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人算不如天算(修)

怕是有紫笛在的一天,這種不正常的狀态,就不會有恢複正常的時候吧。

坐在駛向三原驿的列車上,塔矢這樣自暴自棄地想。

原本以為只是自己和紫笛兩個人随便走走,可到了東京火車站才知道,自己是附帶,進藤和紫笛才是這次的主角。啊啊,真是糟糕透了。

塔矢皺着眉,目不轉睛地看向前方,身邊的進藤看着窗外。明明兩人相識四年,超過無數場架,現在卻一句話也沒有。尴尬的氣氛一直在彌漫着。

“各位乘客,請品嘗一下靜岡名産——安培川粘糕和芥末醬菜。”

列車上的乘務員推着小推車從身邊走過。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進藤不禁扯開嘴角。

四年了,每次聽見乘務員的推薦聲,就會想起第一次坐這趟列車的情形。河合先生大大咧咧地在車廂裏嚷嚷,自己心急火燎地想沖到因島把佐為抓回來……時間過得真快。

列車平穩地行駛在山陽本線上,窗外的景色與自己印象中的也略有不同。

5月的時節,天氣晴朗又幹爽,缭繞在富士山頂峰的雲朵清晰可見。然而現在這個時節,被秋風撕扯着的雲團如衛士般忠誠守護着富士山,遲遲不肯離去,竟也顯出一派仙霧彌漫的空靈。

10月的景象帶着衰敗與凄涼,枯黃的落葉簌簌飄落。原本鮮嫩的綠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逝去,好像佐為離開的剎那,悄無聲息,令人措手不及。

昨天下完指導棋又趕回家的疲憊,今天看見塔矢和紫笛一起趕來的錯愕,還有即将到達的目的地……唔,哀戚的十月,可笑的我。我到底是為了什麽坐上這輛開往因島的列車?

一直看向窗外的進藤突然轉過頭,看着塔矢。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目光的塔矢繃緊全身,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他偷偷瞄向進藤,卻只看到進藤又轉回去的側臉,金色的劉海乖巧地停在臉側,分外脆弱。

脆弱?怎麽會是脆弱?塔矢疑惑,在他的印象裏,進藤充滿了活力和自信,他的高深棋力,他的果斷拒絕,他的自信宣言,以及這麽多年來對弈時的神采奕奕,複盤時的活力四射……可現在,為什麽會覺得進藤很脆弱呢?

不,不只是現在。塔矢想起01年的那個5月,進藤不知原因地放棄圍棋,連續兩個月不戰而敗。自己去學校找他,看到的也是一副脆弱逃避的樣子……直到他自己恢複鬥志。那麽現在,是這場旅途讓他顯得脆弱嗎?

本因坊秀策!

塔矢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兩者之間,一定存在什麽聯系!只是現在,自己還不知道。

廣島縣尾道市。

紫笛晃悠着從列車上下來,臉色蒼白,嘴唇發紫。

“唉,唉,人老了沒辦法啊,身體不行了。”面對兩個大男孩擔憂的目光,紫笛一臉滿不在乎。

塔矢和進藤瞬間黑線。

“你們這些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子怎麽能明白老人家的心态呢!”紫笛倚老賣老,“喂喂,尊老愛幼懂不懂?快過來攙我一把,我走不動了。”

塔矢和進藤對視一眼,又心虛地錯開,默契地上前,一左一右攙住紫笛。

塔矢是知道紫笛身體有恙,也知道這個姐姐平時就是一副無良前輩的樣子,并不覺得詫異。

倒是進藤有點不适應。之前短短的兩次照面,對弈時的強大氣勢以及關于Sai的試探與心照不宣的一絲明了,讓進藤以為紫笛是一個像塔矢前輩那樣嚴肅且不茍言笑的人。沒想到相處下來竟是這樣一個性子,頓時輕松了許多。

兩人各懷心思,扶紫笛上了去往因島的公共汽車。

“唔,還要坐船啊。”紫笛看着汽車上了高速船,“我覺得我可能會暈船。”

一起坐在最後一排的進藤和塔矢聽到紫笛毫不負責地說出暈船的預測,瞬間覺得這趟旅行的本質又暗黑了幾分。

為什麽不早點說,好讓我們準備暈船藥啊?!兩個人都在心底咆哮。

“吶,我們去前甲板吧。”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一點珍惜的紫笛,很自然地提出自認為最合情合理的要求。

塔矢看着一臉‘好想好想去看海’的紫笛,無奈道:“可是你的身體……”

“哎喲~沒關系啦!既然出來了就要好好玩!大不了之後回去再靜養嘛。”很顯然紫笛并不覺得,身體是可以作為拒絕自己看海的擋箭牌。

“可是,車上規定,乘客不能在船上随意下車。”向來是異想天開的進藤,也招架不住紫笛接二連三不安常理的出招。

“沒關系啦,偷偷溜下去不就好了。”紫笛一臉興奮地說,“你看司機大哥也下車抽煙去了。船上肯定有專門休息的地方,到船上總比坐在車上舒服。”

