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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時第一次從書中讀到“束之高閣”時,林月皎便知自己的命運亦如此。如同一件物什般被束在這高高的望月樓中。
望月樓近乎百尺,共八層,層層樓閣,最高處則手可摘星辰,林月皎每次站在欄杆處遠眺時,只看到皇城寂靜宮闕矮小。于是年歲一天天地長,她捧着書,過了春夏又過了秋冬。
等到林月皎十八歲那年,閔朝無人不知那皇宮裏的望月樓公主,那容顏當一句傾城也不過之。她若明月,是閔朝尊貴的象征,旁人窺一眼都似亵渎。
明月随手彈琴,琴聲可引百鳥和鳴。随手下棋,黑白棋子縱橫間,竟解了棋聖百年的棋局。明月被人們簇擁着,越說越神乎,倒像是天上的神仙。
可是明月很無聊,明月樓高,高端吹來的風都很無聊。一成不變的景色看了十八年,怎麽也看不出個花來。
黯淡的假山假水,失真的色彩,荒蕪的人影。林月皎看着鏡中的自己,也是黑白色調。
林月皎聽宮女們說父皇請來了太虛勘察國運,她久居高樓,卻也隐約聽聞邊塞戰亂。太虛者本避世而循道,是高深莫測之人,閔朝歷代國師十之八九出身于此。傳聞歷代太虛中曾有得道成仙者,可這世上真有神仙嗎?
有沒有都無所謂,反正她不甚在意。宮中鮮少人來往,縱然有人來此,她亦不能見生人。
林月皎憑着欄杆,将長發攏在一側,拿着梳子慢慢梳。
她并非喜愛親力親為,只不過日子太漫長,她得慢慢消磨再消磨。
眼前的一切都是黯淡模樣,日光薄涼的落在人間,什麽也聽不見,無喜亦無悲。林月皎讓婢女為自己拿來魚竿,魚鈎上空空如也,她下到三樓的欄杆處,開始釣魚。
明月樓下的紅鯉很肥,非常肥,全得益于林月皎的頻繁投喂。魚鈎入水泛起了漣漪,紅豔豔的鯉魚慢悠悠地游過來,又慢悠悠地游過去。
林月皎撐着下巴,衣袖寬大地垂下,她的明月珰點綴在小巧的耳垂上,脖頸是優美的曲線。不過魚兒不會因她美貌便願者上鈎,林月皎一手拿魚竿,一手持着一本書在看。
入眼依舊是一片灰白。
元鳳鳴入這深宮,覺得這次下山着實乏味。他不愛這權利之紛,其實他最初是想在江湖歷練,大江南北走走,看看這人文風情河山大好的。
在宮裏幾日處處默守陳規,他得空偷偷溜出去一趟,在市井好好玩了一番,買了許多小玩意。此刻他正剛吃完桂花糕,嘴邊還有殘渣,他捏着風車,鼓着腮幫子使勁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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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沉悶,一絲涼風都沒有。他聽聞宮中有個明月樓,高百尺。他對高樓沒興趣,樓下卻有一池,紅鯉成群,據聞裏面曾有五條太太太皇養的錦鯉。
錦鯉,應該都挺肥的。他在道山裏上樹下河的事情沒少做。
風車呼呼地轉啊轉,元鳳鳴嘴角剛剛揚起一抹笑,感受到一股目光。他擡頭看,于是所有流年都剎那後退,不知今夕何夕,一切風景在他眼中黯然失色,唯她一人勃勃生機。
林月皎看了樓下那人一眼,那人傻傻地仰着頭,着一身道袍。但手中的風車倒更吸引她的目光。
林月皎只一剎那的興致,而後她輕輕轉過頭,不再理會樓下的太虛道人。
元鳳鳴想讓她再看他一眼,于是為了讓她能再看他一眼,他開始往頻頻往望月樓跑。樓上的人似明月,只把銀輝灑下,徒留一地清冷。
那段時間林月皎總能注意到他,她只垂下眸,他定在樓下,時坐在欄杆處,時垂釣紅鯉魚。他的手邊總有她未見過的小玩意。他的道袍寬大,長發束成馬尾,嘴角叼着根稻草,卻是恣意人間的做派。
他不曾主動同她說過話,林月皎也未讓人趕走他。
望月樓共八層,她從第八層下到第七層,從第七層下到第六層,一層一層一日一日地慢慢往下走。
元鳳鳴仰着身子躺在一旁的草地上,面上遮着草帽以避日光。他似乎睡着了,直到林月皎停在二樓的欄杆處,她看到一只蝴蝶袅袅而來,最後栖息在他的草帽上。她坐在欄杆處撐着一只手看蝴蝶,真自由的蝴蝶。他突然摘下了草帽,直直對上了她的眼。
他對她笑了起來,很燦爛的笑,他說:“我叫元鳳鳴。”
“那你可知我是誰?”她聲音淡淡,終于肯開口同他說了第一句話。
“閔朝最尊貴的明月公主。”元鳳鳴從地上坐起來,盤住腿,仰頭看着這輪明月。
林月皎沒有說話。
元鳳鳴忽然皺了下眉頭:“只是明月不應該挂在樓上。”
“那明月該往何處?”
