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滴答——”

牛奶順着樓梯往下淌, 砸在木質的地板上,噠噠的聲音成了逼仄空間裏唯一的聲響。

沉默還在繼續,空氣中似乎連氧氣都開始變得稀缺,呼吸聲愈發濃重。沉重的空氣壓得人都快直不起腰來了,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又像是剛過了兩秒。

顧盼手裏的手機裏突然傳來了趙蘭疑惑的聲音——

“小盼吶,你剛剛說的這都是啥?阿姨怎麽沒聽懂?”

緊張的氛圍終于被這細微的火光點燃, 爆炸的熱浪瞬間迎面撲來, 叫嚣着要将人徹底吞噬。

火光燙得顧盼如夢初醒一般, “啪”的一聲把燙手的手機砸向牆壁。

手機受到反作用力回彈, 又摔回了顧盼腳下。

可手機另一邊的聲音并沒有就這麽消失, 趙蘭的聲音變得有些焦急:“小盼?怎麽了?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你快告訴阿姨, 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叫做你才是我們的孩子,雲謹不是?”

“你閉嘴!”顧盼突然厲聲尖叫, 模樣癫狂, 用腳狠狠碾着地上的手機, 連續不斷地踩壓下, 手機除了屏幕碎掉外, 也沒有熄滅屏幕。

“小盼?”趙蘭還在喊。

顧盼終于崩潰, 他想也沒想就掄起一旁的椅子,重重地砸在不斷傳出聲響的手機上。

就算質量非常好的手機也抵不過摧毀一般的猛烈撞擊,終于在顧盼第三次掄起椅子砸下去的時候, 罷工了。

趙蘭的聲音消失,屋裏重新恢複寂靜。

阮瑤還是沒有說話, 但紅痕已經布滿了她的眼眶,阮瑤一眨不眨地看着顧盼,無聲地等着顧盼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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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盼眼裏閃過一絲茫然, 拎着手裏的椅子半晌沒動。

最終打破這場無聲拉鋸戰的人是顧子雅。

再過兩周就是端午節,到時候她有一個項目不能回家。恰好聽阮瑤說了顧盼的事情,她趁着這次放假想回來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盼還沒有回來之前,顧子雅就在和阮瑤聊天了,母女倆一邊準備着晚餐,一邊談論着顧盼的情況。

沒人注意到顧盼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更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上了樓。

青春期的孩子都有些敏感,阮瑤有些擔心她們的話被顧盼聽了胡思亂想,就端了杯牛奶上去看顧盼的情況。

在樓下等了好半晌都沒有等到阮瑤下來,卻傳來了“咚咚”的重物撞擊的聲音。

顧子雅聽得有些心驚膽戰,想也沒想就上了樓。

等她再上來,看見的卻是一地狼藉。

顧盼赤紅着眼睛站在房間裏,腳下是已經四分五裂的手機,手裏還拎着椅子沒有放下。

阮瑤站在門口,打掉的牛奶濕了她的長裙,就連腳踝上都是奶漬,玻璃碎了一地,在她白淨的皮膚上留下一道紅色顯眼的痕跡。

“怎麽了?”顧子雅和顧子衍極其相似的臉上全是驚愕,“媽?盼盼?”

阮瑤紅着眼睛,沒說話。

顧盼這時候才猛地回過神來,他下意識松開了椅子,椅子砸在地板上又是一聲巨響。

顧子雅眼皮跳了一下:“盼盼?”

顧盼捏緊了拳頭。

阮瑤咬了一下嘴唇,終于開口,聲音喑啞得不像話:“盼盼,你剛剛到底在說什麽,你又知道了什麽?”

一句簡單平靜的話,卻像是一雙緊緊扼住顧盼喉嚨的手,用着隐形的針狠紮顧盼的痛點。

“我什麽都不知道!”顧盼幾乎是嘶吼出聲。

顧子雅被吓了一跳,眉心蹙了起來:“盼盼?怎麽了?”

顧盼吼完這句話,終于再難忍受這快要逼瘋人的氣氛,猛地沖出房間,經過門口的時候狠狠撞上了阮瑤。

阮瑤身子一斜,顧子雅趕緊上前扶着她才沒讓阮瑤摔倒在地。

顧盼卻看也沒看阮瑤,轉身就沖下樓。

顧子雅一急:“你去哪兒?”

