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許帝意外、尴尬、狼狽聚集,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倒是利索,把掉地的煙撿起來,反手叼嘴上,點火,抽得相當自然。
“喲,蘇卡來啦,走走走,上樓。”他啪嗒着拖鞋,陽光自信,頭也不擡往回跑。
禮品袋抱在胸前,蘇卡向後退一步,似乎逃避着什麽,“我……我都聽到了。”
“……”許帝原地轉圈,只有飄散的煙霧,透露出焦躁。
狠狠抽到煙屁股,他才面對蘇卡,豁然一笑,“嗐,都不是什麽大事兒,錢是王八蛋。帶什麽好東西了?讓哥看看。”
臉皮厚,善于轉移話題,是經紀人的基本素養。
許帝做起這事兒來,行雲流水。
說話間,手已經在禮品袋子裏挑揀起來。
“這什麽酒?看不懂啊?……椰子味兒?”許帝自言自語,極其自然。
蘇卡沒動,任憑他掏出東西,擺在涼亭的椅子上。
“艾夏……也沒有關系嗎?”他隔了好久,不知道用什麽心情,問出這句話。
許帝翻騰的手,頓住,只一瞬又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人啊,不能太貪心不是。”
“我是說我,不是指她。”似乎怕誤會,他很快又補一句。
蘇卡低頭,看着腳下一片灰撲撲的影子,“是我連累你們了。”
“嗐!”許帝拍拍手,啪直接打開一罐,畫着鬼符的不知名液體,舔了舔,一屁股坐臺階上,“過來,坐這兒。”
蘇卡很乖坐過去,“啪”照着他的樣子,也打開一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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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魚酒精過敏,蘇卡以前是沒接觸過酒的,現在也是喝得十分小心,沒喝過的品牌絕對不碰。
但是,今天例外。
許帝的事,帶給他震撼大于一切。
人類是自私的,欺騙、诋毀、利用與妒忌,刻印在基因裏,進化卻不會退化。
親人、手足相互計算,嫌貧愛富,踩高捧低,無所不及。
蘇卡在水球經歷自己的悲劇,回到遠古地球,看到墨墨的悲劇。
他從來沒有奢望,世界對蝼蟻會施舍溫暖。
不氣餒的活着,不會絕望,也沒什麽希望……
這便是大部分人類的命運。
而現在,他摸着心口,跳動的心髒,鮮活地嫉妒原身。
“許哥,取消擔保吧。”蘇卡摩挲着易拉罐,“我可以申請信用破産。”
許帝咂吧一口酒味兒,翻了個巴洛克式白眼,“你知道破産意味着什麽?你這個人,從此就不是人了,是他媽一只臭蟲!你當過臭蟲嗎?”
蘇卡抱着易拉罐,輕輕搖頭。
“我當過。”許帝看着他的眼神,沒有過多悲喜,“你有見過廣場角落裏的無家者嗎?”
蘇卡乖乖點頭。
是的,強盛的首都,自由繁盛,卻有數不清的人流浪街頭,朝不保夕。
“他們大多數都是破産者。”許帝喝口味道不咋地的怪酒,撇撇嘴,“你所有財産将被沒收,所有人都會跟你斷絕來往。你沒有信用身份,不能合法打工,只能忍受極端壓榨,為了一口飯。你活着,卻不如一個死人。因為死人還有碑銘,還會有人思念。”
未入夏的背光處,地面是冰的,風是陰的,蘇卡不自覺地縮縮脖子。
許帝看給小崽子吓得,臉色如剛出土的青銅器,內心酣暢淋漓地爆笑。
他沒有說假話,只是很少把血淋淋的事實,拎出來說。
“可是……”蘇卡吓得不輕,聲音都是抖的,“沒有擔保,還不起錢,我一個人破産,到時候你還能給我口飯吃,咱倆一起破産了,那不就徹底完蛋了嗎?”
“啧!”許帝把易拉罐摔手邊,“祖宗!您盼咱們點好成不?一天到晚不争氣,胯把軸子都快被你拉到腳後跟兒了!”
“憑您這張活蹦亂跳的小臉蛋兒,賺個千八百萬塊錢,不是大事兒!”掐一把蘇卡腮幫子的嫩肉,他給彼此打氣,“你還記得嗎?咱們剛來這裏時,說過的話?”
冒牌貨蘇卡慌亂起來,倆鄉下小子進城會說什麽?
