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丹參

半山上都是這種紫色的花,大部分村民都不怎麽在意這種紫色的花。

不過都是山上的野花,像是野菊花那些,還有人摘一摘曬幹了泡茶解渴。

但這種紫色的花,不能吃又不能用。

早些年還有小姑娘摘回來做花環,最近幾年都不敢了,所以山上到處都是這樣的花肆意瘋長。

盛驕環視了一圈:“這可是野生丹參。”

想她後來吃的都是些人工養殖的丹參,這裏居然這麽多野生丹參。

盛驕讓他仔細着挖,他就挖得很仔細,用手細細地剝開泥土,露出裏面的根莖。

盛驕蹲在一旁問他:“村裏沒有赤腳大夫,你這腳是怎麽接上的?”

在盛迎遞的記憶中,游河這些天是沒有去過鎮子的,那都沒有去過鎮上,還一直待在家裏沒出去,誰給他接的骨頭?

游河頭也沒擡:“我自己接的。”

盛驕驚了:“你自己接的?”

游河應了一聲:“嗯。”

盛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有些啞然,又片刻才問他:“你學過?”

游河搖頭:“沒有。”

盛驕想,也是,要是學過醫學怎麽會認不出丹參這種草藥。

但沒學過也敢自己上手接骨。

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趁着天色還沒暗下去,盛驕示意他:“你把腳露出來給我看一下。”

游河停下挖土的姿勢,蹲在泥土地那邊看她一眼,語氣遲疑:“你會治嗎?”

盛驕回他:“不一定。”

游河繼續挖着土:“不一定?”

盛驕姿态悠閑:“這得看了才知道。”

游河将信将疑,拉高褲腿給她看了一眼。

右腿腿骨上猙獰紅腫,尤其凸出一塊來。

盛驕定眼看向這塊骨頭,直把游河弄得心裏發毛,整個人僵在原地:“幹什麽?”

盛驕在順着骨頭那塊上下掃視,咂巴着舌:“藝高人膽大。”

游河沒說話,直覺告訴他,盛驕嘴裏不會有什麽好話。

果然,盛驕又朝他笑:“你都沒發現自己腿都長歪了?”

游河垂下眼簾,把褲腿放下去:“發現了又怎麽樣?”

“所以你能治嗎?”

盛驕松開手,聳肩:“我不能。”

游河兀地收緊手指,他怎麽會把希望拜托在這個女人身上?

只見他拔丹參的速度越來越快,手指拽得緊緊的,盛驕喊他:“哎,慢點,別把根拔斷了。”

游河在暮色下擡頭看她一眼。

盛驕想想自己三十多歲的人,怎麽還和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說這些。

她看向那邊即将下落的太陽,暮色,也是新一天的正計時。

她說:“不就是接歪了,又不是說不能再重新接了。”

游河眼神微亮,定定地看向她。

盛驕喊他:“行了,別和小狗一樣,明天早上就去鎮上看腿好吧。”

游河哦了一聲,又垂下眼睛繼續給她拔丹參,不知不覺拔了一籮筐,游河指着籮筐裏:“夠了嗎?”

盛驕站起身來:“夠了,回去吧。”

游河把籮筐往背上一甩,就這樣背着一籮筐丹參往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盛驕的錯覺,總感覺前面的瘸腿少年走得比來時快一點,她還得加快步伐才能跟上去。

路上有下工的人看見他們,打招呼道:“這是挖野菜回去吃嗎?”

這種植物說不上能吃或者是不能吃,窮起來的時候,什麽都能吃,反正這麽些年沒吃死過人。

但是味道非常不好,村裏人都不樂意受罪吃這玩意。

他們看兩人都挖這種菜回去了,連忙摘下兩根黃瓜下來:“新鮮的黃瓜,你們吃兩個。”

游河正想拒絕,盛驕已經擡手接過來了:“謝謝老哥了。”

她拿着黃瓜塞進游河背上的籮筐裏面,順口就開始問:“老哥,明天早上我們想去趟鎮裏,有沒有跟我們一起啊?”

