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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塵自然早有預謀,不然世上這麽多孤魂野鬼,她才懶得捉來。
白绛不願提及記憶最深處的那個人,她死在異國他鄉,死後一路迢迢,魂歸故裏,可是她依舊是無根萍。她早已失去了她的故裏,在她離開他的那一日。
“你欺負她作甚?”林榭春這幾日對姜塵的惡人脾性很是了解,他開口道。
白绛淚眼婆娑地望着他。
姜塵看着他,林榭春眼神平靜。姜塵這才不情不願地松了手:“怎能叫欺負呢,師傅我只是求她答應我件事。”
白绛一下子逃竄到林榭春身後,哭得哽咽,似乎怕姜塵再上前來。
之後的幾日,白绛便和姜塵玩起了你躲我尋的游戲。白绛每次逃走,都會被突然出現的姜塵給抓回去,往來無數次,兩人都在崩潰的邊緣。
每次姜塵開口,還未提到林璟雲,白绛便張開嘴巴嚎啕大哭,姜塵捏住她的嘴巴,白绛嗚嗚地繼續哭泣。也正如姜塵所說,白绛發現了自己的變化,她的魂魄若隐若現,姜塵在旁調侃:“你馬上就要死了,灰飛煙滅喽。”
白绛咬着下唇不吭聲,姜塵又道:“死都不怕,卻怕見他?”
“他不會見我的,他不願見我。”離開的時候多決絕,都不曾回頭看。
記憶中的那人,眉眼都是冷漠,他是這樣說的:“既如此,你若要走,便走地遠遠的,我們此生不複相見。”
“我傷了他的心。”白绛眼淚一直往下掉,她曾多少次後悔,悔到午夜夢回心痛難熬,醒來發現他不在身邊,差點哭瞎了雙眼。她曾跋涉,千山萬水走到他身邊,卻一個轉身,将他獨自丢棄在人間。
姜塵沒甚興致聽白绛的故事,她此生最不喜歡聽故事。
白绛哭着哭着,身子被寒風吹得渙散。于是夜裏,白绛不知躲到哪去,沒有吃飯。姜塵胃口倒是很好,她甚至吃了兩碗飯。吃飽後,她又圍在林榭春身邊,不厭其煩地讓林榭春做她徒弟。
林榭春問白绛在哪?
姜塵撇撇嘴,不甚在意:“不知在何處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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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她說了什麽?”林榭春發現,姜塵似乎總能一下子戳到別人的軟肋。
“是她自己心有虧欠。與我何幹?”姜塵看着一盞燭火,燭芯靜靜地燃着,偶爾搖曳,把兩人的影子都投到地上。
姜塵輕輕地撥動燭火,燭火便跳躍在她指尖,燈火溫柔,襯得她面色幾分不同尋常的惆悵。姜塵突然對林榭春道:“徒弟,我帶你去看流星。”
這夜,這天,這風晨中立。
林榭春尚未回答,姜塵把火光扔回蠟燭上,她起了興致,面上都洋溢着歡愉,一把扯過林榭春的衣袖。林榭春被她猛得一拉,站得不穩,指尖堪堪觸到她的掌心,便感受到一陣溫熱,他不動聲色地想要後退半步,姜塵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閉上眼睛。”姜塵笑着道。
有一瞬間的心驚,來不及掙脫,林榭春緩緩閉上了眼,便聽到耳畔寒風呼嘯而過,幾個瞬息,姜塵拍了拍他的肩,聲音落在他耳畔:“好了,睜開眼。”
林榭春眼睫微顫,一垂眸,看到了萬家燈火。
他同她坐在一朵柔軟的雲上。
明月如銀盤,閃爍着熠熠光輝,從前看它遙不可及,此刻卻就似在眼前。
姜塵眉眼彎彎,把手伸進雲層裏。掏出一個東西塞進林榭春懷中。那是一顆黯淡的星辰,只他手掌般大小,通身如玉,又似浸在井水的玉梳,泛着淡淡的寒意。
林榭春拿起了它,卻感受到一絲溫暖,那黯淡的星光閃爍幾下,慢慢明亮幾分。
寒風迎面吹來,卻不覺太多冷意。林榭春眉眼如畫,輕輕攏着懷中那束光。他的衣衫被風缱绻,卷起又落下。姜塵挨着他,幾縷青絲拂過他面龐。
姜塵伸出手指,朝着天際滑了一下。于是不遠處,一顆星星墜了下來。那星星拖着光,劃破夜的幽靜,又迅速消失。接下來,幾顆星星又落下,它們拖着長長的光,掉盡了銀河裏。
姜塵晃起了腳,語氣得意:“還不快誇誇師傅。”
林榭春摸了摸懷中的星星:“……它們似乎都很聽話。”
星星們其實大都不太聽話,它們喜歡在銀河裏嬉戲,有時懶得出來,還得姜塵一個個把它們挂在天際。有時它們會瞞着姜塵沿着銀河下游偷跑出去,于是就有了人間的流星。
姜塵守着每一顆星星,在無數個人間的夜裏,看着銀河水迢迢向東流。
姜塵必須要在林榭春面前贏得她作為神仙的尊嚴,于是她對他道:“把你手伸出來。”
林榭春不照辦,方才的觸感尚在掌心久久不散去。他聲音清冷:“作甚?”
