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林榭春醒來的時候,一睜眼看到滿天繁星。
他躺在一張船上,夜風清涼,周遭寂靜。他擡起手,手指修長有節,曲了曲,發現是自己的身體。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酒味,他起身來,看到姜塵坐在船尾處,手中端着一碗酒。
她身着紅衣,濃密烏黑的長發被夜風吹起,一旁衣袖寬大已垂在了水裏,氤氲成一角深色。船尾挂着一盞漁燈,昏暗的燈火将暈圈的光芒落在她周身。
她嫌散發礙事,伸出手将鬓邊發拂到耳後,于是衣袖中露出潔白的手腕。
察覺到一股目光,姜塵朝他看來,見他醒了,便揚了揚手中的酒碗:“徒弟,大夢一場啊。”
終于回到了現實。
船不大,林榭春起身朝她而來。小船因他的動作而晃動幾番,漁火又搖曳,光與暗重疊。他來到她身邊,緩緩蹲下了身子。姜塵有些疑惑見他不語。
林榭春徑直伸出手來,從姜塵手中拿過那碗酒,一飲而盡。
沒有味道的酒,明明聞着撲鼻醉人,入喉卻如水般寡淡。
啪地一聲,臉上有些痛。姜塵兩只手貼到林榭春面上,而後捏着他的臉左右拉扯,搓圓揉扁。林榭春沒反應過來,漂亮眼眸幾分呆愣。
“徒弟,你傻了嗎?”姜塵揉着他的臉問道,“我是你的誰?”
“……”感受着她指尖的溫度,林榭春沉默片刻才道,“師傅。”
姜塵這才善罷甘休,将他手中的酒碗奪回來,看着碗中一滴酒不剩,她又将碗徑直扔到銀河裏,酒碗直接将河裏的一顆星星砸暈過去。
她抱起一旁的小酒壇,直接開懷而飲,酒水打濕她衣襟。酒水洋洋灑灑到空,她從船尾站起來,一只腳踩在船艄上,指着頭頂明晃晃的月亮:“徒弟,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林榭春仰起頭來,她在月華下周身無暇。眼前的身影與那個夢境裏總跟在自己身邊喊着師傅的那個身影重疊起來,林榭春伸手捂住了右眼。
內心有什麽在翻湧,慢慢裂開了縫隙,晦暗的念頭伸出了觸手,試圖探出真實的欲望。
不要出來,壓下去,安靜。
觸手如潮水般慢慢縮了回去。
姜塵倒沒有發現她徒弟的異常,她笑了笑,船慢慢浮起來,離開了水面,一路向着月亮的方向行駛而去。
謝天謝地,雖然不知到底要去什麽地方,可這次姜塵并沒有抛棄林榭春單獨前往。就這樣在天空中乘船而行,飛到雲層之上,雲霧柔軟又清寒,一點霧氣打濕了林榭春的發梢。
林榭春從船上往下看,他們似乎離開了雲水間。他看了一眼,便老實坐回船身。
他沒問姜塵這次要去哪,然而在看到熟悉的渡口碼頭和那棵翠綠枝葉的垂柳時,林榭春意識到他們重新回到了人間,更具體來說,是回到了他家附近。
人間的黃昏極美,比起雲水間,亦或是天上任何一處。餘晖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渡口處人來人往,靠岸的船家正系着歸舟,風中都攜帶着淡淡的花香。
待兩人乘坐的小船慢悠悠抵到岸邊時,姜塵先一步跨到岸上。
她回頭,船身晃了晃,林榭春立起身子從船上朝岸邊走來。碧水蕩漾着漣漪,水中有少年挺拔清雅的倒影。姜塵歪了下頭,見船身不穩,便朝他伸出手來。
“徒弟,來。”姜塵如是說道。
林榭春沒有牽她的手,他看了一眼,而後從船上跨步下來。落地時,他對姜塵道:“不用,師傅。”
“哦。”姜塵倒沒有在意。
他們回到林榭春的家裏,夕陽掙紮着不想沉淪,那銅鎖落了青苔,木門幾經風雨。隔壁屠夫家似乎有了喜事,正紅明亮的囍字貼在門上。
林榭春在門口第三塊磚頭下找到了鑰匙,正想開門,姜塵已經施法開了門。随着木門一聲咿呀,一旁傳來一聲驚呼:“林、林公子。”
屠夫家的小姑娘,她的發已經挽成少婦鬓,穿着青白色衣衫,依舊胖胖白白的模樣,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有些不敢置信。林榭春擡頭望去,含笑喚了聲:“翠翠姑娘。”
翠翠姑娘有些想哭,于是臉上挂着大大的笑。
翠翠姑娘已嫁為人婦,嫁給了東城的夫子。夫子是個很好的人,在一次大雨時,夫子和翠翠姑娘困在屋檐下,夫子紅了臉,半晌才小聲問翠翠姑娘家住何方。
