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林榭春深深嘆了口氣，擦了擦面上的水，将衣裳收起來準備擰幹。

天上的雲朵映在地上的銀河，河裏的東西已順水飄遠，他亦端起木盆準備離開。然這時，林榭春和星星們都猛然朝那團東西看去。看這灰溜溜的衣色，這個東西貌似好像也許是他的師傅。

“師……師傅？”除了姜塵還有誰，偌大個雲水間就這兩人。

眼看姜塵都要順水飄遠了，林榭春只愣了一下便一頭紮進水中，他奮力朝姜塵游去，水流緩緩，他很快便拉着姜塵的衣襟将她拖至岸邊，星星們也在她身後推着。

等上了岸，林榭春立馬将姜塵翻面，用力拍着她後背。

姜塵渾身濕透，頭發一縷一縷粘在面上，她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半天也沒有絲毫動靜。林榭春又将她翻過來，在她耳邊喚她的名字。

林榭春神色難得着急，水滴從他發上滴到她蒼白的面。他顧不了太多，俯下身去，想要為她渡一口生氣。

姜塵猛然打了個嗝，睜開眼來，同林榭春四目相對。

遠方的雲層被日光染成瑰麗的紅，一點點落在雲水間。銀河是波光粼粼的絲帶，兀自蜿蜒去遠方。姜塵睜開眼時，日光落在她眸子裏，她那宛若琥珀的眸子，清澈見底。

姜塵眨巴下眼睛：“徒弟，作甚呢？”

林榭春嗅到一股濃濃的酒味，自姜塵身上散出。他動作僵硬地緩緩起身，姜塵也明白了此情此景，她鼓起腮幫子開始憋笑，最後實在憋不住了，便捂住肚子在地上蜷縮起來。

“哈哈哈哈哈你不會以為我淹死了吧。”姜塵絲毫沒注意到林榭春的動作，“徒弟你好笨啊，我可是神仙，神仙怎麽可能淹死呢。”

林榭春擰了擰衣袖的水，轉過身去拿地上的木槌。

姜塵還在笑，揉着肚子：“是你把我拉上岸的吧，你竟然還去救我，為師甚敢欣慰，你可真真是師傅的好徒弟。”

姜塵笑着笑着，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了。她擡頭一看，林榭春面無表情地拿着一根木槌站在她面前。

“哎哎哎，徒弟，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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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師可不是吓大的！”

林榭春幽幽地看着她，姜塵本就心虛，此刻手腳乏力，宿醉的酒傷人身，她覺得林榭春又生氣了，便立馬從地上爬起來：“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但林榭春只說了一句：“你總是這樣。”

他的口吻很平常，總這樣，總哪樣？是怪她又偷偷離開卻不告訴他？林榭春這一句話落在姜塵身上，難得讓她不舒服地抖了抖身子，嗫嚅着唇：“我、我是有事。”

林榭春沒聽她解釋，走到她身後，端起木盆便離開了。

雲水間開始下起了雨，一滴兩滴，一天兩天。夤夜下的桃花滿樹，姜塵在樹下系了個秋千，見林榭春從樓上看過來，笑得特谄媚：“徒弟，為師專門為你做的，來玩玩。”

林榭春啪得一聲把窗戶關掉。

姜塵碰了一鼻子的灰，讪讪地低下了頭。

林榭春聽着窗外的雨聲淋淋嗒嗒地下，他亦聽到姜塵坐在秋千上晃動的聲音。他持着書，橘色的燈火落在書上，看了許久卻一頁都未翻過。

最終還是放下書，合了燈。

他夢裏睡得不安生，眉深深蹙着，夢裏有一雙偏執的眼，可那雙眼含滿了淚，充斥着無限的恨意。那雙眼微阖，滾燙的淚便落了下來，林榭春只覺自己面上微微濕冷，他眼睫顫着睜開了眼。夜色塗抹永夜，他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下一瞬，林榭春毫不猶豫拿起枕邊的竹簡朝那身影扔了過去。

“哎呦。”那黑影呻吟着，被砸了個正着，又有書本劈頭蓋臉砸過來，姜塵趕忙道，“孽徒，我是你師傅。”

林榭春砸了一半書的手舉在空中，又默默放了下來，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誰家師傅半夜三更跑到徒弟床頭不說話，不像神仙更像是鬼。

姜塵甩了下袖，長廊的燈火都驀然亮起，窗外的雨水停滞在空中一瞬才又繼續落下。她撥了撥面上的發，懷中抱着一大束桃花，窗戶被她打開着，細雨夜風與明月都攬入懷。

“你我雖為師徒，但終究男女有別，師傅何故夜來？”

“我心坦蕩。”姜塵随口道，她坐在一旁，她将懷中的桃花探身塞進林榭春懷中。

那桃花朵朵芬芳，還沾着些許雨水，濕漉漉的，雨夜的寒意便和桃花一起澆在林榭春心頭。他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卻又很快平靜了下來。

姜塵覺得林榭春收下花了，便不會再生氣了。為什麽他的徒弟總是生氣，明明受傷的那個人是她。她曾許過的諾多的去了，但她從來不曾履行過諾言。

姜塵拍了拍手，準備從窗戶翻出去，林榭春忽然出聲喚住了她。

姜塵收回搭在窗口的腿，回頭望向他。夜色與月色裏，燈火映着他半邊面和緋然的桃花，他道：“師傅是如何認識我爹娘的？”

“問這作甚？”姜塵道。

“被你吵醒，自然睡不着了。”林榭春低頭摸了下桃花，聲音很低，“說說吧。”

當人師傅的還要承擔哄徒弟睡覺講睡前故事的責任，姜塵對上林榭春的眸，最終還是無奈又寵溺的口吻：“好吧好吧。”

“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故事都是如此開場的，姜塵坐在窗臺上，明月桃花在她身後，雨水紛紛落下，她晃動着雙腳，歪了下腦袋，似陷入片刻的回憶。

那時她剛闖了冥府，看了輪回鏡，又急沖沖殺回了人間。就是一個夜色裏，破舊的廟宇裏，她順着前緣而來。廟宇破了一個洞，月色灑下來，佛像壞了半面，便不再慈悲為懷。

她仰頭順着那洞看天，繁星閃爍着。忽然耳朵動了一瞬，察覺背後風聲時想要一躍而起，卻不知為何無法動彈。随後便聽到身後傳來清朗的少年音，夾雜幾分愉悅歡快：“娘子，捉到了。”

她被人捏着後頸提起來轉過身，看到一雙琥珀圓眸。

“是只黑貓啊，娘子。”他捏着她後頸甩了甩。

很漂亮的少年，同林榭春五分相似，卻比林榭春好動太多。他明明穿着道家的衣裳，卻不怎麽守戒律清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