游河默默感受背後的重量,閉上了嘴沒說話。

幾個下工的漢子湊在一起,開始往那邊喊道:“築生,你不是明天說去趟鎮上,開拖拉機的時候捎游河和他媳婦一趟吧。”

周築生是村裏少有的技術工,他會開拖拉機,在村子裏開一圈別提多拉風了。

平常要捎帶什麽東西也能喊他,所以在村子裏人緣很好。

周築生爽朗一笑:“要得,趕明一大早,俺帶你們倆過去。”

有下鄉的女青年在那邊喊:“周師傅,不是說明天不帶別人的嗎?”

周築生看她一眼:“這是自己村的人,又不是外人。”

盛驕利落往上爬:“謝謝周叔啦。”她一把拍向游河的後腦勺:“快謝謝你叔。”

游河被她力度拍懵了,有些暈乎地喊:“謝謝叔。”

怎麽他們多說一嘴的時候,明天去鎮上就有拖拉機可以坐了?

“小事情!”周築生往回走去。

等回去的路上,游河還伸手摸摸自己的後腦勺。

盛驕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手上都是些陳年老繭,手指也不像自己的那般白皙纖細,這是一雙勞動人民的手。

她問:“我是不是力氣有點大?”

盛迎遞常年做苦力活,練就了一手力氣,游河感受着後腦勺的力度,默默點了點頭。

盛驕臉上浮現笑容:“那還不好,力氣大證明身體健康,有力氣揍人。”

游河沒說話,等回去後,他看了眼鍋子裏炖的雞。

離開前他把柴火調小了,就用小火煮着,現在軟軟爛爛。

盛驕讓他洗兩把丹參葉子丢進去,又聞着香味:“這菜聞起來還不錯。”

她還以為這烏黑的蘑菇味道會不好,沒想到入口鮮嫩,有一股濃郁的香味,眼睛都睜大了些:“這什麽飛蛾來着?”

游河吃着雞肉:“這是松蛾子,蘑菇。”

盛驕哦哦哦了幾聲,往碗裏夾了一個雞腿給自己,慢慢啃着。

其實游河的煮飯技術真的不如何,只是這道菜就是吃個鮮,把雞肉處理幹淨,放姜片和山菇一起炖,味道就出來了。

等吃完以後,盛驕又把碗推給他:“洗碗去。”

游河把剩下的雞湯收起來,放在碗裏,又從井裏面接水過來,泡在裏頭,免得第二天會壞。

洗碗都是在院子裏面,游河把盆裏接滿水,倒上面堿,用一塊破舊的絲瓜瓤開始洗碗。

盛驕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游河旁邊,順便把路上接到的黃瓜給洗了。

一口咬下,嘎滋脆。

她問道:“游河,你這抓野雞的技術不錯啊。”

游河蹲在盆前面洗碗,嗯了一聲。他洗碗很快,也很幹淨,會用水來回沖幾遍,盆裏的水會留着給澆菜用。

盛驕又問他:“那你平常就沒有打野味去換過錢嗎?”

游河擡眼看她:“不好換,會被抓的。”

“不好換。”盛驕琢磨着這個詞,“那就是換過咯?”

游河沒說話,低着頭洗碗。

盛驕嘿了一聲,年輕人還藏着小金庫啊。

不過她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才一天不到,就對着年輕人的金庫露出了觊觎之心。

她笑了兩聲:“不說算了。”

她吃完黃瓜,抻了個懶腰:“給我燒水,我要洗澡。”

她吩咐起人來就是那麽的自然,游河應起來也自然:“曉得了。”

他把柴火燒上,拉了一下旁邊的物件,火噌地一下就變大了。

盛驕走過來看他手上拉扯的東西,有些好奇:“這是什麽?”

