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潔癖極重的遲渡,還算良心未泯,單臂接住軟倒的蘇卡。
白色的T恤不可避免蹭到血跡,他嘴唇不悅地抿起,呵住慌亂地霍童,讓他叫救護人員來。
不久,海岸救援亮橘色的馬甲,在沙地車上若隐若現。
遲渡非常冷靜,保持着潔癖距離,仔細觀察起臂彎裏的人。
其實再次見到蘇卡,他就有一種別扭的感覺。
這個人從頭到腳仿若重生,似乎退去了那些不可理喻的歪心思,坦白地不要臉讓人一時無法招架,卻還不算讨厭。
遲渡郁悶,調出金屬義眼的數據。
果然,他的心跳剛剛快了五分之一個節拍,又一次創造歷史記錄。
真該死……
海浪的聲音窸窸窣窣從窗外傳來,安詳得仿佛母親低語。
蘇卡卻在這片難得的靜谧中驚醒,腦海裏閃回沙灘上最後一個畫面。
他的鼻血蹭在遲大閻王,潔白無瑕的襯衣上,要死!
嗯……
遲渡不會把他就地解決了吧?
還活着嗎?
蘇卡晃晃內如漲潮的腦袋,慢悠悠抱着被子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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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不是別墅,裝修上來看還帶着精致和豪華,但很多特殊細節告訴他,這裏應該是醫院。
“嘿!你醒了啊!”卧室半掩的門被推開,霍童幾步走到床前。
蘇卡身體沒有什麽不舒服,只是腦袋暈,“我這是在哪兒?”
“大哥,你差點把我吓死好不好!”霍童湊到他眼前,“睡眠不足、低血壓外加中暑,公主有的病你全有。”
蘇卡:“……”
原身近半年來,不是在賭博就是在行騙,晝伏夜出像只蝙蝠精,身體大病倒是沒有,小毛病不斷。
蘇卡拿起床頭的水杯,試圖掩蓋尴尬,戰略性喝水。
霍童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高手,敲着床邊問:“你……到底跟我小舅什麽關系啊?我怎麽覺得他們倆老熟了呢?”
“噗——咳、咳……”幸虧蘇卡手快,水全噴手心裏。
能不熟嗎?我他媽是你前小舅媽!
蘇卡用悲涼的眼神望着他,緩緩往被子裏滑,“我有點頭暈。”
“不,你不暈!”霍童斬釘截鐵,揪住他。
醫生已經看過蘇卡,好好睡一覺就沒事。
霍童不依不饒,眼珠一轉,“要不這樣吧,咱倆交換個秘密。我先來,你是我小舅抱回醫院的,怎麽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反正我是挺意外的,我小舅這人,基本上沒啥人味兒,這輩子連狗都沒抱過。”
蘇卡:“……”
你媽的……
他一雙冰冷的爪子死死揪住被角,這是徹底活不下去了。
“嗨,該你了,趕緊,說出你的秘密來。”霍童不死不休,還補一句,“騙人小狗!”
蘇卡誇張地呼出一口氣,“你真的想知道我的秘密?”
霍童乖巧點頭,不老實的綠毛興奮地在頭頂跳躍。
“事到如今,我也瞞不了你了。”蘇卡望着潔白的天花板。
霍童被他神叨叨的狀态吓到,心裏面七上八下,腦子裏流竄過十幾部狗血電視劇,猶如尿崩的情節。
終于把小閻王爺,吓出慘白的小嫩臉原型。
蘇卡這才滿意,慢悠悠地說:“我的秘密其實很簡單,我是一條魚,來自深海的人魚。”
“老子這就把你做成剁椒魚頭,信不信!”霍童慘遭忽悠,虎牙都呲出來了。
蘇卡托着腦門滑進被窩裏,哼哼唧唧,“頭疼、頭暈、頭麻……哎呦……我這是工傷,需要理賠。”
霍童:“……”
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還不怕他小舅的人。
蘇卡真是個異類!
賴皮魚把頭埋進枕頭堆裏繼續逃避現實,突然聽見頭頂傳來清脆的擊打聲。
他側頭,微微将眼睛拉出一道縫兒。
就見霍童站在床邊,指節有節奏地敲打琉璃罐,“雖然你是個騙子,我還是好心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端起罐子晃了晃,裏面立刻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這破玩意兒,也是我小舅撿回來的。”
被子裏的身體一動不動,很明顯僵直下來。
霍童不理他,徑直走到門口,“哦,順便告訴你。由于你脆弱的小身板兒,咱們沒趕上小舅晚上的飛機,只能明天自己想辦法回去。”
這鬼地方全部是屁大的島嶼,大型客機根本無法降落,只能靠螺旋槳小飛機擺渡到鄰國轉機。
現在正是度假尾聲,機票緊俏異常。
蘇卡終于裝不下去,彈身而起,“那我們怎麽回去?”
“忘了向你轉達我小舅的留言。”霍童半個身子擠在門縫裏,“他叫你明天自己游回去!”
蘇卡:“……”
我雖然不是人,但你們舅甥倆是真的狗!
與此同時,遲渡的私人飛機,正在飛躍深沉的墨藍色海洋。
從休閑服換成标準西裝三件套,遲大爺的心情還沒緩和下來,以手撐額,望着漆黑的窗外,若有所思。
“想什麽呢?”
