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湯圓感受到林榭春情緒的波動，從玉佩中出來，輕輕落在他肩頭。

“唔，不許說，她會把你從銀河扔下去的。”一旁的星星趕忙捂住那顆星星的嘴，似想到了什麽，聲音也弱了下來，“她生氣好可怕的。”

“嗚嗚嗚，嗚嗚嗚。”有膽小的星星已經哭出來了，于是哭聲引起一片，星星大多如同孩童單純，也不知繞着彎說話。

林榭春嘆了口氣，湯圓蹭了蹭他的面龐，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是夜，他做了一個夢，夢裏迢迢銀河，群星閃耀。有玉笛聲由遠而近缥缈而來，銀河裏的星星安靜地沉在河中，銀河邊上坐着身着白衣的女子，亂糟糟的頭發，她低着頭，赤腳浸在水中，月色下不老實地晃着雙腳。

她嘴裏哼着亂七八糟的歌，隐約有些熟悉。

林榭春似乎知曉這人是誰，夢裏有個聲音喚她：“塵兒。”

那聲音不悲不喜，說話的人在夢境裏卻怎麽也看不見。但姜塵卻仰起頭，一雙眸子明亮，臉上挂着燦爛的笑。

夢醒了，是白晝，宮闕安靜，一望無際的白。

他從床上起來，偌大的宮殿裏只有他的腳步聲。出了宮闕，放眼望去便看到姜塵在圍欄處逗雞。她躲在地上，手中拿着紅蘿蔔和菠菜。

她不喜歡吃，便用來喂雞。

林榭春方來到姜塵身邊，姜塵便回過頭，朝他笑道：“徒弟，醒了。”

姜塵的眼睛圓圓的，笑起來時，眼中藏着狡黠與幾分天真爛漫，她至少也活了千年，看着卻如同十七八歲的姑娘。林榭春看着這張和夢裏分外相似的面容，薄唇輕啓，喚了聲：“……師傅？”

“嗯？”姜塵歪了下腦袋，“怎的了？”

“我們是不是曾在哪裏見過？”林榭春微微蹙眉，真真好看的模樣。

姜塵的心跳漏一拍，少傾她道：“你出生時，我曾抱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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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時。”且不論這話真假，林榭春幾步湊上前，看向圍欄內被糟蹋一地的紅蘿蔔和菠菜。一旁的菜地瓜果蔬菜個個水汪汪的，唯獨少了姜塵不愛吃的。

林榭春挨着姜塵，他身上的氣息應是好聞，姜塵可以想象得到。她動了動手指，白皙的手指上還染着泥土，她低着頭，看不清面容，聲音卻透着幾分安靜地詭異：“怎的，你見過我……之前還是之後呢？”

雲水間的雲慢吞吞地走着，天地浩渺間，姜塵忽伸出手捏了下林榭春的面。公子如玉的面容便留下幾道泥痕，他只覺一瞬溫熱的觸感，姜塵便已經跑遠了。

“若真有遇見，那便是你我的前緣。”她笑道。

說這話後的第二天，雲水間已沒了姜塵的身影。林榭春裏裏外外尋了三遍，發覺他的師傅又離開了。他試圖走出雲水間，便順着那天階往下走。起初還能看見臺階，但再往下雲霧如海，伸出手五指不可見。

林榭春只得原路返回，天階口處，那大道無情的巨石依舊兀自伫立，像個孤獨的等待者。

沒了姜塵，雲水間便一直都是恒古天明。偶爾林榭春會覺得自己已經到了世上的盡頭，無盡的寂靜。星星們白天不愛出來，都靜靜沉在河底。小雞倒長得很快，尤其是小黃，常常從圍欄飛出來，跑到臨近的菜地一頓亂啄。

不過自姜塵走後，大殿內多出了一間書屋，有筆有墨有桌案，臨窗上的白玉瓶內還插着永不凋謝的桃花。

坐在桌前，便能看到遠處的銀河，一成不變的景色，枯燥無味着，消磨不知不覺的光景。

林榭春收斂起自己，不再去尋姜塵了。他開始讀書種菜養雞，困倦了便休憩，已經權當做沒有這個師傅。

遠方的天光如一滴墨水被漸漸氤氲，便向四周緩緩擴散。白日被逐漸吞噬，銀河裏的星星開始咕嘟咕嘟冒泡，夜風開始吹拂，白夜颠倒，姜塵回到了雲水間。

她沒有去看林榭春，而是在閃閃發光的銀河上變出了一葉扁舟，自己躺了上去。

月亮很大，很好看。月光如霜般灑下來，銀河下的星星也發着光。小舟緩緩地順水而行。姜塵仰面望天，右手浸在銀河裏，衣袖被水浸濕，手上的鮮血被水漸漸沖走，手指不自然地動了動。

“你受傷了。”一顆星星湊過來。

“又受傷了，總是這樣。”又有星星說。

夜風吹拂姜塵的面，她緩緩閉上了眼：“不礙事。”

“要死了要死了，遲早有一天你會死的。”

“人死了都會變成星星，神仙死了卻變不成星星。”

“我好想聽笛子，他說他會吹笛子，可以讓他吹笛子給我聽嗎？”

“仙君的笛子吹得最好……我好想……”

“閉嘴。”姜塵凜然出聲道，眉眼含霜，“吵死了。”

本來叽叽喳喳的星星們突然噤若寒蟬，一時間天地寂靜。

姜塵面無表情地睜開了眼，眸中映着圓月。少傾她坐起身子，從懷中掏出一把玉笛。那玉笛通體龜裂，被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她持笛擡袖，搭在唇邊輕輕吹起。

一陣不堪入耳的聲音便響起來，水下的星星們熟練地紛紛捂住了耳朵。

姜塵吹玉笛的确沒甚天分，她原先其實并不愛吹笛，所以過了幾百年依舊毫無進展。但她還是充耳不聞地繼續吹着，這個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林榭春睜開眼時，就知曉姜塵回來了。

天色介于靛藍與青白，有清風拂面，雲水間白得溫柔，大把大把的雲卷雲舒。林榭春臨窗而望，卻沒有看到姜塵的身影。他也懶得尋她，簡單收拾一下，便端起木盆去浣衣。

他挽起袖子，把衣裳鋪在水面上，青衫随水而動，他低頭慢慢洗衣。

林榭春的手很漂亮，修長有力，骨秀分明。這雙手捧書撫琴，鮮少洗衣做飯。實不相瞞，林榭春曾是個養尊處優的娃。如今十八般才藝樣樣精通，卻被拐到雲水間做起了苦力。

見他拿着木槌捶衣，星星們毛遂自薦也要幫他洗衣裳，林榭春剛想說不用了，星星們便又為了誰幫他洗而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腳，攪得水花四濺。

那水花猛然濺在林榭春面上，打濕了他的面和發。水順着他的眉間往下落。

星星們自知闖了禍，安靜了一瞬。

“都是你的錯。”

“放屁，明明是你激起了水花。”

“你說什麽，有本事再說一遍。”

“哎呦喂，是不是想打架啊？”

“來啊，誰怕誰！”

于是又扭打到一起。

林榭春抿着唇，水珠從眉間劃過面龐，又從薄唇劃過。他看着扭打一團的星星們欲言又止。這時，一個東西緩緩從他和星星們面前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