回答顧子雅的是顧盼匆匆的腳步聲,以及最後一聲震耳欲聾的關門聲。

顧子雅想下去追,阮瑤卻紅着眼睛拉住了顧子雅,聲音沙啞得可怕:“不用追了。”

“可是……”顧子雅還是有些擔心。

“他最近出門都會有保镖跟着的。”阮瑤搖頭解釋,神情甚是疲憊,“相比這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們說。”

“嗯?”顧子雅滿臉都是疑惑。

阮瑤深吸了口氣,把散落耳邊的發絲別在耳後,輕聲道:“小雅你給子衍打給電話吧,讓他今晚務必回來一下。”

顧子雅還想說什麽,一擡眼卻對上了阮瑤泛紅的眼睛,霎時間,她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這是顧子雅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阮瑤,慌亂、茫然,又分外無助。

記憶中的阮瑤,一直都很冷靜,無論遇到什麽事情,她都能波瀾不驚地處理好。

在剛剛她不知道的短短幾分鐘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顧子雅一時間很是後悔,早知道她就應該跟着阮瑤一起上來看看了。

“那我先給你處理一下傷口吧。”顧子雅說。

阮瑤沒有拒絕。

傷口是被濺起的碎玻璃渣劃開的,不算深,顧子雅很快就處理好了。

阮瑤去換了身衣服,避開傷口簡單地擦洗了一下腳,随後她讓顧子雅先去休息,自己去了顧盼的房間開始收拾一地的狼藉。

顧子雅沉默半晌,走到陽臺給顧子衍打了個電話:“你晚上活動推了回來一趟吧。”

顧子衍那邊背景聲有些嘈雜,他壓低了聲音:“我沒聽清。你等一下,我找個安靜的地方。”

他似乎是進了一間屋子,背景重新恢複安靜:“現在好了,怎麽了?你回家了嗎?”

顧子雅應了一聲:“家裏發生了點事情,你晚上活動能推嗎?”

顧子衍明顯愣了一下,語氣遲疑:“是因為盼盼?”

顧子雅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不全是,我現在也不知道具體情況。總之你先回來吧,媽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們。”

頓了一下,她繼續說:“爸今天應該也會回來。”

顧子衍敏銳地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沉默片刻,他說:“好,我現在就往家裏趕。”

等到顧子衍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他今天出席的活動并不在本市,他是臨時訂了機票趕回來的。

顧家燈火通明,車還沒有駛近,就能看到一片明亮的燈光。

除了顧盼,所有人都坐在沙發上,看見顧子衍進門,顧子雅率先說了一句:“哥回來了。”

“爸,媽。”顧子衍一一打招呼,“小雅。”

阮瑤睜開有些疲倦的眼睛,擡眼看了過來:“辛苦你大老遠趕回來了。”

顧子衍搖頭,換了鞋就走了過去,挨着顧子雅坐下,問:“怎麽了?是盼盼又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阮瑤兀地眼圈一紅。

顧子衍眉心擰了起來。

顧楓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阮瑤的肩膀,安慰道:“事已至此,我們可以把真相告訴他們了。”

阮瑤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她垂下了眼睑,掩下心裏的無措。知道歸知道,可側在一旁的輕微顫抖的手,還是暴露了阮瑤此時此刻的猶豫和掙紮。

顧楓輕輕拍了拍阮瑤的背,輕聲道:“我來說吧。”

這件事情由母親開口,終究還是太殘忍。

這是一段知者甚少的往事。

整個顧家,除了顧楓和阮瑤外,也就只有當時給他們辦理手續的警察知曉,就連雙方父母,都不清楚這件事情。

事情開始要從十七年前說起,那一年,顧子衍和顧子雅正好八歲。

生下顧子衍和顧子雅這對龍鳳胎後,顧楓和阮瑤都沒有再要孩子的意思。在兩個孩子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後,就把他們委托給了爺爺奶奶代為照顧,夫妻倆專心忙事業。

那段時間正好是顧楓和阮瑤事業的上升期,兩人每天都是起早貪黑的,忙到阮瑤甚至忘了自己生理期已經很久沒有造訪了。

要不是一次突然而至的孕吐,阮瑤估計還不會發現問題。

等去醫院檢查,夫妻倆這才知道,這個稚嫩的小生命已經在粗心母親的肚子裏堅強地生活了三個月。現在胚胎初成,他終于耐不住被父母忽視的寂寞,開始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母親自己的存在。

