話。

有一瞬間顧星樓覺得,君臨連頭發絲都寫着薄情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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