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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榭春聽那人這般問，他心通透，又看到姜塵亂看的眼睛，便知曉她一定有事瞞着自己。

她何其狡黠，從未說出真心話。而自己傻傻跟在她身後，這麽多年到底所求為何？

他欲将手從姜塵手中抽出，引得姜塵擡頭看來。在對上林榭春的眸後，姜塵有些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師傅并非真心做我師傅，那師傅所求為何？

他不知曉，但他想姜塵總要在自己這裏得到什麽，或許真到了那麽一天，那代價大到他無法承受。

“我、我此番帶他回雲水間，自是要收他入師譜的。”姜塵把林榭春拉到身後，面色沉了下去。

花藏玉戒中的血紅已經慢慢褪去，那玉戒鎖在他指間，像是鎖住了他深深側側的欲望：“他既非雲水間之人，你自不能帶他離去。”

姜塵與花藏對峙片刻，她的肩膀低了幾分。

“他是我徒弟，自然永遠是我徒弟。”姜塵說完這句話後，松開了林榭春的手，她轉過身面對着他，目光一如初見時清澈，“徒弟，再拜一次師吧。”

她穿着紅衣，這般鮮豔的顏色，落在這天界一片冷然的幻滅中，讓人覺得溫暖。

在林榭春六歲那年，他曾冒着衆人偷偷溜出去過。那時他走在長街上，他知曉身後一直跟着一個人，他一直知曉有這樣一個人。他佯裝不經意間回頭，她便躲在糖葫蘆小販身後。

他走着，她跟着，一路來到了郊外，芳草碧連天，他對左右道：“我看見你了，出來吧。”

一旁的草叢搖曳幾番，風吹草低，忽從裏面冒出了一只黑貓，身上還粘着幾只蒼耳。它動作靈巧，歪着腦袋打量着他，幾下便從地上躍到林榭春懷中。它沖他喵喵地叫着，一雙碧綠的貓瞳映着他面容。

他沒有見到她，他帶它走了。

如今他又回到了她身邊。

姜塵微微一笑，她站在他面前與他對視。少年面色如玉，發上還綁着她為他編的紅繩。他緩緩單膝跪地，如此便仰頭看她。他在姜塵眼中看到太多，卻依舊義無反顧地向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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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塵垂眸，右手伸出來，掌心上是玲珑的鎖鏈。

她聲音清脆：“今天地為鑒，吾乃雲水間上仙姜塵，掌萬物生，星辰宿。因你仙緣善結，與我有師徒之緣，故收你為徒，望你今後謹遵師囑，承我雲水一脈，為善行德，潛心修煉。”

林榭春靜靜聽着，姜塵說完後，兩只眼睛溜溜看着他，背對着衆仙讓他快快應允。

林榭春想起星星們說過的話，姜塵從人間領回雲水間不止他一個徒弟。可那又怎樣，今後只他是她一人的徒弟。

他垂眸，将自己的一地心事收斂，聲音清冷：“是，師傅。”

姜塵掌心的鎖鏈化作一抹光芒，倏忽間鑽進了林榭春的胸膛。林榭春聽到一聲清脆的落鎖聲，恍若在耳畔響起，噗通一聲，他聽到了另一聲心跳，剎那間又感受到她的體溫。師徒鎖起初是用來鎖魔的，鎖得便是師徒同心。

不妄殿的衆仙都眼睜睜看着，姜塵伸出手來，撥了下林榭春發上的三枚銅錢，她略帶着哄聲對林榭春：“好了，徒弟，我們回去吧。”

這次沒人再攔住她了。

姜塵回去後，自然是先叉腰朝着不妄殿的方向罵了一番。

“一群道貌岸然的仙人，萬萬年光虛長年歲了，等下回人間碰見了，我非得讓你們知道老子的厲害。”姜塵要多感謝自己的聰明機智，才能将這些暗箭化險為夷，她動着嘴皮子喋喋不休半個時辰，罵得嘴皮子幹渴，吓得銀河裏的星星都沉在水裏。

半晌後，姜塵摸了摸肚子，可憐兮兮回頭對林榭春道：“我餓了，徒弟。”

林榭春已經熬好了雞湯，姜塵乖乖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撐着下巴等飯吃。

林榭春眉眼有些倦意，他為她盛了一碗雞湯。姜塵小心翼翼地捧着雞湯，吸了吸鼻子，心情有些低落：“我的小紅，我可憐的小紅。”

說罷吹了吹，喝了一口濃湯後又幽幽道：“小紅可真香。”

待她吃飽喝足後，林榭春起身收拾了碗筷。姜塵見他不說話，以為他被吓到了。她一揮袖，白日盡褪，遠方的墨色一點一點氤氲起來，從湛藍到深藍。她盯着他的面龐，伸出一根手指頭往天上一指，只聽銀河裏一聲慘叫，一只星星刷得從銀河裏出來，被她鑲嵌到雲水間的天上。

“啊啊啊啊啊我恐高啊！”有星星托着微弱的光，已經聲漸遠。

接二連三的星星都被姜塵挂到天上去了，一閃一閃亮晶晶。姜塵無聊地轉動着手指，天上的星星們暈頭轉向。

“徒弟是不是被吓到了？”姜塵問他，想來這老實孩子沒看過這麽多兇神惡煞的神仙，難怪了，如今這世道仙不似仙魔不似魔的。她道，“莫怕，師傅會保護你的。”

“師傅并非真心收我為徒？”

“哪有？”姜塵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趕忙狡辯道，“我不會是想等你在雲水間呆習慣了，再行入師譜之事。”

“你怎能這樣想你師傅呢。”她聲音委屈。

心髒處有無聲的鎖鏈慢慢收縮，姜塵的聲音一驚一乍就在身側。林榭春伸出手按了按眉心，沉默片刻：“我只是有些累了。”

姜塵默默從衣袖裏掏出一支玉笛：“既如此，我吹笛伴你入眠吧。”

在一陣難以入耳的笛聲中，姜塵自作陶醉，林榭春面無表情。

“師傅，不必了。”他道。

姜塵很遺憾地停了笛子，怎麽她徒弟和銀河裏的星星一樣毫無欣賞水平。她将玉笛在指間轉了幾圈，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會吹笛嗎？”

林榭春想了想如實回答：“會。”

姜塵眸子一亮，她用衣袖将手中的玉笛擦了擦，毫無男女之防便遞給了他：“我頂愛笛聲，你且為我吹一曲吧。”

那玉笛滿身裂痕，卻又如玉的白。他曲了下手指，才緩緩從姜塵手中接過。

他的指間與玉笛皆微涼。

林榭春将笛放在唇下，玉笛襯得他唇色寡淡的紅。他指尖靈巧，清澈空靈的聲音慢慢散開，穿過千年漫長的歲月，再次蔓延在雲水間。

夜色低垂，星動風動，聲聲催人老，姜塵本嘴角含笑，笑容卻漸漸凝固在面上。

她驀然落下一滴淚，雲水間頃刻狂風暴雨，徑直将兩人衣裳都澆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