人嘛,總不能癡心去奪天邊月。夫子整日之乎者也,卻也願意從城東跑到城西為她買上一碗蓮子羹,她很幸福。
“好久不見,林公子。”翠翠姑娘說,她的目光落到姜塵身上,于是也笑着說,“姑娘,別來無恙。”
時隔一年半,當林榭春再次出現在小巷時,又宛如一粒石子驚起千層浪,半個城的姑娘都驚動了。幾位媒婆又來踏林榭春家的門檻了。
院落長滿了雜草,那棵梅樹已經枯萎了。姜塵坐在門口,那些試圖登門而入的姑娘們盯着姜塵,詢問她是林榭春什麽人。
姜塵從衣袖裏掏出一把瓜子,實話實說:“我是他師傅。”
林公子何時有了個師傅,衆女子肯定不信,但見姜塵目光坦蕩,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
話還沒說完,就讓林榭春揪回屋內。林榭春對着堵在門口的一群姑娘颔首,只道天色已晚。待好不容易将那群姑娘和媒婆都打發走了,林榭春嘆息一聲,頗有些頭疼。
姜塵在院落裏鋪的青石板上一步一步蹦蹦跳跳,衣袖裏的瓜子掉落了一地。
天色真的晚了起來,林榭春點燃一盞燈,為姜塵鋪好了床。
翠翠人美心善,給姜塵用食盒送來飯菜。姜塵笑得合不攏嘴,目光落在她腹中,笑意更深,用揶揄的語氣道:“神仙庇佑,會有好事發生的呦。”
而此刻姜塵撐着腦袋回頭望他,語氣頗為自豪:“徒弟可真受歡迎,不虧是我的徒弟。”
他就像她偶然得來的一件珠寶,不願藏着掖着,炫耀般給世人都瞧瞧。
林榭春擡眸,目光如水溫順。姜塵想到了什麽,坐在椅子上晃動着雙腿:“神仙也可以成親的,若徒弟以後成了親,我就成了師祖了。”
師祖聽起來便應莊嚴,那她得莊嚴些。
“哎,我應變換個容貌,不能擋了你的桃花運。”
姜塵一手撐着下巴,忽然很認真地思考這件事情。林榭春聽她這樣說,指間微滞,卻見姜塵忽變成另一副模樣。女子坐在木椅上,穿着一身華服,容貌清麗絕美,眉間哀愁讓人心碎。她擡眸,一室都似落滿月光。
可林榭春不認識這張臉,他當然不認識,自高樓一躍,這張臉就消失在滾滾紅塵裏。
姜塵又變回自己的模樣,不美不醜,普普通通。
“無趣。”林榭春垂下眼睫,燈火下他的影子安安靜靜,聲音亦清冷,“我未曾有心上人。”
他緩緩道:“神仙不應絕了七情六欲嗎?”
“噗,人間的話本子看多了吧徒弟。”姜塵捧腹大笑,燭火都被她的動作驚吓到,搖曳着拖拽着她的影子,“生老病死,愛離別,怨長久,求不得,放下不。八苦衆多,人間承不下,六界皆有,神仙又怎能幸免于難呢。”
林榭春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沖動,很莫名的沖動,他快要抑制不住,于是話在嘴邊說出了口,聲調都上揚,帶着他不易察覺的怒火:“那師傅呢?愛恨嗔癡,你貪了幾樣?”
驀然的沉默,一室的清冷。
姜塵忽然不笑了,一瞬間她面上神色甚至是悲傷,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聲音輕得能被一陣風吹散:“這兒。”
她艱難開口:“我有個心上人。”
姜塵活了幾千年,她活了幾千年,依舊搞不懂愛。她有欲望,她曾袒露自己的欲望,妄圖填滿內心的溝壑。溝壑難填,于是她遭到了報應,去他娘的狗屁的報應。
姜塵不想多說,她甚至有些惱怒自己一時的脆弱。她擡袖,負氣般吹滅了燭火,身影已從林榭春面前消失。
第三日姜塵才又出現,林榭春在院落除草,一轉身見姜塵坐在檐上,臉上挂着大大的笑,日光灑滿她周身。風吹起她的發,她惬意地眯了眯眼。
她換了件衣裳,靛藍色的衣裙像蝴蝶的翅膀。她提起自己的裙擺,步伐活潑地從房檐上走來走去,像一只純黑色碧瞳的貓,像他曾豢養過的一只貓。
“徒弟,你知曉人間有座城嗎?”姜塵走累了,又坐在檐上,一只手撐着下巴,手指輕輕動啊動,“那城可有趣了,名喚不落。”
不落城,葬于歷史洪流,藏在故事之中的城池。林榭春曾見過這個名字,在被灰塵落滿的古書裏。他過目不忘,于是記得這守城将軍姓玉,記得城破潰敗千裏,記得被屠城時應是大雨時節,記得關于一個王朝的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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