姜塵見他不從,又一把握住他的手,林榭春下意識往後退,卻忘了自己在雲上,退無可退的局面。林榭春的指尖泛着冷意,手指修長又指節分明。他抽了下手,未能将手從她手中抽出來。林榭春嘆息一聲,便任由她牽着了。
姜塵手小,卻握住他的手,同他擡起手來,她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手背:“徒弟,看。”
剎那間,千萬星辰自天際墜落,明月郎朗,流星璀璨,姜塵握着他的手。她指尖所點之處,黑暗消散,無數的光湧進他眼眸。仿佛一場聲勢浩大的夢境,無端的風吹來,吹起她的發,拂過她額間。她神色歡喜,笑彎了眉眼。
林榭春想起了今年春泛的第一場雨,柔柔的,輕輕的,一點一滴落入人間。當如她般輕盈,又似她般憐愛。
“你知道嗎?”姜塵說,“其實我一直想來帶你看一場流星。”
她唇啓又落,後半句話幾乎淹沒在天際繁星中。林榭春沒聽見,他問:“你說什麽?”
“我說。”姜塵從雲上起身,一腳踩在一顆星星上,她蹦蹦跳跳,穿着暗灰色棉衣,跑了幾步,驀然回頭,對着林榭春喊道:“徒弟,和我一起去雲水間吧!”
林榭春的心微微一動,衣袖下的手指輕輕曲了一下。千萬流星已經漸漸落寞,由明至暗,她面容明滅間。依姜塵看來,林榭春坐在雲上,他面容本就孤傲清冷,懷中那顆星星溫潤發光,映着他似不染一塵的谪仙。
“我……”林榭春薄唇輕啓,方吐出一字。
這時,一顆小星星拖着黯淡的光,劃破黑夜,砸在姜塵頭上,直接将姜塵砸地眼冒金星。姜塵哎呦一聲蹲下了身子,摸到那顆瑟瑟發抖的星星,狠狠砸向銀河裏,濺起老大的水花。然後她抱着腦袋慢慢走到林榭春身邊,也不說話。
“沒事吧?”林榭春欲言又止地問了一句。
姜塵這才擡起面,淚眼婆娑,眼淚都快兜不住了:“徒弟快瞧瞧,我這是不是腫了個大包。”
林榭春讓姜塵把手放下,姜塵抽噎幾聲,放下了手。她本光潔的額頭,此刻的确腫起一小塊,林榭春伸出手指,輕輕按了按,姜塵鬼哭狼嚎的一嗓子,吓得他差點把懷中的星星扔了出去。
“疼。”姜塵委屈極了。
“你不是神仙嗎?”林榭春有些無奈道。
“神仙也疼。”
眼看姜塵還要繼續嚎下去,流星沒落,只一輪明月挂在遠方,又大又圓。雲下是萬家燈火,做神仙的原是這麽孤單,躲在雲層裏,看着天上清冷,人間熱鬧。浮不上去也沉不下來。
遙遠的模糊的記憶裏,他也曾跌倒過,磕到額頭。于是有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舊時光裏夾雜着娘親的味道,記憶中的女子笑容恬淡,聲音輕柔:“吹吹便不疼了。”
林榭春眼睫顫了顫,姜塵依舊嚎叫,攪得一方天地不得安寧。
姜塵正哭着,嗅到了林榭春的味道,離得太近,姜塵愣得忘記了哭。林榭春輕輕朝她額頭吹了一口氣,而後道:“這樣便不會再痛了。”
一低頭,跌進姜塵的眼眸裏。
姜塵使勁吸了吸鼻子,有些懷疑又有些相信:“好像、好像沒那麽痛了。”
林榭春微微滾動喉結,離她遠些,不再說話。
折騰了大半夜,看完流星才回家。林榭春這一覺是頭一次睡得如此沉悶,翌日等他醒來,只覺得嗓子幹澀,稍微一動便渾身酸楚,面色潮紅,怕感染了風寒。
其實這也怪不得林榭春,畢竟任誰寒冬臘月裏,大半夜在雲上吹着寒風數星星,也怕會招架不住。
而姜塵指着卧病在床的林榭春,對着白绛擠眼淚:“我命怎如此苦,徒弟都快死了,你還不答應我。”
林榭春:“……”
白绛實在想不通,姜塵尋林璟雲所為何事?姜塵見狀在旁蠱惑:“你其實也想見他,對吧。”
“我知你愛他,這人世間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從來不圓滿,于是便有來生。”姜塵在旁苦口婆心地勸說,“可來生遇不遇見還不一定呢,萬一人家另有新歡,見你多礙眼。”
“孟婆湯一喝,任它愛癡情狂,不過雲煙一場。若真此生錯過了,世上便再無你倆了。”姜塵緩緩道,“同他說說吧,你的悔恨,你的愛意,你流浪人間百年的絕望,以及,你想要的原諒。”
故鄉從來不在眼前,白绛丢了她的故鄉,未此見路從今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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