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合作

游河趕在清晨時醒來做飯。

他對盛迎遞不熟,這些天也沒怎麽相處過。不過是周大貴給他訂下的媳婦,随便是誰都可以。

但沒想到裏面還換了個芯,不知道是哪裏的東西。

他眉眼清華,站在外面敲盛驕的門,喊她:“起來吃早飯。”

盛驕醒來後,第一時間揉向自己酸脹不已的肩膀。

這床板太硬,就跟睡在石頭上一樣,被子又粗糙又厚重,她全靠着睡意催眠自己。

等她拿着陶瓷杯開始刷牙的時候人才清醒過來,拿着牙刷問:“你給我燒熱水了嗎?我要用熱水洗臉。”

游河轉身,走到廚房那邊,舀起鍋子裏剩下的水倒給她:“煮雞蛋的水可以嗎?”

盛驕看向熟悉的鐵鍋,又看向游河:“你覺得呢?”

游河像是早已料到,順手把保溫壺拿過來,打開木頭塞子給盛驕倒熱水。

盛驕:“你昨天晚上又燒了兩壺水才睡的?”

游河:“嗯。”

盛驕拿出杯子:“謝啦。”

游河神色莫名看了眼盛驕,吐出一個嗯。便擡高保溫壺,給盛驕接了杯水放在一旁,等盛驕刷完牙洗完臉溫度應該就正好。

煮面的時候,游河還是把鐵鍋裏的水倒幹淨了,重新加幹淨水燒熱,又拿出黃色的面粉開始揉。

他揉得很快,揉好以後直接把面條擀平,用刀切開。

本來他只切了幾刀,面條都是極寬的模樣,片刻後,他又拿起鐵刀,把寬面切成了厘米粗的細面來。

面條切好後,他先把面條往水裏洗了洗,把上面一層面糊洗掉,這才放入鍋子裏煮。

煮好以後撈出,放入昨天晚上的雞湯裏面,盛驕在他旁邊哇喔了兩聲。

她誇贊道:“手藝還不錯,聞着挺香。”

明明是昨天晚上剩下的湯,她也能這樣誇,游河總覺得對方像是裹着糖的陷阱。

就當他要把面碗端出去時,盛驕又說:“蔥花呢?往上面撒點蔥花好看。”

吃個面還要講究好看......

但游河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從院子裏面扯出兩根蔥花給洗幹淨了,切碎給她撒上去。切完以後他又順手把竈臺擦幹淨。

盛驕連連點頭:“這看起來就更能多吃兩口了。”

等她坐好開始吃面,游河又遞給她一個水煮雞蛋:“給你,水煮蛋。”

盛驕把雞蛋接過去,問他:“你煮了幾個雞蛋?”

游河埋頭吃面:“一個。”

他的面碗裏沒什麽肉,只有湯和光禿禿的面。

盛驕把雞蛋剝開,又問他:“你一共有多少個雞蛋?”

他們家裏本就不怎麽養雞,兩個大男人都是靠下工和木工賺錢,盛迎遞來了以後倒是養了幾只母雞。

只是生病期間他給拿去換藥換別的了。

所以只有他去山上掏的幾個野雞蛋,他想了想:“還有八個。”

盛驕嗯了一聲,把雞蛋分開,分一半放在他碗裏,告訴他:“每天可以煮兩個。”

游河哦了一聲,沒在意。

盛驕又說:“一人一個。”

游河說:“我不愛吃雞蛋。”

盛驕就這樣看着他:“聽你胡扯。”

游河像是笑了一聲:“嗯。”

吃完以後,盛驕站在院子裏做體操,舒緩身體。

游河又蹲在熟悉的地方洗碗,清早的水冰涼,他也沒在意。

院子空曠,木欄圍着,在廚房那邊也不過是個小木欄門,一眼就能看到裏面。

那些丹參就一半在廚房裏面風幹,一半放在外頭曬着,等太陽出來了就能曬一整天。

不過周大貴家離周圍村民遠些,他們家做木工,怕吵到別人,特意選了個空曠的地方。

太陽往天邊有些亮的時候,周築生過來喊他們:“游河媳婦,游河,走了,去鎮上。”

盛驕拿着黃瓜就過去了:“好咧叔,來吃根黃瓜,新鮮又脆甜的。”

周築生哈哈一笑:“那還要這麽客氣,俺們家自己也種的。”

跟在後面的游河看了那黃瓜一眼,昨天下午她從別人那裏接過來的時候,只吃了一根。

原來另一根不吃就是等到現在嗎?