這個發現對顧楓和阮瑤來說,很是意外,也有幾分驚喜。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最終兩人鄭重考慮後,還是決定留下這個意外到來的孩子。

既然他已經生在了這個世界,那他們為人父母的,就也要負起責任。

六個月眨眼即過,在度過了最為炎熱的一個暑假後,九月一開始,阮瑤和顧楓就停了工作,開始天天期盼着肚子裏的孩子出生。

心心念念盼了一個月,終于在九月的最後一天,這個小生命在父母的期許下出生了。

顧楓特意推了大半部分工作,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都陪在母子身邊。

等到孩子滿月,阮瑤恢複好了,也重新回了公司上班。

畢竟是自己家的公司,帶着孩子也還算方便。

一眨眼時間就過去了三個月。

第二年的一月七號,就是孩子的百日宴。

阮瑤不想大辦,顧楓便說請朋友來家裏吃個便飯,順便把父母那裏的兩個毛孩子接回來,讓他們也見見弟弟。

自從孩子出生以後,顧子衍和顧子雅也就見過一面,兄妹倆不在晉城上學,上次還是特意請假過來看的弟弟。

百日宴前一天,阮瑤獨自帶着孩子去商場,準備給兩個好久沒見的大孩子買身衣服。

十多年前的商場不似現在,處處都裝着監控。

正逢周末,商場人多,可謂是魚龍混雜。

阮瑤剛到商場,心裏就打了退堂鼓,想着要不幹脆換一天再來。可再一想到一直被忽視的兩個孩子,她心裏又覺得愧疚,還是進了商場。

但由于對自己的盲目自信,阮瑤做了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阮瑤記得很清楚,事情發生的全部過程,每一個小的細節,在這十多年裏,她回憶了無數遍,也講給了無數的警察聽。

她進了一家童裝店,嬰兒車在她的右邊,随後她伸手拿了左邊衣架上挂着的一套童裝,再詢問了旁邊的導購員有沒有大碼。

導購拿了大一碼的衣服,阮瑤便仔細檢查着衣服,就這麽仔細查看衣服的短短一分鐘時間裏,嬰兒車裏的孩子不翼而飛。

就在阮瑤眼皮子底下,他們的孩子被人販子抱走了。

是誰抱走了孩子,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抱着孩子去了哪兒。

阮瑤一概不知。

她唯一清楚記得的,就只有那天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夫妻倆期待的百日宴,也就這樣泡了湯。

不想讓雙方父母擔心,他們只說工作臨時有事,百日宴取消,對外也是一樣的說辭。

出事當天,警察就對晉城出城的各大路口進行了嚴查,随後又在全市征詢線索。可找了整整五天,也沒有半點孩子的消息。

由于沒有監控,沒有人販子的具體影像,有的就只有嬰兒的相貌體征,尋找難度異常之大,無疑是大海撈針。

到了最後,警察也只能無奈道:“孩子極有可能已經被人販子帶離了晉城,如果孩子已經不在晉城,要想再找下去,光靠着晉城警方是沒用的。”

每年被拐賣的孩子成百上千,他們的孩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找到最後,顧楓和阮瑤放在心尖上的寶貝,也就成了資料簿上的一個數字。

事情就是這麽殘酷且無奈。

甚至在孩子被拐賣之前,顧楓和阮瑤都還未來得及給他取一個正式的名字。只有一個從懷胎開始一直叫的乳名——小然。

雖說是突然造訪的孩子,但對于他的出現,夫妻倆都很開心,取了“欣然”的然,代表的也是父母對小然到來的喜悅。

現在,小然就這麽突然地離開了父母的身邊。

阮瑤堅持到第五天,在警察告知她還是杳無音信這一天,她終于堅持不住了,數日來的疲倦以及莫大的心理壓力,終于将她擊倒。

慌亂中把阮瑤送到醫院門口時,顧楓在醫院門口看見了這樣的一幕。

那是一個六個月大的男嬰,但由于生下來就有先天性心髒病,在今天早上被家人遺棄在了醫院門口。

顧楓心系阮瑤,并沒有在意,匆匆走過。

等到阮瑤被推出急診室轉入普通病房時,他又看見了那個男嬰,這時候他已經被護士抱在了懷裏。

由于發病,嬰兒滿臉青紫,呼吸急促,護士正在抱着孩子一路小跑,争分争秒地和死神賽跑。

氧氣罩罩上的那一瞬間,男嬰突然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嗚咽。

抱着男嬰的那名護士松了一口氣,激動道:“能救能救,一定要救他,大不了我先把錢墊上。自從我有了寶寶開始,我現在是一點都見不得其他孩子受苦受委屈。”