“風匣子。”游河告訴她,“拉一下會有風。”

盛驕雖然有盛迎遞的記憶,但她總覺得像是在看電影一樣,但是這電影太長了,二十多年呢,也不是什麽都能記得的。

而且盛迎遞家裏好像沒這玩意兒,聽他說起這名字,她才從記憶裏翻出來。

這是用來生火的工具,也是會造這東西,周大貴在村子裏人氣才好,又能存在一小筆錢。

畢竟櫃子這東西多得是人會打,不講究的人自己也能做,但是風匣子這種物件就不行了。

盛驕拉了兩下就沒玩了,又見游河打水到鐵鍋裏給她燒水。

她看着那鐵鍋,表情難以描述:“你那鐵鍋洗幹淨了沒?”

這不是剛剛煮菜的鍋子嗎?

用這個鍋子燒水洗澡,就像一只即将被燙的豬崽子,開水下鍋燙豬毛。

她說道:“用燒開水的那個壺給我燒。”

她指的是日常喝水的壺。

游河把那個壺擰起來:“這個壺很小,要燒很多回。”

“那就多燒幾次。”

吃飯的鐵鍋燒水之後,上面會浮着一層油。這怎麽洗澡?

游河又到裏面去,拿出一個裝水的壺和一個長長的東西。

盛驕問他:“你手裏這個長長的柱狀體木頭是什麽東西?”

游河提左手的東西,告訴她:“是保溫壺。”

盛驕覺得稀奇:“還有這東西呢?”

又是她沒見過的東西,她打開上面的木頭塞子,只見裏面有一個內膽,像是玻璃的?

她又敲了敲外側的藤殼,中間有一段空心,裏面還有一層鐵皮。

居然還是多層保溫技術。

游河站在她旁邊看了一下,又把柴火架起來,拉一下那個風匣子,火花像煙花一樣炸開,騰然升起,暖乎乎地照在人身上。

水燒開後,游河第一時間往這個保溫壺裏面裝水。

現在是四月中旬,他摸不準盛驕要用多少熱水,只好每個壺裏都灌滿熱水,灌滿以後又在火上燒着一壺。

這才給她提冷水進去。

洗澡就在房間裏面,用一個很大的木頭盆子,這應該是周大貴自己做的。

游河倒了一壺熱水進去,又往裏頭兌着冷水,問她:“這個溫度嗎?”

盛驕往水裏摸了一下:“再熱一點。”

游河又提起另一壺熱水往裏加,加了一點再問她:“現在這樣?”

盛驕伸手去碰,被燙得一個激靈:“太燙了,冷一點。”

來來回回折騰到水快要滿了,盛驕才說可以,游河又把澡盆裏的水舀一些出來放在旁邊的臉盆裏,免得水太多溢出來。

他往旁邊放下一壺熱水和一桶冷水:“中途熱了冷了自己弄能行嗎?”

盛驕擡眼看他,笑了兩聲。

游河突然窘迫,放下舀水的葫蘆就跑出去。

怎麽一天不到,就像是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起這個女人來了。

有個木匠的周大貴也挺好的,至少家裏的盆、桶、碗筷,桌凳床什麽的全部都不缺。

想放幾個水桶就幾個水桶。

盛驕泡在水裏,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

等出來以後,她說道:“剛剛那個風匣子給我吹一下頭發。”

游河眉頭都沒擡一下:“那個風匣子只能生火,不能取下來。”

盛驕有些失望,拿了個小凳子坐在火爐子前面:“那我只能烤頭發了。”

她在這邊烤幹頭發,游河自覺地去給她倒水,不僅把水倒了,還順便把裏面的水漬拖幹淨。

盛驕正好想起什麽:“對了,你把裏面的桌子擦幹淨,我下午摸到一手灰。”

游河拖把還沒放下,又過去拿木盆和抹布:“好。”

之前盛迎遞睡在裏面,他也沒怎麽進去。

她坐在這邊看着這個泥草房,周圍好幾個小的小房子,算是把雜物間和正屋分開。

房間就在客廳的後面,一邊一個。

等一切整理就緒,盛驕打着哈欠進屋:“明天早上記得叫我起床。”

游河哦一聲,還沒等他進屋,又聽見盛驕喊:“早飯還要拜托你了。”

游河看向井,想着裏面挂起來的雞湯,還有中午摸的野雞蛋,回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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