“一兩根黃瓜的事,別客氣。”盛驕拖着游河過來,“叫叔。”

游河喊他:“周叔好。”接着沒等盛驕再拍他,率先說:“謝謝叔。”

周築生覺得怪了,這盛迎遞好像變爽利大方了些,之前也是個勤快人,但苦日子過久了,沒這麽爽朗。

包括游河這小子也是,之前也不咋說話,像個悶葫蘆。

但這是好事,經歷這麽多還能好好過日子,就是好事。

拖拉機嗡嗡嗡,盛驕的屁股噔噔噔。

她抓着游河的手臂,暗自嘆氣。

游河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他們坐的位置還算好的了,拖拉機不是無故進縣裏,還拖了好些大根的木頭和貨物。

盛驕是坐在平的木板上,背靠着框,旁邊還有游河扶着她。

還有幾人都是直接坐在木材上面,高于拖拉機的框,只能自己穩住身體。

有個知青漢子就是坐在木頭上面,硌屁股不說,還不穩,過個石頭路就搖搖晃晃,生怕掉下去。

他們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一說話嘴巴裏全是灰,吃一嘴尾氣和灰塵。

等到鎮上,周築生告訴她:“游河媳婦,你們有事就去辦啊,俺中午就停在這門口等你們。”

盛驕道了句謝,有些僵硬地走下車來,感覺自己身子骨都要搖散架了。

這拖拉機,真是名不虛傳。

她帶着游河,指揮道:“去醫院!”

游河看她走路的方向,默默指着另一邊:“只有衛生所,在那邊......”

他們也不叫醫院,就叫鄉鎮衛生院,整個鎮上就這一家。

這是在鎮子上還算比較好的建築平樓,只可惜,讓他們失望了。

這個小鎮子上僅存醫生大概是什麽病都看,但什麽都看不好,平常就治一些感冒發燒。

連個拍片拍ct的技術都沒有,摸着游河的腳踝就咂巴着嘴,說道:“只能拿一點二百二和消炎粉。”

盛驕問他:“二百二是什麽?”

醫生拿出一個小瓶子,瓶子裏裝着紅色的藥水。

她懂了,二百二就是紅藥水......

她有些不解:“他骨頭接歪了,你就開點紅藥水嗎?”

醫生很是無奈地朝她說:“沒點辦法啊,這都沒個會接骨的,而且他還是接歪了,沒辦法搞的啊。”

游河坐在一旁沒有說話,不過他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眉眼都未動一絲。

盛驕也沒拿那220紅藥水和消炎藥盛驕,帶着游河走出來,就坐在這小破舊醫院門口沉思。

這生産條件也太落後了。

醫療水平更是落後。

游河就站在她旁邊,問她:“回去了嗎?”

盛驕還不就服氣了:“回什麽回,帶我去買報紙的地方。”

游河問她:“買報紙做什麽?”

盛驕站起來拍拍屁股後面的灰:“這你就不懂了吧,都說行動前要先掌握一手資料,沒點信息誰敢莽上去啊。”

游河哦了一聲,盛驕說他:“說你是小文盲吧。”

等往下走臺階時,盛驕又返回來了:“沒辦法治你的小瘸腿,還得治一治我這氣血兩虧。”

不過為了省錢,她直接自己去抓了點當歸、枸杞,還去買了小米、紅棗、桂圓等東西。

中藥不怎麽吃得起,高低弄點小米來食補一下,每種東西拿的都不多。

供銷社裏人太多了,盛驕最後拿了紙筆和紅糖退出大媽們的戰場。

游河一言不發在後面給她提着東西,盛驕邊走邊問他:“你知道現在的火車票多少錢嗎?是按路程算還是怎麽說?”

游河搖頭:“不知道,沒買過票。”

盛驕啧了一聲:“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游河抿直嘴角,他又沒出過遠門,怎麽會知道這種事情。

盛驕無意間往巷子裏看了眼,突然低聲問他:“你看那邊,是不是在賣野雞啊?”

游河往巷子裏看了眼:“是在賣野雞和野兔。”

盛驕問:“多少錢一只?”

游河說:“看換票還是錢,換錢的話野雞是一塊三一斤,野雞蛋八分一個。野兔貴一點些,一塊六一斤。”

盛驕問他:“為什麽兔肉貴,不是沒什麽肉嗎?”

游河告訴她:“兔子有毛皮,這個貴。”

原來是這樣,盛驕又問他:“那你賣過幾次?”

游河回她:“大半月一次吧,趁着地裏沒活的時候來。”

盛驕問:“那你存了多少錢?”

游河:“沒多少......”他剛想吐出來,又意識到什麽,閉着嘴沒說話。

盛驕笑了,這都套不出來?

