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姜塵為她徒弟抓藥,她沒錢,便把手伸到林榭春面前:“徒弟給銀子。”

林榭春被她吵着,覺得腦袋更沉了。白绛在旁哭哭啼啼,他躺在床上,神色倦怠。給了姜塵銀兩,順便讓白绛陪她去買藥。等二人都走了,耳畔終于安靜了下來,林榭春終于能安安穩穩歇息片刻了。

他墜在夢裏,四下安靜又孤獨,到處都是霧蒙蒙一片。他似走到了臺階處,那臺階太長,他一步步走着。他想停下來,可夢裏的身子不由自己控制。

遠遠聽來一聲熟悉的呼喚,由遠而近,有人撥開重重白雲,鑽出個小腦袋,發上還沾着霜,見了他,笑彎了眼:“師傅。”

師……傅?

林榭春醒了過來,他唇幹欲裂,夢裏的人有一張相同面容,夢裏的他仿佛置身事外。他強撐起身子從床上起來,頭更痛了。從窗口望去,窗外天色昏暗,也分不清午時還是黃昏。他伸出右手按了下眉間,姜塵便急沖沖踹開了門。

“藥熬好了徒弟。”她已捧着藥湯過來,一路跌跌撞撞,還不小心灑了些。

“燙燙燙!”藥灑在她手背,姜塵一邊說着,一邊把藥放在桌上,開始原地轉圈圈。

今兒姜塵出門,早早就被盯上了,于是整條小巷的姑娘都知道林榭春生病的事情。她們也不管什麽撞鬼不撞鬼了,争着吵着要見林榭春一面。

姜塵眼珠子在眼眶轉啊轉,白绛生怕她眼珠子掉出來。姜塵貪那些姑娘們拿的禮盒,于是讓她們一個個見,都不急。于是隔着一扇窗,寒風呼呼吹,姑娘們堵在窗口争先恐後地遠眺,姜塵抱着禮盒樂開懷。

當然,這些事情是不會讓林榭春知曉的。

藥聞起來就很苦,林榭春撐着手臂坐在桌前。姜塵鬧了好一會才坐下來,對他道:“看師傅我對你多好,徒弟以後可切莫忘恩負義哦。”

“趁熱喝了吧。”姜塵對他說。

湯藥苦,盛在粗瓷碗裏。林榭春抿了下唇,聲音已略微低沉沙啞了:“謝謝。”

骨秀分明的手端起了碗,也煞是好看,姜塵不覺林榭春風寒是因為自己拉他看流星的緣故。她點點頭,從袖子裏摸出幾個柑橘,遞給林榭春。

林榭春輕輕搖了搖頭,姜塵又抓耳撓腮,她戀戀不舍地從袖子裏掏出一根糖葫蘆。姜塵的袖子就是一個謎,林榭春見過她從裏面掏出過無數東西。姜塵撕掉糖葫蘆的外紙,糖葫蘆紅豔豔的,糖漿晶瑩,山楂亦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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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吃。”姜塵把糖葫蘆遞過去,舔了下唇,“吃了便不苦了。”

“不用。”林榭春搖搖頭。

“不苦嗎?”姜塵歪了下頭,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不苦。”林榭春回答。

話音剛落,姜塵直接摘下一個糖葫蘆塞進他嘴裏,甜壓住了苦,也堵住了他的震驚。姜塵咬着剩下的糖葫蘆,眼眸依舊很亮,和夢裏那雙眼一模一樣:“那就再嘗嘗甜吧。”

林榭春的傷寒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幾天便已痊愈。他這幾天倒很自覺地同姜塵保持距離,深怕姜塵一個瘋癫又湊過來。

姜塵對白绛威脅恐吓好言相勸都用盡了,最後說得她口幹舌燥,停下來猛喝一口水。白绛縮在角落裏,下半身已經近乎缥缈,目光看着遠方,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姜塵清了清嗓子,準備再開口時,白绛幽幽将目光轉過來,問她:“仙君尋他為何?”

“我,我只是個善心人。”姜塵嘴角都扯耳根子後面,努力裝心善。

“仙君莫不是要殺了他,故意以我為誘。”白绛張大嘴巴,又開始哭了,“我會害死他的,他會讨厭我的。”

姜塵聽明白了,白绛嘴上拒絕,心底裏還是想見林璟雲。她朝白绛扔了塊碎石,碎石穿過白绛的身子,落在了地上。姜塵拍了拍手:“我只是問他要樣東西罷了。”

白绛還是哭,一邊哭一邊看姜塵的神色:“真……真的嗎?”

