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清點財産

等游河過去燒水以後,盛驕擡手看了眼桌上的錢和票。

她還沒想好怎麽和這便宜未婚夫相處,還是數錢比較重要。

只有幾張大頭的,其餘的都是幾塊幾塊錢的散錢,甚至還有五毛錢幾分錢的,底下蓋着幾個硬幣。

她猜測,這應該是有人私下給塞錢進來了。

她一張張疊好數清楚。

錢上面還有些汗漬和污點,甚至有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但是錢不就是這樣嗎?最髒也最好看。

誰還會嫌棄錢啊。

她仔細數清楚,裏面一共是一百七十五塊六毛八分。

這可是第一次手上的錢少于八位數,稀奇。

她把每一枚硬幣都按大小個羅列整齊,又去看了下票,裏面布票最多,然後是幾張糧票和肉票。

等游河過來的時候,就看見盛驕坐在位置上盯着票據在研究,他把粥端上來,又拿了一個水煮蛋給她:“給。”

盛驕看向碗裏的白粥,擡眼問:“沒有點紅棗紅糖小米銀耳燕麥嗎?”

她開口就想問有沒有燕窩,後來覺得有些唐突,換成了一些常見的東西。

游河把水煮蛋啪地一下放在桌上,蛋殼敲開後碎裂,語氣僵硬:“沒有。”

“雞湯呢?”

“沒有。”

盛驕指了指自己:“我這個身體可是昏迷了。”

雖然是盛迎遞太過于悲觀,自己不想活下去了,但确實很虛弱。

游河示意那個雞蛋:“所以你有一個水煮蛋。”

盛驕看了眼小小的水煮蛋,這是土雞蛋,個頭還沒半個巴掌大,她又問:“那你吃什麽?”

游河把自己的粥端過來,又拿出一沓鹹菜:“我吃這個。”

盛驕看了又看,對比之下自己有個水煮蛋也不錯了。

她二話不說剝開水煮蛋慢吞吞吃下去,只是在喝粥的時候她又遇到了困難。

“這粥裏不放糖的嗎?”

游河二話不說咕嚕咕嚕把自己碗裏的粥吃掉,硬邦邦地回她:“沒有糖。”

盛驕不是那種沒糖吃不下去的人,她只是想知道是這口味差異還是怎麽回事。

她點頭:“也行。”

喝完一碗寡淡無味的米粥,她擡眼看向這家裏,問游河:“這家裏還有什麽財産啊?”

少年表情凝固,他用一種懷疑的眼神看着盛驕:“你想幹什麽?”

盛驕把碗擱下:“我清點家産啊,怎麽了?”

游河還是沒說話,盛驕沒理他,把碗筷推給他:“洗碗去。”

這小表情,搞得好像她在垂涎這幾百塊錢一樣。

游河端着她的碗筷出去,村子外面有一條河,但是河比較遠,一般只有洗大件才會去那邊。

在前面打了兩口井,井是長方形的,周圍用石頭鋪開,還能洗衣服。

平常都要挑擔去打水,把水倒入家裏的木桶裏。

盛驕徑直走到房間裏面去,環顧四周,看到床頭的構造後,還挑眉驚訝了一番,這才上前去打開床頭,只見平坦的床頭裏面還藏着一個小櫃子。

在小櫃子的上面藏着镂空的地方,這才是藏錢的地方。

要把小櫃子整個抽出來,往上摸才能摸到錢袋子。

盛驕打開後,贊嘆了一聲:“手藝還真不錯。”也是她見過這樣的手藝,不然也猜不到。

這年頭打嫁妝櫃子的也多,誰家要結婚了,打些衣櫃梳妝櫃就算是嫁妝了,所以周大貴也算是存了些錢,不然怎麽有錢給游河娶媳婦。

盛迎遞一家可是個不見底的吸血窟窿。周大貴能把盛迎遞撈出來,其實還是有點小聰明的。

這是農村人的一種本能。

周大貴看中了盛迎遞的勤勞樸實,能幹活。

正好沒誰看得上周家,盛迎遞家裏又是見錢眼開的。

他讓盛迎遞去裝暈倒,裝病,下地的時候含着雞血咳出來,盛家的人才不會花錢去給盛迎遞看病。

再說兩句她好像有什麽肺癌,治不好,也活不久。盛家的人聽多了也就信了。

農村人都知道,家裏的畜牧一旦生病了就會不值錢。

而盛迎遞的父母還是想榨幹她最後一點剩餘價值,但有病在身上,周大貴也沒出多少彩禮。

所以現在周大貴的小袋子裏還有他這麽多年來的積蓄。

這是存了十幾年的錢。

盛驕把這個隐秘的小窗口按照原樣複位,艱難爬起來數錢。

一角兩角五角,一塊兩塊五塊,最大的錢也不過是二十塊。

游河在外面洗碗,等游河刷完碗進來一看,盛驕在這邊樂颠颠地數錢,分門別類依次疊好。

游河愣在原地:“你在做什麽?”