終于走到了報社,那報社就是一個封閉的小亭子,外面塗着綠色漆皮,他前面就是大巴站,人來人往的。

盛驕直接問:“老哥,最近有什麽報紙?”

老哥指了指那一沓報紙:“人民日報、新民報、文彙報......你看要什麽,還有地方報。”

“不過只有昨天以前的。”

他們這鎮子小,報紙都只能是延後一天。

盛驕說:“給我拿最近七天的人民日報和新民報,全部都要啊。”

老板一邊給她找一邊說:“你要這麽多報紙幹什麽?”

盛驕說:“這不是家裏小孩長大了,還是得學點字,認識幾個大字也好。”

“還能貼牆上,看看大領導語錄,跟着學。”

她用調笑的眼神看向游河,而壓根沒孩子的游河木了,眼睑輕眨,立在從旁邊。

老板一邊點頭,一邊說是:“确實是,還是得學兩個字。”

看着報社什麽報紙都有,盛驕又問他:“老哥,現在去省城的車票又多錢啊?”

其實回省城的車票知青們最清楚不過,但盛驕和他們都不熟啊。

而且在村子裏問知青打聽事情容易被聽到。

老板也經常聽到這樣的問題,就告訴她:“去省城的車票是一塊二。”

盛驕又問:“那從省城坐火車去北京呢?”

老板嘿了一聲,告訴她:“去北京的火車票我還真知道,站票就是四塊。”

盛驕詫異:“站着啊,那是不是還有人可以坐下躺下?”

老板拿出一沓報紙給她:“那可不是,坐票要五塊七,一張床要九塊五呢。”

盛驕說:“這麽貴啊?”

老板露出一副戚戚的表情:“這還是慢的呢。”

盛驕得到信息後,拿着自己的報紙付錢走人。

她把報紙蓋在游河背着小背簍裏面,粗暴地塞進去,把裏面的東西遮蓋起來,又把新報紙弄皺。

游河問她:“你這是幹什麽?”

盛驕回他:“出門在外,錢不外漏知道嗎?”

游河說:“我是問你為什麽把報紙弄皺。”

盛驕說:“這不是舊報紙不值錢些嗎?”

游河沉默了一下,問她:“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買舊報紙?”

盛驕......

失策了,她可以只買一份新報紙,其他的都去拿舊報紙......

為彌補這一絲失誤,她在國營食堂,只買了兩個肉包一個素餅子。

盛驕咬了口肉包,有些嫌棄地挪到前面來看。

裏面白肉加紅肉混在一起,又加了很多的蔥花,很油又很膩。

但盛迎遞的身體似乎是很久沒吃過肉,吃到嘴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

思想上覺得膩,但口感上又得到滿足。

游河吃東西并不粗魯,但很快速,看了眼盛驕手上剩下的肉包,問她:“怎麽了?”

盛驕搖了搖頭,三兩口吃下去:“沒什麽。”

手上還剩下一個蘿蔔絲做的素餅子,她順手遞給周築生:“老哥,特意給你買的餅子,老香了。”

“還是這店子裏的餅子香。”

周築生走這一趟确實也餓了,他爽朗大笑:“妹子,你怎麽還這麽客氣。”

盛驕笑了笑:“一個餅怎麽就客氣了,你還特意等我們呢。”

周築生也沒客氣,大口吃掉餅子,讓她坐前面有位置的地方。

游河默默地爬到後面車廂去,抱着籮筐沒說話。

路上只能看見盛驕坐在副駕駛的地方,和周築生天南海北聊着天,像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一般。

等回到家中,盛驕依次把報紙拿出來,攤開在桌上。

盛驕把報紙按日期鋪開,和他說:“這破鎮子治不了你的小瘸腿,難道北京也治不了嗎?”

游河并沒有輕信她,只是問:“哪有錢去北京治?”

盛驕坐在位置上,朝他笑:“錢就是最好賺的東西。”

游河眸色緘默:“怎麽賺?”

盛驕指了指這報紙:“就在書上找答案咯?”

再不濟也能賣點丹參換錢。

她露出自己的獠牙:“游河,我們來合作吧。”

“我帶你去治腿,但你必須全部聽我的。”

游河沒說話,幫她把報紙分類歸好:“你想怎麽做?”

盛驕說:“你聽我的嗎?”

游河鳳眼清亮:“你先說,要做什麽。”

盛驕笑了:“不傷天害理,也不違法亂紀。”

“做一個聽話的合作夥伴,我保證你能好。”

游河垂下眼眸,他倒是想知道,這個女人想做什麽。

半晌後吐出一個字:“好。”

反正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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