“我何曾騙過你?”姜塵回了一嘴。

白绛聽了這句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了。

姜塵尴尬一笑:“這次是真的。”

“你要何物?”白绛又問。

“小孩子打聽太多,會被殺人滅口的。”姜塵如是說道。

“……我是不是快死了。”白绛又問。

“你已經死了。”姜塵道,看她的身子,“不過恭喜,或許再過幾日,你就要再死一遍了。”

“我想……我想……”白绛嗫嚅着唇,話說了半天,卻再也說不出來。她若當真要灰飛煙滅,可想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

姜塵懂她心中所想,連連應聲,勾搭在白绛肩頭,說要帶她去淮敇,讓她一定能見到林璟雲。說走就要走,生怕白绛反悔。她一溜煙跑到林榭春面前,林榭春正在看書,今日光不錯,窗邊投過光,落在書上和他指尖。

“徒弟徒弟,快收拾收拾,我們去淮敇。”姜塵一邊說着,一邊把前幾日姑娘帶來的零嘴們都塞進她衣袖。

林榭春曲指敲了敲桌面,翻過一頁,聲音不急不緩:“不去。”

姜塵堪堪剎住步伐,瞪大了雙眼。片刻她狠狠道:“不行,你必須去。”

“我何曾答應過你?”林榭春面不改色,對于她的兇殘。

“我是你師傅,徒弟就得聽師傅的話。”姜塵覺得這徒弟思想覺悟不甚高,她得以自己為榜樣,“我做徒弟的時候,師傅讓我往東,我從不往西。師傅讓我練功,我絕不偷懶。”

“既如此。”林榭春緩緩放下手中書卷,轉頭看向她,一字一句問道,“你的師傅呢?”

他話音剛落,姜塵的神色一瞬間凝固在面上,她整個人都突然間靜了下來。日光攀上林榭春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溫暖。似乎有風吹進來,帶着幾分寒冬的冷意。

過了很久,姜塵才動了起來。她先是眨了下眼睛,而後動了下手指,她努力露出一個微笑來:“他死了。”

姜塵有個師傅,她的師傅是世間最好的師傅,世間萬物總有終結,不止凡人會死,就連神仙也無可避免。姜塵沒有她口中描繪的那般聽話,她恃寵而驕,曾和她師傅賭氣,親手把玉笛摔碎在師傅面前,還說道:“如今我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師傅就守着這雲水殿,一個人孤獨千萬年去吧。”

姜塵無數次回想起來,都恨不得殺了那時的自己。因為她師傅死去之時,她都未得到他的原諒。

林榭春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姜塵。他盯着書的一頁,半晌卻未再翻頁。

林榭春不願同姜塵去淮敇,姜塵耍賴裝瘋,威脅利誘,林榭春都不願去。

馬上就到除夕夜了,姜塵和白绛終日萎靡地蹲在牆角,姜塵生怕白绛反水,她讓白绛先一邊玩去,自己則帶着一壺酒去三勸林榭春。林榭春道:“你同她去,為何要帶上我?”

“我怕你跑了。”姜塵抱着酒,坐在林榭春對面。

林榭春近來也被姜塵擾得不得安寧,姜塵獻媚地給兩人各倒杯酒,酒水入杯,衣袖也染上幾分醉意。

林榭春卻推了酒:“我不飲酒。”

“哎。”姜塵看着林榭春的臉,露出苦大仇深的神情,“徒弟你真的好無趣啊!”