一句輕飄飄的話,就這麽直接飄進了顧楓的心裏。

顧楓眼淚倏的一下就掉了下來。

醫院的走廊上,整個通道都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護士把男嬰放在病床上,推着床就往手術室推,身後跟着的是幾個同樣行色匆匆的醫護。

顧楓眼淚止不住了。

都是為人父母,那他們的小然,現在又在哪兒呢?

顧楓猜,人販子偷孩子是為了賺錢,他們應該把小然養得白白胖胖的吧?

就只是小然母乳吃慣了,也不知道他乍一下換成奶粉,會不會哭鬧着不願意喝。

奶粉也不能是劣質奶粉,喝多了沒有營養,萬一營養不良要怎麽辦?

各種擔憂在這一刻蜂擁而至,顧楓牙關狠狠咬緊。

不喝也不行的啊,臭寶寶。

你要喝,你不能挑嘴。你一定健健康康,快點長大。

爸爸媽媽粗心把你弄丢了,請你不要生爸爸媽媽的氣。是我們對不起你,等你長大以後,你想怎麽怨恨我們都沒有關系。

所以,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長大。

小孩子不挑食,才能長得高高的。等你長高,等你長大,這樣你站在人海裏,爸爸媽媽就能一眼看見你。

請你相信,只要爸爸媽媽活在世界上一天,就會繼續尋找你一天。

但我們在人群中看見你的那天,也就是爸爸媽媽來接你回家的那一天。

寒風吹過,走廊上傳來一聲男人的恸哭。

一門之隔,躺在病床上的阮瑤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任由眼淚肆意流淌。

一周後,阮瑤出院的那天,她突然拉住顧楓道:“我們帶那個孩子回去吧。”

顧楓一愣。

阮瑤聲音有些哽咽,但還是強忍着難過露出一個微笑:“先天性心髒病需要盡早治療。不知道為何,小然被帶走後,我就想盡可能多做一些好事,我希望我們好好對待着其他的孩子,說不定這樣小然也能被其他人好好對待。”

顧楓眼圈紅得可怕。

半晌後,他點了點頭。

辦理完了所有的領養手續後,護士将孩子交到了阮瑤手裏。

阮瑤看着懷裏這個閉眼酣睡的孩子,心軟了一片。

只是可能是由于經常發病的關系,孩子絲毫不像其他六月的孩子,看着又瘦又小,一張小臉也很是蒼白。

盯着孩子看了半晌,阮瑤說:“不如就叫顧盼吧,顧盼生輝,無災無病,以後也能變成個小帥哥。”

顧楓彎了彎眼睛,在阮瑤額頭上落下一個吻,點了點頭:“好。”

顧盼比小然大了三個月,登記的時候,夫妻倆也特地把孩子的生日登記小了三個月。

為了隐瞞家裏的其他人,更是為了顧盼能更好地長大。

在顧盼九個月大的時候,顧楓和阮瑤帶着顧盼出國做了心髒手術。

手術痊愈後,顧盼也就成了健康的孩子。

也是在這之後,顧楓和阮瑤才開始讓顧盼出現在大家視線中。

一晃多年過去,看似完整的一家,其實不然。

在家裏其他人不知道的每一個空閑時刻,顧楓和阮瑤都在找尋着當年丢失的小然。

十七年間,無數人販子落網。

可沒有一個人說他們當初在那個時間點,拐走了一個三個月大的男嬰。

兩人總在逆流而上,一直在找尋,從未想過放棄。

甚至就在去年,顧楓開始拓展海外市場,心裏也是抱着能夠找到小然的一絲期頤。

但他們怎麽都沒想到的是,他們尋找的方向,一開始就錯了。

他們的小然,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晉城。

就在和他們同一座城市裏,生活了這麽多年。

給顧盼收拾房間的時候,阮瑤在衣櫃的抽屜裏找到了一份親子鑒定,是她和顧盼的親子鑒定,鑒定時間顯示為去年。

早在去年,顧盼就已經發現了這個真相。

顧盼是如何得知他不是顧家的孩子,又是如何推斷出那個叫做“江雲謹”的孩子才是顧家親生兒子的?