盛驕回他:“我在數錢。”

游河又問:“你哪裏來的錢?”

這一張張的錢票子看起來都十分老舊了,卻又被主人十分愛惜地疊好。他心裏閃過一絲念頭,卻又沒抓住。

盛驕直接告訴他:“我從周大貴的小金庫裏拿的。”

游河突然怒了,他上前來打開床頭櫃,看到裏面的錢袋子不翼而飛,又回過頭來看着盛驕手上的袋子,氣道:“你憑什麽拿他的錢?”

盛驕頭也沒擡:“我憑什麽不能拿?”

游河抿直唇角:“那是他的錢。”

游河擡手就想搶過桌子上的零錢,盛驕啪地一下打在他的手背,雙目直視他:“死人給活人讓道,自古以來都是這樣。”

“明明不是的。”游河再沒文化也聽過這句話,“明明是死者為大,哪有死人給活人讓路的道理。”

盛驕笑了:“不是文盲啊。”她繼續低頭整理錢袋子:“那就換句話‘請人辦事,拿人錢財’。”

游河就站在原地看她,半晌後靠在她旁邊坐下來,有些遲疑地問她:“那你是怎麽被請過來的?”

盛驕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游河不知怎麽的,神情有些窘迫,但還是十分執着地問她:“你看見過他們嗎?”

這人還真信了?

盛驕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我看到了。”

這一次沒等游河繼續發問,盛驕自己就說了:“盛迎遞說她應付不來,周大貴說他沒出息,兩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哭得我頭痛,我沒辦法就答應了。”

游河又問:“然後呢?”

“然後?”盛驕想了想,“然後他們倆跑到黃泉路那邊,轉世投胎了。”

“哦。”游河哦了一聲,久久沒有說話。

然後他起身去了外面,盛驕不知道他去做什麽了,只知道自己不要看小孩子的笑話。

按照她的經驗,在小孩子哭的時候上去嘲笑是會被報複的。

她聳了聳肩,繼續自己的整理大業。

一共是兩百四十五塊九毛三分,加上之前的一百七十五塊六毛八分。

才四百來塊錢啊,盛驕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少的錢。

現在是76年,這場運動接近尾聲,高考也即将恢複,這幾年還會發生一些大事。

盛驕一邊思考,一邊想拿出紙筆來記錄,順便她還想找到地圖,看看自己到底在哪裏。

“游河??”

游河這小子呢?要哭這麽久的嗎?

被她認為還在小角落裏哭哭啼啼的游河正在後山裏面。

這邊的山很深,游河走得很慢,周二奇在旁邊跟着他:“老大,你往山裏來做什麽?”

游河示意他:“我們在山上做的陷阱應該有點野味了。”

周二奇想扶着他,但游河躲過去了,他只能摸着後腦勺說:“老大,你叫俺過來不就好了。”

游河和他解釋:“我還想摸兩個野雞蛋,上次在草叢裏面看到,怕你不曉得位置。”

周二奇這才哦哦了兩聲,他一向是很信游河的,村子裏數游河長得最俊,也最聰明。

家裏奶奶說是天上的神仙給大貴叔送了個小童子過來,給好人做伴。

本來游河長得就和這個村子格格不入,俊眉修目,又聽見老人家這樣講。

他們都覺得游河是天上小神童。

小神童和他們很不一樣,聰明得很,在集會上聽那些獵戶說了兩嘴就知道怎麽上山打獵。

這些年來帶着幾個娃娃偷摸吃着肉,家裏人看見了也是幫他們打掩護。

誰家老人不想自家的孫子多吃些肉,吃壯實一點,多吃一點,才能在這個年代活下去。

他們在山上挖了陷阱,外面鋪着一層薄薄的枯草葉子,放下一點稻谷殼,裏面又用削尖的竹子倒插起來,只要野雞撲上去,就會掉入陷阱裏面。

削尖的竹子沒有做很長,洞有些深,受了傷的野雞自然跑不出去。

有的時候還能抓到點野兔子和貂。

隔着不遠,就聽見陷阱裏面有野雞翅膀撲騰的聲音,周二奇欣喜道:“老大,俺聽見響聲了。”

“裏頭指定有東西。”

他們走近扒開上面的草葉子往裏一看,裏面有兩只山雞!