元鳳鳴歪了下腦袋,很溫柔地對她笑道:“明月入江河。”
林月皎的心微微一動。
又過了一月有餘,春夏已至秋,林月皎下到了一樓,她之前從未到走到過一樓。元鳳鳴看着她,明月一步一步而來,他反倒有些束手無策地拘謹。
林月皎對他招了招手,元鳳鳴來到她面前,少年依舊仰着頭看着這輪明月。
林月皎的衣袂垂下,風一吹,衣角拂過他的面。她道:“你喜歡我。”
元鳳鳴紅透了臉,反倒像個姑娘家。他的手心沁出汗漬,一瞬間口幹舌燥,心跳如鼓。看着林月皎潔白無瑕的面容,他點點頭,努力說出了那句話:“我喜歡你。”
林月皎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這意料之中的回答。
“既如此。”她伸出手來,手指修長蔥白,指尖盈盈。在指尖就要觸碰到他面龐時,她蠱惑着他,聲音是一望無際的白:“我們私奔吧。”
元鳳鳴如此竊走了閔朝最尊貴的明月,失了太虛的身份,同林月皎一路颠沛流離,荒郊野嶺拜了天地。他愛她是一件事,她愛不愛他是另一件事。
姜塵慵懶地翻了個身,又将尾巴悠悠搭到自己身上,待徹底清醒後才喵嗚喚上一聲。
林月皎将姜塵抱在懷中,它又被元鳳鳴揪着後頸揪出來,因林月皎顯懷,元鳳鳴總怕這只貓壓到胎兒。
姜塵有些惱怒,伸出瓜子想朝元鳳鳴臉上揮揮,但她只是哼了一聲,用頭蹭了蹭林月皎的肚子。
快快出生,快快長大,不為別人,權當為她的癡人說夢。
林月皎嗜睡起來,許是懷孕之人皆如此,但她的疲憊更甚。她睡着時,元鳳鳴會安安靜靜守在她身邊,他總會在她身邊。
姜塵興致缺缺地用碧綠色的貓瞳看他一眼,一轉身溜進了草堆裏,她離開了他們。
他們已經被追蹤了一個多月,但這次的身後人怎麽也甩不掉。元鳳鳴知曉他們派來了新的太虛。他不會讓林月皎出事的,他已經下定決心去保護她,哪怕犧牲自己的生命。
于是又一個雨天,姜塵從雲上下來,足尖輕點落地變成了貓兒的爪子。
雨水順着她光滑的毛皮滾落,她走過一路的泥濘不堪才在一處山洞尋到了元鳳鳴和林月皎。她嗅到濃郁的鮮血的味道,元鳳鳴受傷了,在她出現在洞口時,他警惕的目光掃了過來。
“喵。”姜塵叫了一聲。
火堆在一旁燃燒,燈光映着林月皎鼓起的腹部。林月皎似乎很痛苦,但她又神色淡漠道了一句:“回來了。”
姜塵慢慢朝林月皎走去,初冬了,林月皎已七月之孕。
再過了幾日,天寒地凍,元鳳鳴用陣法狩獵卻一無所獲。他的傷表面似好了,但元神破損,日複一日更加嚴重。
似乎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沒有辦法了,元鳳鳴揪起姜塵的後頸與她四目相對,可憐兮兮道:“幫幫我吧。”
姜塵狀作不解地喵喵叫,元鳳鳴無奈地摸了把她的腦袋,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匕首,對着她道:“貓兒肉應好吃。”
“豈有此理。”姜塵一邊說着一邊從他手中掙脫,機警地一躍到一旁,“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元鳳鳴笑了,笑容燦爛,一口的白牙。
姜塵哼了一聲,轉身一變,已經變成人形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眼前的姑娘,元鳳鳴并不感到意外,他很早便知曉了她的真身。
“妖怪原來都長這般模樣。”元鳳鳴道。
“什麽妖怪。”姜塵很不樂意,她仰起尖尖的下巴來,“我可是神仙。”
姜塵給元鳳鳴了十斤大米,一同奉上的還有一紙契約,她要收林月皎腹中胎兒為徒弟。她為這一刻已經謀劃了好久,她早已在一次一次的輪回中靜候。
姜塵激動到甚至都要忍不住顫抖起身子,指甲狠狠攥在掌心。
深吸一口氣,姜塵佯裝打趣,聲音上揚:“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神仙收徒是千年一次的機遇。”
“可我瞧你不像好人。”元鳳鳴琥珀眼狐疑地望着她。
“大抵是因我生得貌美。”姜塵笑得嘴巴都咧到耳後根了,她把十斤大米和契約都給元鳳鳴,伸出手來捏出一支筆,“來吧,簽個字。”
元鳳鳴看着這紙契,正欲簽字時,筆尖一頓,姜塵一口氣差點沒緩上來。
“怎、怎麽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問他。
元鳳鳴自是不傻,他因極高的道法天分成了太虛,未蔔先知也能向前塵問些事。他看向顧姻,眸中平靜些,似已知未來将要發生什麽:“你我既有緣相見,還請允我一件事吧。”
他最終還是簽了字,這朱砂筆跡,契約已成。
姜塵将那紙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寶貝似地認認真真看了一遍,疊起來,用力塞進自己的衣袖裏。她嘴角上揚,寒風吹過來,有什麽落進她的眸中。
“下雪了。”元鳳鳴聲音低沉,他擡頭看着陰沉的天色,四周的景色是一望無際的荒涼。
姜塵轉身離去,她對他擺了擺手:“放心,下次來的時候,我會替你收屍。”
元鳳鳴愣了一下,而後微笑,他抱着那十斤的大米轉身離去,餘下的聲音被吞沒在風聲裏。
“嗯,那就……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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