阮瑤不得而知。

在聽到顧盼講那番話的時候,她就徹底亂了。

阮瑤下意識地想要追問,不過很快她反應了過來,這時候追問并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同時她也終于明白了,為何這段時間顧盼會變成這樣。

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得知了另一個人才是這個家裏原本的孩子,無論是誰也會慌張失措的,顧盼也是一樣的。

所以在顧盼離開的時候,阮瑤才沒有讓顧子雅立刻追上去。

不僅是顧盼需要冷靜,阮瑤更需要冷靜。

顧楓說得很慢,娓娓道來的語調,像是在述說一個故事一般。

但沒有親身經歷故事的人,是不懂什麽失去珍寶那一刻的絕望,更不明白什麽叫做失而複得的喜悅。

說完顧楓也紅了眼睛,熱淚無知覺地從眼眶滾落。

他找了十七年,找了十七年的孩子。

終于就要回家了。

但清醒如顧楓,也知道事情不能這麽早下定論。

今天阮瑤叫顧子衍回來,還有一件事想問他。

因為顧子衍,是唯一一個見過江雲謹的人。

失而複得縱然喜悅,可在事情真相還沒有徹底揭開之前,他們也不敢魯莽。

萬一這次還是找錯了人怎麽辦?

失望的次數多了,顧楓和阮瑤不敢抱太大希望。

即便他們心裏也清楚,這次的希望是最大的。

顧子衍還是有些茫然無措,直到此時此刻,他也還沒回過神。

顧楓在敘述這件事情的時候,和他工作開會的樣子很像。

用最簡單的明了的話語,向他們講述了一個就發生在他們身邊陌生又不可思議的故事。

每一句話都很簡單,但每一句話要表達的涵義都不簡單。

足足愣了好幾分鐘,顧子衍才讷讷開口:“所以,也就是說盼盼不是我們的親弟弟?我們的弟弟另有其人,按照盼盼自己承認的,極有可能是……江雲謹?”

阮瑤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顧子衍嘴巴微張,半晌又緩緩合上了。

他茫然地伸出了手,片刻後又緩緩放下,難以置信地揉了揉他做了造型有些硬邦邦的發絲。

“怎麽可能……”這句話太輕,像是氣音一般,在家裏盤旋了兩圈,又清楚地落進每個人的耳裏。

顧子衍腦海中突然晃過了一道少年的身影,清瘦帶着少年獨特的朗逸,并無什麽不妥。

唯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那雙清透又拒人千裏之外的深邃雙眸。

顧子衍喉結滾動了一下,也是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難怪他會覺得第一眼看到江雲謹就覺得親近。此時回想起來,少年的眉眼,竟然和他面前的顧子雅有幾分相似!

相比之下,顧子雅要冷靜得多。

思索片刻,她看向父母兩人:“那你們現在的想法是?”

阮瑤啞着聲音,沒有絲毫猶豫:“如果真的是小然……”她抿了抿唇,語氣堅定,“我要接他回家。當年是我弄丢了他,我早就該接他回來了。”