他搓着腮幫子,胡說八道,“茍、茍富貴,勿相忘。”
“狗屁!”許帝憤怒,當場化身噴壺。
“許哥,我錯了。”蘇卡認錯那是一絕,但他不知道原身認錯也是絕色,這是他與原身最像的一點。
許帝扶額,平複完情緒,幽幽開口,“你說,不要忘記過去,不要反目成仇。”
“沒錢的時候,你做什麽都是錯,連他媽呼吸都是錯的。”他點燃煙,沒抽,有一下沒一下在喝盡的易拉罐邊上劃拉,“但是,當你有錢,你就是對的嗎?不是,是你看誰,看身邊每一個人,都是錯的。你擁有的東西會很多,唯獨想抛棄過去。”
蘇卡抿一口,帶着椰子怪味的酒水,心中別有一絲滋味在發酵。
原身雖然又作又賤,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但他與許帝深厚的友情,足夠被贊美。
“蘇卡,我不想做你的‘仇’,不想被你回憶時,喚做涼薄。”兩人已有許久不曾如此交心談話,許帝希望不靠譜的混球兒能聽進去。
“我不會。”蘇卡脫口而出,仿佛帶着原身的期盼,“可我也不能連累你,你和艾夏不必為了我……鬧成這樣。”
許帝罵人的口型已經成型,硬生生收回來,“咋還自信上了?沒為你,為我……為數不多的尊嚴。”
蘇卡明白,再怎麽勸許帝撤銷擔保,都是沒有用的。
這個男人看起來,嬉皮笑臉、圓滑世故,卻在看不見的地方,一根筋軸得很。
兩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許帝還給蘇卡看了,最近繳納公司的欠款明細,讓他放心。
但是,他沒有告訴蘇卡,財務發來的表格裏,最後一欄是翻滾的利息。
可他也沒想到,在水球負債累累的蘇卡,對這種把戲了然于心。
他們彼此微笑,彼此欺騙,彼此信心滿滿……
吃完飯,安頓好醉成一灘的經紀人,蘇卡坐在窗邊,看明媚的陽光慢慢西去,化成蜂蜜一樣沉醉的金色。
他終于做出決定,輕手輕腳和上門,直奔金融大道而去。
蘇卡闖入星環,已臨近下班。
前臺如玉似的四位幹練小姐姐,也露出輕松的神态,靜待到點下班。
當蘇卡提出要見遲渡,卻沒有預約時,四位小姐姐集體躊躇。
畢竟,早上這位才被老板請來過,身份背景全然不知,更不敢貿然拒絕,于是層層上報。
沒過多久,鬼故事助理又來了。
“蘇先生,下午好啊。”與早上如出一轍的微笑。
蘇卡顧不上尴尬,“那個……對不起,打擾遲先生了,我是真、真有事。”
“不礙事,老板等着您呢。”助理微側身,引着他快步向電梯走去。
這回很快,他們到達負一層,遲渡專屬停車區域。
助理三兩步走到車前,拉開車門,“蘇先生,請。”
蘇卡傻眼:不是吧?你們要把我賣了?
助理專業微笑,“我們老板不吃人。”
蘇卡很是無奈,“那他……他吃魚嗎?”
“一般般吧。”話音剛落,笑面助理關上車門。
“比我預計的晚二十分鐘。”遲渡掐表,擡頭看着對面,坐立不安的人。
這是一輛極少見的“幽靈”級商務車,單座設計,寬大的車廂,只有面對面的兩人位置,極好的私密性,甚至配有反竊聽系統。
蘇卡避開他鋒利的眼神,“遲先生,你怎麽知道我會回來?”
這男人做生意可惜了,應該開個道觀,做神仙!
他在心底感嘆自己悲慘,還不忘編排遲大爺。
“我……”遲渡沒想到自己也有需要裝逼的一日,有點不習慣地卡殼,“我,還是比較了解你的。”
蘇卡捂臉:不,你不了解,你甚至不知道爺是一條魚。
“從現在開始,你有十八分二十七秒闡述時間。”遲渡撥開整齊到有些鋒利的袖邊,看了看表,“不過,我得提醒你,我說過,我不做回頭生意。”
蘇卡這回又乖,又平靜,他知道自己是來求助的,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他坐直身體,眼神從遲渡涼薄的嘴唇,慢慢滑到衣領上,“遲先生,我有一個比早上更好的提議。嗯……您不用花一分錢,就能讓我徹底不煩霍少。”
“哦。”遲渡的嘴角動了,“說來聽聽。”
“我有一筆債務,擔保人是我的經紀人。”蘇卡醞釀一下,“如果,您願意置換成為擔保人。我……”
“我不願意。”遲渡斷然拒絕。
“那好吧,我想想再換種說法……”蘇卡猛魚撓頭,“我求您願意成為我的擔保人……這樣呢?”
遲渡:“……”
遲大爺從沒經歷過,如此炫酷的求人,一時沒抗住,露出懵逼的表情。
蘇卡回想起早上挂在嘴邊的原則,真是臊得雙頰發燙,手臂撐在座位上,不要臉也是個力氣活啊。
“您只要給我做個擔保,錢、錢我肯定還,拍戲還。”他根本不敢擡頭看,“我也不是白讓您擔保,我會做飯,做得還行,還能洗衣服、整理衣服,打掃衛生……一魚多吃,挺劃算的。”
他越說聲音越小,後面幾乎是蚊子叫。
“啊?什麽魚,什麽吃?”遲渡覺得出現幻覺了,這是什麽賣身葬父的狗血情節啊?
蘇卡特別為難地擡起頭,“遲先生,我保證,以後……會裝作不認識霍少。”
“你知道,你都在說些什麽嗎?”遲渡靠進舒适的座椅裏,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來。
又可憐又可恨!
他是有點點喜歡怯怯讨好自己的蘇卡,又為對方的所圖惱火,最重要的是,他對這種感覺流連忘返,甚至對蘇卡的提議有幾分竊喜。
這種低劣的放縱,讓他無所适從。
“你是有原則的人。”遲渡眼神掃過他通紅的脖頸,“好馬不吃回頭草。”
蘇卡一看要翻車,“我不是馬,更不是好馬。”
遲渡:“……”
奇葩的關注點,清奇的辯解角度,遲渡覺得血壓有點高。
“知道了。”遲大爺怕被當場氣死,摁下手邊呼叫鍵“我會考慮的。”
很快,車在路邊慢慢停下,後車的助理幾步跟上,拉開車門。
“蘇先生,我送您回家。”
蘇卡舉起手機,“遲先生,還剩十一分十八秒呢,我還能說七分零九秒呢。”
媽的!他還掐表了?!
遲渡有些崩潰,維持着岌岌可危的表面鎮定,“下車!你以為你是根蘿蔔?說買就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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