姜塵似乎已經想到若和林榭春一起生活在雲水間,她一定會第一個被他逼瘋的。

姜塵端起酒來,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姜塵頂愛飲酒,她曾經偷喝酒仙釀的醉仙酒,整個人都跌進酒桶裏,最後被撈起來時,醉得不省人事。這件事的下場,是她被禁足了五十年。

酒入喉,只覺一股辛辣,姜塵喝完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她不再說話,而是一杯又一杯地飲着。

林榭春亦安安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面,他眉眼低垂,那模樣清心寡欲,仿佛沒有一絲波動。直到姜塵喝了半壺酒,再擡手時,林榭春從她手中拿走了酒,聲音亦平靜:“夠了。”

姜塵吧唧一下嘴唇,哦了一聲,規規矩矩坐在對面。

沒過一會兒,她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作可憐模樣:“徒弟,你就和我去吧,咱權當做好心人,幫幫白绛和她可憐的亡夫吧。做人要善良。”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林榭春問她,按姜塵的性格,怎會真如她所言。

“師傅我能有什麽目的。”姜塵回答的聲音很小,有些中氣不足。

“你不說,那我便不去。”林榭春又開始提筆謄書。

“……我說了,你便同我去?”姜塵偷偷看他,卻又害怕被林榭春察覺,看了一眼後,立馬又垂下眼睛。

林榭春沒吭聲,姜塵思量幾番,懊惱地拽了一下頭發,終于妥協了:“好吧好吧,我都告訴你。”

姜塵此番來到人間,一是為了尋徒弟,收了當年的債款。二來姜塵神緣不好,當然,姜塵十分有理由懷疑,那些神仙都是嫉妒自己位的身份地位和美貌異常。雲水間乃天地通靈之處,其有道天階,連通人界與天界。雲水間萬萬年都不曾易主,姜塵的師傅死後,她便接了師傅的位子,成了雲水間的主人。甚至因此,姜塵從一個不知名的小妖,直接位列仙君之名。

“當然,你師傅我很厲害很厲害,一個打十個那種。”姜塵伸出自己的右拳,在林榭春面前晃了晃。

“不過嘛,我聽聞人間有件寶物,恰在那帝王墓裏,我此番亦是為物而來。”姜塵眼睛亮晶晶的,一腳踏在凳子上,兩手叉着腰,“有了那寶物,可保我功力大增,法力無邊。我打得那些老頑固們閉上嘴巴。”

一番慷慨陳詞說完,姜塵都恨不得為自己鼓掌,立馬偷瞄一眼林榭春,假模假樣咳嗽兩聲。

林榭春知曉姜塵滿嘴謊話,她怕不是把他當做三歲孩童哄騙。或許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她就開始了欺騙。

林榭春端起酒杯來,杯中酒微微蕩漾,泛起一小圈漣漪。他不言語,而是将這酒一飲而盡。林榭春不飲酒,并非不會飲酒,而是不喜飲酒。

“既是尋寶。”唇齒間都是酒味,讓他輕輕蹙了眉,“我同你去。”

姜塵感動地都要落淚了,她覺得自己這徒弟還算得上聽話,還有得救。

淮敇距離此處山水迢迢,路途怕要七八天日夜,姜塵是神仙,高低要給那兩人露兩手。她說騰雲駕霧,不出半天便到淮敇。林榭春卻要鎖門,姜塵說過不了幾天就回來了,林榭春已經落了鎖。

天又下起了小雨,街巷都朦胧,林榭春拿着一把傘,白绛則呆在傘中,她近來虛弱,又忐忑不安。

翠翠恰從屋內走出,也撐着一把傘。見到檐下的林榭春,眼神有一瞬間的歡喜。又看到一旁的姜塵,目光又黯淡下去。她看到了林榭春家門上的那把鎖,心中驀然一驚。

“翠翠姑娘。”林榭春見她看過來,微微颔首道。

這樣風光霁月的公子,誰人不動心,翠翠只覺得面又止不住地紅了。她第一次見林榭春亦是在一個雨天,她捧着一碗紅燒肉,坐在家門口,整個天色都是昏暗的,有些無聊。直到遠遠有個人走來,撐着一把油紙傘,看不清面容。每一滴雨都落得恰到好處,他踏着青石板,踏雨而來。

然後走到家門口,收起了傘,傘下面容如畫,推開了門,便走進去了。

“林公子這是要……出遠門。”翠翠強忍着緊張與不安,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林榭春撐開傘,微微笑。

姜塵卻似感受到什麽,又朝翠翠看了兩眼。

“走吧。”林榭春走進雨簾,雨落入珠,他對姜塵道。

姜塵從檐下蹦到傘下,林榭春将傘籠向她,準備走時,又對翠翠道:“翠翠姑娘,再見。”

翠翠愣在原地,怎麽也說不出話來,她靠着木門,一如初見,就這樣看着林榭春同姜塵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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