顧楓點了點頭。

長達十七年的尋覓,早就該畫下句號了。

但在這之前,他們還有必須要處理好的關系——顧盼。

商議了一晚上,最終的讨論的結果是讓顧盼暫時先冷靜一下。

自己一直想要隐瞞的秘密乍一下被發現,顧盼心裏肯定也很慌張。

阮瑤和顧楓都想好好和顧盼談一下,但是這必須在顧盼情緒穩定的前提下進行。

無論顧盼是怎麽想的,他們始終是一家人。

這場家庭聊天最終進行到了後半夜,衆人才去休息。

說是休息,但結果誰也沒睡,都是睜眼到天明。

同樣睜眼到天明的人,還有顧盼。

顧盼其實根本就沒有走遠。

從家裏魯莽跑出來沒多久,顧盼就後悔了。

他不應該跑的,他身無分文不說,就連手機都被他砸壞了。

顧家別墅在的別墅區,距離城區有一段距離,他總不可能徒步走到市區。

思考半晌,顧盼叫出了跟在他身後的保镖。

他早就知道這些人一直在跟着他了,每天早上這些人會跟着他到學校,目送着他進了校門後又離開。

然後等到放學後,這群人又再悄無聲息地跟着他。

顧盼心裏雖然煩躁,但也無可奈何。

好在這會兒他們還有用。

讓保镖帶着他去了最近的酒店,顧盼先去泡了一個澡。

他需要大概把今天發生的事情梳理一下,再考慮一下他未來要怎麽做。

今天他都從別墅離開了,還有這麽多保镖跟着他,這足以說明在阮瑤心裏,還是有顧盼的位置。

只是他今天實在是太沖動了,才讓事情變得複雜起來。

在被阮瑤聽到他講電話的那一瞬間,顧盼就應該挂斷電話,說自己在跟朋友開玩笑。

随便打個哈哈,事情就能完美掩飾過去。

但他太緊張了,緊張到當時神情麻木,甚至在從顧家離開後,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

等到記憶回籠,顧盼後悔得不行。

顧盼清楚自己此時此刻應該去找阮瑤道歉,跟她認錯,但顧盼拉不下臉。

同時,他心裏更是害怕。

顧盼拼命想要隐瞞的事情,現在極有可能已經曝光。

那今後顧盼在顧家,又要何去何從?

想到江雲謹,顧盼狠狠咬緊了牙關,他難不成今後真的要和這個惡心的人生活在一起?

顧盼頗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又到了周末,有了上次找補習班失敗的經驗,江雲謹這次做足了功課。

的确就像是那些補習班所說,現在學期中,再想找一對一的老師的确難找。

但線下難找,不代表線上不好找。

互聯網飛速發展的年代裏,無論是電商還是直播,都跟着潮流在飛速發展,從而也衍生出了很多新型的教學模式。

互聯網教育,就是其中的一項。

網絡教學有他的優點,自然也有缺點。缺點之一,就是互聯網教學機構五花八門,要從中甄別出好一點的機構,是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和精力的。

江雲謹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全部用于試聽課程了。

老師的教學水平到底怎樣,還是需要他試聽後才清楚。

一上午的時間有限,緊湊着安排,也就只排了三節課。

江雲謹聽了前面兩節數學課,心裏大概有了數,正準備聽第三節 課的時候,他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看了眼聯系人,江雲謹眉心皺了一下。

思考了半秒,他挂斷了電話。

可對方就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般,一直不斷地打電話進來。

最後還是江雲謹把手機調了靜音,一節課才能完整地聽下來。

他剛關上直播,下一秒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江雲謹眉眼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厭惡,沉默片刻,他還是拿起了手機,接通了電話。

“個小兔崽子!你怎麽不接電話?”沒等江雲謹說話,另一邊就傳來了女人的謾罵聲,“你現在能耐了是吧?電話都敢不接了,是不是?”

江雲謹眼神微暗:“有事嗎?”

“嘿,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聽到這話,趙蘭更生氣了,“你個小崽子吃老娘的用老娘的,現在老娘給你打個電話,你就這副态度?”

江雲謹抿了抿唇,沒說話,開了免提,随手把手機丢在了桌子上,轉身打開了剛剛做好的數學筆記,準備再溫習一遍。

但喋喋不休的趙蘭又怎麽會輕易放過他?

罵罵咧咧了一長串後,趙蘭終于切入了主題。

“對了,你最近和你的那個朋友,就是小盼還有聯系嗎?”趙蘭輕咳了一下,語氣頗有些不自然。

江雲謹翻書的動作一頓,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不動神色問:“沒有,怎麽了?”