薛尋從後艙過來,坐到他身邊,潇灑地給彼此倒好酒。
遲渡摘下眼鏡,金屬義眼在燈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你……”他似乎有些猶豫,“你跟嚴家很熟。”
用陳述的語氣說問句,大概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利。
薛尋輕笑,不置可否,“怎麽突然對嚴家感興趣了?”
遲渡用關你屁事的眼神,親切問候了他一下下。
薛尋舉手投降,表示算我嘴賤,“還算可以,小事兒可以打招呼,大事兒可以商量,就這個水平。”
遲渡再次沉默,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薛尋似乎頗為習慣這種氣氛,自顧自品酒,也不說話。
良久之後,遲渡戴回眼鏡,“你去給他們家帶個話。”
“行啊。”薛尋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只不緊不慢應聲。
但眼裏心中滿是好奇,嚴家想攀遲渡,那得打斷腿全體增高。
他好奇,什麽事讓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夥人湊一塊,讓遲渡考慮這麽久,還親自找人帶話?
有意思!
遲渡似乎想通了些事,放松地靠進沙發裏,語氣平緩,“就說,讓嚴白楓以後老實點,別去找蘇卡的麻煩。”
“噗——”
薛尋剛進嘴的酒,一口噴在衣服上,狼狽地拿起餐巾亂擦。
遲渡極度嫌棄,撇開眼。
“你認真的?”薛尋懷疑從不開玩笑的遲大爺,是在逗他玩兒。
遲渡嫌棄的眼神回到他臉上,極其冷淡地“嗯”一聲。
薛尋好似發現新大陸,放下酒杯笑得差點背過氣去,“快、快點告訴我你的心裏路程。”
遲渡略有不悅,“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不是、不是,沒問題。”薛尋喝水潤潤喉嚨,“就是,您突然通了人性,我有點不習慣。”
遲渡:“……”
月黑風高,飛在三萬米,很适合把合夥人扔下去!
“小朋友的事兒,都是小事。你放心,交給我好了。”薛尋八面玲珑,察覺到狗命不保,趕緊應聲答應下來。
話茬兒結束,機艙又回到詭異的靜谧裏,這是遲渡思考時的常态。
薛尋掩飾性咳嗽兩下,瞬間變回正經人。
“N國的項目實驗階段效果很好,地底冰礦層可燃料出貨比,非常可觀。”
說回自己的老本行,薛尋眼中散發着自信的光芒。
“你知道的,跨國能源投資,不是那麽容易解決。”遲渡對這次投資堅定卻不急躁。
薛尋晃了晃酒杯,“國會的大老爺們難道吃得還不夠飽?”
“不。”遲渡否定得很徹底,“打開一個國家的能源大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赤/裸/裸的征服。我們、他們,都需要時機。”
薛尋默契十足,并不糾結“我們、他們”的指代,端起酒杯,“我覺得N國或許需要重新尋找他們的自由,比如,人們有尋求環保意識的自由。他們占有地球百分之三十的高密集冰礦床,就有拯救世界的義務不是嗎?”
遲渡的眼神游離在外,保持着一貫的高深莫測:讀作自由,寫作欺騙。在這個世界上,貧窮與落後者,在資本的帶領下,最後只能找到包裹着自由糖紙的欺騙。
“我們的游說律師,這次幹得不錯。”薛尋出現在島上的真實目的,是參與國際環境事務會議。
“很多知名環保組織,都願意在N國環保的問題上,與我進行更進一步的合作。”
這麽大的項目,每一點進步都不容易。
遲渡終于來了點興趣,“哦,看起來你已經有計劃了。”
薛尋并未往下說,而是舉起酒杯,“來,先敬自由一杯。”
“敬欺騙。”遲渡只将酒杯端離桌面,傾身向前。
薛尋一臉“你怎麽把大實話放出來”的表情,“資本的欺騙,那能叫騙嗎?那就叫自由。”
“精彩!這段錄下來,能傳家。”遲渡指尖輕點手心,作勢鼓掌,不着痕跡地揶揄他。
清脆的碰杯掩蓋在發動機的轟鳴下,飛機平穩飛越海洋,天色完全暗下去,黑色溫柔緩緩展開……
蘇卡雖說沒有什麽大礙,還是被留在中心島的醫院裏,觀察一夜。
他瞧着自己被曬出淡淡痕跡的腳丫子,郁悶地幻想如何游過寬廣無垠的大海。
越想越氣,最後氣鼓鼓地再次睡着。
他下午暈倒,睡得天昏地暗,晚上只一小覺就醒來。
當蘇卡晃晃悠悠支起身體,突然發現,他好像陷入商場巨大的衣櫥裏。
身邊一圈一圈展示衣櫃,如海浪般鋪開。
那些他認得不認得,貴出花兒的品牌,琳琅滿目。
從小褲衩、小襪子,到成套的禮物,應有盡有。
緊接着身後傳來帶着笑意的深沉男音,“遲小咪,這是阿爸給你準備的新衣服,喜歡嗎?”
蘇卡驚恐回頭,巨大的十二座歐式飯桌,鋪滿袖珍禮盒。
飯桌的盡頭,遲渡如國王般正襟危坐,沖他平靜優雅地開口。
蘇卡咽口吐沫,分不清這到底是是美夢還是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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