灰色的羽毛都掉了不少,周二奇正想抓上來時,游河制止道:“先去摸野雞蛋,再來拿野雞。”

周二奇心想也是,捧着野雞去摸野雞蛋,容易讓雞給跑了,但他确實是心癢癢,野雞肉啊,家裏也好久都沒吃肉了。

游河看他的饞樣就說道:“你到這裏守着吧,我去拿幾個野雞蛋就過來。”

周二奇嘿嘿一笑,還是跟了上去:“老大,俺跟你一起吧。”

他大哥現在腿腳不好,他還是分得清主次的。

游河順着樹上的印記往上次那個地方走去,走了沒多久,就看見一個小雞窩在裏面,見他們過去,那野雞撲騰一下就飛走了。

周二奇一臉遺憾:“早知道這裏還有野雞,就應該拿個網兜過來。”

游河倒是沒在意,和他解釋:“留着給下蛋的,不要抓完了。”

雞窩裏面有十來顆野雞蛋,游河拿了四個,給周二奇四個,留了幾個給野雞繼續孵着。

周二奇看着留下的野雞蛋也是遺憾,但他也知道要給野雞留點,免得它們不願意下蛋了。

他一邊走一邊說:“老大,什麽時候野鴨接着下蛋,上次在那河上面摸了不少野鴨蛋,現在可以去了嗎?”

游河回他:“應該快了,回頭去看看。”

“得咧!”

野鴨喜歡把蛋下在那個蘆葦攤裏面,他們在平坦的河面上摸了一次野鴨蛋後,特意把一群野鴨趕到樹林子裏面的小河旁邊,只有他們村幾個知道。

不然好幾個村的人上去摸鴨蛋,他們只能分到幾個。

等兩人把陷阱裏面的野雞抓上來,用樹藤捆起,又把陷阱上面複原起來,撒了一把稻谷殼在上面。

回去的路上,游河還找了點松蛾子摘下,遞給周二奇一把。

周二奇看了兩眼:“大哥你自己吃吧,你想炖湯給嫂子喝嗎?”

其實盛迎遞比他們大個幾歲,其實和姐姐差不多。

這個松蛾子是好物件,很補的,山裏也比較少,外面的人都不怎麽知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雞蛋也分給游河:“大哥你都拿去。”

游河擺了擺手:“沒事,我這次拿半只雞,剩下的你們幾個分可以嗎?”

周二奇把兩只雞都給他:“老大你都拿去,俺們不會在意的。”

游河也沒客氣,把雞蛋都給他:“你們去分雞蛋吧,下次有東西留給你們。”

周二奇還是留了兩個雞蛋給游河,憨厚一笑:“老大,那我先走了。”

等盛驕在房間裏睡一覺醒來後,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雞湯味道,她循着味道走出來:“游河同志,你在做什麽啊?”

他皺着眉:“別這麽喊我。”

盛驕看了眼鍋子裏的湯:“那喊你什麽?”

游河垂着眉:“就叫我游河。”

“行吧。”盛驕問他,“你哪裏來的雞啊?”

游河指了指後山:“去山上抓的。”

盛驕來來回回看了他一遍,誇贊道:“不錯啊,還能到山上抓野雞。”

游河嘴角扯動,正想說些什麽

盛驕接着說:“你還能拖着斷腿上山抓野雞,确實不把命當命啊。”

游河嘴角一絲弧度僵住。

但盛驕只是輕飄飄說了這樣一句話,眼神又轉向了鍋子裏:“裏面不放點丹參、黃芪、當歸什麽的嗎?”

游河硬邦邦回她:“沒有。”

盛驕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游河又解釋道:“這些中草藥很貴的。”

盛驕還是那個眼神,只是視線下移,挪到他的鞋子上,指着他的鞋子:“你這腳底下踩着的不就是嗎?”

??

腳底下??

游河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只見自己鞋邊有一簇紫色的花瓣,他有些不解:“什麽意思?”

盛驕蹲下身,把那片紫色的花瓣撿起來:“這個啊,你不知道是什麽嗎?”

游河看了眼:“這個是山邊上的野花。”

“小文盲啊。”盛驕語氣不明,“這是丹參,去給我摘一點止血。”

游河捏着這片紫色的花,抿直了嘴角:“藥店賣的是幹的......”

所以他想說自己不認識很正常嗎?

盛驕沒理他,接着說:“去挖根,仔細一點挖。”

游河應了一聲,就要轉身去幫她挖一點。

她捏着下巴,又把游河叫回來:“你們這很多這個野花嗎?”

游河說:“很多。”

盛驕:“你們都不認識這是丹參?”

游河搖頭:“不認識。”

盛驕:“村裏沒個醫生,赤腳大夫?”

游河繼續搖頭:“沒有。”

盛驕摸着自己下巴,半晌後說:“帶我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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