面對歪理連連的紫笛,兩個人只好妥協。

三個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車,還自覺沒人看見他們的行動。

可問題是三人本來就坐在最後,不管從哪個門下車都會有半數以上的乘客看見。不過,即便精明如塔矢,在偷偷摸摸做壞事的氣氛下,也無所謂是被圍觀、被圍觀,還是被圍觀了。

“呼,果然吹吹海風,舒服多了。”紫笛倚在欄杆上眺望遠方,進藤在邊上緊張地盯人,生怕出現什麽意外。

塔矢在穿越到甲板的路上,看見二樓有休息處的指示牌,決定上去看看,也許能買到防止暈船的藥。

船尖頂開水面向前滑行,海面被船身破開,海水由下至上翻滾着,帶出一團團白色的浪花。海水下落時像是摔碎的玉帛,四下濺開,呈扇形向遠處蕩去。不僅是船頭,船的周圍全是翻卷的白色浪花,一朵一朵盛開,綻放到極致之後,才化作一片一片展開的宮扇,向更遠處延伸而去。

船邊的水波,由極盛至極衰,又由衰敗到極致,相互交錯,交相輝映。

船身未及的遠處倒是平靜多了。秋風一過,吹開一片漣漪。即便偶爾飛起一朵浪花,也是極小極輕,倏忽間就落入水裏,消失不見。

海水的顏色并不是純粹的藍,而是更深更濃烈的湖藍。海面上水汽蒸騰,甲板上更是水汽充足,空氣中彌漫着大海特有的腥味。

紫笛轉過身靠着欄杆,就見進藤一臉地緊張,笑了笑:“沒事的。我只是心髒出了點小問題,從娘胎裏出來就有了,不用太緊張。”

“啊,哦。”進藤聞言點點頭,看了紫笛一眼,轉開視線,過了一會兒又看她一眼,再轉開視線。下一秒又瞄了紫笛一眼……

紫笛看着進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啞然失笑道:“進藤君,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不,不用叫‘進藤君’,叫我阿光就可以了。”邊說着,進藤又睜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看向紫笛。

“阿光,眼睛是用來看風景的,不是用來盯人的。”紫笛笑道:“我又不會從這裏跌下去,你就放心吧。”

進藤聽完紫笛的話,更加不知所措。

紫笛轉過身子不看進藤,接着說道:“你覺得,這海景,是現在比較好看,還是五月的時候比較好看?”

“五月……好像沒什麽區別吧。”進藤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即便是五月,自己也是很乖地呆在車上,哪裏會看到正在航行時的大海。等一下,她問我5月的風景,難道她知道……

“是嗎?”紫笛不置可否地笑笑,完全忽略了進藤的表情從迷糊到恍然,從恍然到震驚。

“紫,笛姐,你是不是知道Sai的存在?”進藤不管不顧地問出口。

“Sai啊……”紫笛再次将目光投向大海,“阿光你知道嗎?我們每個人活在這個世上,也許都不只是為了自己而存在的。有些人為了另一些人而存在,而那另一些人,又是為了其他的人而存在。像我們這些下圍棋的人,或許是為了培養出能成為棋神的弟子而存在,或許是為了留下自己在圍棋上的經典造詣而存在,又或者,是為了追逐一生的對手而存在,為了尋找到能和自己一起下出‘神之一技’的對手而存在!”

紫笛頓了頓,望着大海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我們不只是一個人在奮鬥,而是每一個人都在努力,為了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努力。況且圍棋,本來就不是一個人下的,它需要兩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才能下出曠世棋局,才能共同走向‘神之一技’之路!”

“我不明白……”進藤迷茫地看着紫笛,一直憋着的一股氣不斷地上湧、翻滾、沸騰、激蕩,仿佛四年來,自己對佐為的思念和愧疚再也止不住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存在,存在,難道Sai的存在就沒人知道嗎?他是為了誰而存在?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意義,因為除了我、除了虎次郎,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這對Sai來說是多麽不公平!”

“傻瓜,他就是為了你而存在啊。”看着一臉掙紮的進藤,紫笛上前擁住他的肩膀,“他是為了你而存在。他把自己畢生所學傳授給你,你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那他為什麽要離開我!既然他是為了我而存在,那他為什麽要離開我?!我還沒有學會他全部的本領,我還沒有到達他所到達的高度,明明他陪伴虎次郎走過了一生,為什麽要這麽早、這麽早就離開我,我還沒……”

“因為他知道,你能夠完成他追尋了千年的‘神之一技’的願望,他相信你!因為他是藤原佐為,而你是進藤光!”

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進藤把腦袋靠在紫笛的肩胛處,壓抑的聲音像極了哭訴。紫笛輕輕拍着進藤的後背,又是心疼又是憐惜地安慰進藤。

即便知道藤原佐為就存在于自己的棋局中,知道只要不斷下棋就能在棋盤上看見藤原佐為的存在,但對佐為消失的愧疚和對佐為的思念并不會有絲毫的減少。

四年了,進藤總算能稍稍理解佐為消失時的心情。

過了好久,進藤不好意思地擡頭,啞着聲音沖紫笛說了聲“謝謝”。

紫笛看進藤通紅着眼眶,向自己道謝,就像看見自己的孩子。

她極其自然地低下頭,安慰似的親了親進藤的額頭。

進藤一驚,連忙退後,卻剛好看見塔矢站在自己的身後,一臉的震驚與錯愕。

作者有話要說: 2014年8月8日 第一次修文【K】

2017年9月26日 第二次修文【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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