趙蘭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掙紮,最後她還是沒忍住道:“就,昨天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跟我唠嗑了一會兒家常。然後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電話就挂斷了,我直到今天都聯系不上他,你看看……”

“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江雲謹打斷了趙蘭的話,“就算是有,我也不會聯系他的。”

說完,他甚至都沒有給趙蘭再開口的機會,直接挂斷了電話,順手又把趙蘭的手機號拉入了黑名單。

世界重新恢複一片寂靜,江雲謹輕舒了口氣。

午後的陽光從陽臺斜斜地照了進來,帶着些燥熱,伴着清風吹來,讓整個小房間顯得溫馨又舒适。

江雲謹盯着手裏的筆記看了半晌,沒忍住又拿起了一旁的手機,飛快地把趙蘭從黑名單拉了出來,回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不出所料地響起了趙蘭的謾罵聲:“狗日的你怎麽回事?跟你講電話說到一半你怎麽就挂掉了?我……”

“他給你打電話說了什麽?”江雲謹聲音裏隐隐含着怒意,壓低聲音問。

趙蘭還是頭一次聽到江雲謹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想到江雲謹問的那件事,趙蘭又有些心虛。不自在地咳了兩聲,趙蘭含糊道:“沒說什麽,就……說了一下你們現在的關系。你是不是又跟人鬧脾氣了?你跟朋友要好好相處,還有就是,你有想要轉校的想法嗎?”

江雲謹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沒再聽下去了,直接挂斷了電話。

房間裏獨屬于夏季的絲絲熱氣似乎在這一刻褪得幹幹淨淨,憑空添了一絲寒。

江雲謹握着手機的手指收緊,指尖都泛起了白。

他知道顧盼對趙蘭說什麽了。

顧盼把他的身份告訴了趙蘭。

趙蘭和上輩子如出一轍的語氣,徹底勾起了江雲謹塵封已久的傷痛記憶。

在趙蘭和江龍軍的眼中,沒有什麽是能和錢媲美的。無論是親情也好,愛情也罷。

在錢面前,這兩樣東西就是放屁。

不過和上輩子不同的是,上輩子趙蘭是用這一蠱惑的語氣讓江雲謹退學。

江雲謹嗤笑一聲,拳頭暗自收緊,半晌後又緩緩放松。

現在已經和上輩子不同了,江雲謹重新給手機解鎖,把江龍軍的手機號碼也一起拉進了黑名單。

做完這一切,江雲謹重新翻開了數學書,開始看早上做好的筆記。

“怎麽樣?”趙蘭瞅了眼江龍軍,“他接電話了嗎?”

江龍軍臉色很是難看,随手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摔:“接個屁!老子就說這個小兔崽子長大了,翅膀硬了!媽的,竟然連老子的電話……”

“你可省省!”趙蘭瞪他一眼,“人家才不是你的種!還不是你當年不做人,媽的……”

江龍軍臉色一變,兇神惡煞地瞪了趙蘭一眼。

趙蘭冷哼了一聲,把已經到了喉嚨的話給吞了回去。

“臭婆娘你他媽不要給老子亂說話!”江龍軍惡狠狠地威脅。

趙蘭才不怕他,指着江龍軍的鼻子就罵:“還不是你個缺德的,不然老娘這輩子能過得這麽苦?現在被人家發現了吧,我看發現還是好,反正你也沒錢還債,到時候把你給關進去不愁吃喝也挺好。”

“你個損娘們就知道咒老子!”江龍軍瞪了趙蘭一眼,“我……”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江龍軍眼睛微眯,眼裏閃過一道異樣的光彩:“我突然有個好主意!”

趙蘭翻了個白眼:“現在逃還來得及。”

“滾!臭娘們就是頭發長見識短。知道個屁。”江龍軍哼了一聲,“你這就不懂了,反正老子再怎麽也是把那個小混蛋給拉扯長大了,到時候要真的被他親生爹媽找上門,難道我們還擔心什麽錢不錢的?”

趙蘭眼珠子瞬間亮了:“你的意思——”

江龍軍思索片刻,一拍桌子:“周一我們去一趟學校!”

趙蘭反應過來,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連連點頭:“好!這個辦法好!”

江雲謹最終試聽了四節數學課,終于定下來了一家機構。

但在和機構簽約的時候,線上教學的弊端也就體現出來了。

機構是和老師簽了約,老師一周的課表會由機構統一排班。

也就是說,老師排班是固定的,且會在周一公布,具體哪一個時間短哪些老師有課都能在系統上查詢。

這也就造成了一個學生都喜歡同一個老師,進行搶課的行為。

雖說還是一對一,但同一門科目好幾位老師一起輔導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江雲謹糾結半晌後,還是一咬牙先買了兩個月的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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