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蘇卡氣鼓鼓地站在門口,像被拖上岸的河豚,滿臉寫着:老子咬死你啊!
遲渡一早的工作壓力,被這麽一個小表情,一掃而光。
突然而至的感性,讓他回想起,海島上偷偷将大盤炒飯換給他的蘇卡。
某種愉悅悄然而至。
還就……勉強挺可愛的吧。
“過來。”遲渡摘下眼鏡,語氣平和。
人類的心,海底的針,這又是哪一出?
蘇卡與他隔着十步遠,狐疑地邁出腳腳,往前蹭了幾步。
遲渡雙手交叉擱在桌面上,來了興致繼續逗他,“再往前一點。”
蘇卡猛魚撓頭,有點懵逼,還是沿着筆直的中線,走到桌前,一雙大眼睛不安地亂轉。
“嗯。”遲渡肯定地點點頭,“的确是只蝸牛,不過……還算乖。”
人魚髒話·jpg
蘇卡被一本正經地調戲,整條魚變成紅燒的,冉冉蒸汽自頭頂升起。
遲渡一瞬不瞬盯着他。
三年前,他們有婚約,但接觸極少,還不怎麽愉快。
時間真厲害,再見時,削磨出如此有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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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大爺不自覺放松神情,鋒利的目光流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感性。
蘇卡被盯得毛骨悚然,摸了摸臉,生怕挂了髒東西。
“坐。”遲渡轉動座椅,用下巴示意他坐在沙發上。
純黑的沙發,看不出材質,軟硬适中,坐上去沒有塌陷感。
蘇卡剛坐下,一體化扶手退去表面遮蓋,悄無聲息翻出飲品櫃,琳琅滿目任君挑選。
“都是霍童塞進去的,你們應該品味差不多。”遲渡盡量緩和生硬的氣氛。
蘇卡腹诽:不敢不敢,我沒有讓前小舅媽裝現男友的愛好。
他從一堆果奶、碳酸飲料裏,好不容易挑出瓶礦泉水,怯怯抱着問:“遲先生,您找我……應該沒什麽要緊事兒吧?”
“嗯,是不要緊。”遲渡接住他的話茬,“霍童,雇你多少錢?”
“咳、咳、咳……”蘇卡敲胸硬把水咽下去,否則能噴一茶幾。
這讓他怎麽解釋?
說我騙了你外甥,這次是還債?
遲大爺要知道他倆交易了些什麽,非把他們甩出去康康地球的全貌!
“嗯……遲先生,我這次是還人情,沒拿錢。”蘇卡擰上瓶蓋,滿臉真誠。
遲渡眼神垂下,似有笑意,“他雇你多少錢,我給雙倍。”
“我真沒拿他錢啊!”蘇卡攤開雙手,非常無語。
遲渡胸有成竹,“三倍如何?只要你以後刻意避開他。”
蘇卡啞口無言。
在遲渡眼中,他是不配擁有霍童這種身份的朋友的。
他是一個孤獨傲慢的巨人,看誰都如蝼蟻,什麽都可以交易。
“遲先生,我的确挺缺錢,可也不是什麽錢都會要。”蘇卡放下水,慢慢站起身,“在我眼裏,霍少只是個孩子,圖他點什麽,不如圖你。當年我連你都不圖,今天還會在意霍少那點勢力嗎?”
遲渡:“???”
你還有臉說?!你當年圖我圖的要死好不好!
我倆到底誰甩的誰?!啊?
我收回“你有一丢丢可愛的評價”!
你就是頭健忘的豬!
遲大爺,第一次聽見自己內心撒潑的聲音。
幸虧他理智大于感性,教養壓制情緒,這才沒掀桌而起,化身噴壺。
“我勸你三思。”遲渡面兒上,淡定得八風吹不動,“我有個原則,不做回頭生意。”
“我也有個原則……”蘇卡脫口而出,想了想,不行,以前原則對原身來講就是狗屁。
“我是說,我……最近的新原則,絕不和你做生意!”他毫無氣勢,還是兇狠地瞪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向門口走去。
蘇卡記得最近一道是感應門,于是加緊腳步,雄赳赳氣昂昂撲過去。
迎接他的是“咣!”一聲巨響。
蘇卡摸着碰紅的額頭,含淚轉頭。
“忘記告訴你,門鎖了。”遲渡氣死人不償命,食指輕敲桌邊,感應門溫柔展開。
蘇卡用“再見吧!垃圾!”的眼神,與他告別。
遲渡并不示弱,眼中盡是嘲諷,“有種別回來,笨蛋!”
室內彌漫的不爽,随着一方的離場,終于消散。
遲渡立刻陷入反省。
他不是沒看出,蘇卡每次見他,都是帶着微微內疚和讨好的。
可就是有一種魔力,無論他多克制,每次結局都是張牙舞爪,氣死人不償命。
其實,霍童的事,他也不必大費周章在蘇卡身上。
掐死消息,管束霍童,都是能做到的。
可他就是不爽,又說不上來哪裏有問題。
林林總總的情緒堆起,變成莫名的找茬。
從未品嘗的滋味,像一只騷來騷去的小藤蔓,在心頭晃晃悠悠。
遲渡是一件标準的賺錢機器,雜音過後,很快進入工作狀态。
助理提着豔麗的紙袋走到近前,“先生,蘇先生帶的禮物,放在前臺,我給您拿上來了。”
“他居然沒要走?”遲渡驚訝他的“大氣”。
受過專業訓練的助理,十分平靜,“蘇先生走的時候,很生氣,大概氣懵後忘了。”
遲渡眉峰微動,用眼神告訴他:我沒讓你說實話。
助理低頭,恭恭敬敬把東西放在桌子上。
橙黃色的紙袋,邊角飛過油綠的棕榈葉花紋。
遲渡一眼認出,這是度假小島的紀念品。
蘇卡離島前,特意抽時間去中心島購物。
貧瘠的小島除了天賜美景,只有一種古老的陶藝,可以進行體驗式制作。
蘇卡想想,自己一路蹭吃蹭喝蹭飛機蹭別墅,還流鼻血蹭髒遲渡的衣服……賠不起,害怕。
這種小玩意,遲大爺自然不會稀罕,但不影響蘇卡表達歉意。
遲渡沉默一陣,吩咐助理,“打開。”
助理頗感意外,帶上幾分好奇,拆開袋子。
包裝很簡單,很快露出保護在軟墊裏,只比手掌大些的黑陶盤子。
薄如蛋殼的黑陶,是島上唯一淡水處的黑泥燒制,配上獨有的椰漿白料畫出各種紋路,粗糙裏透着原始的美感。
不過……
盤子上畫的是什麽鬼?
“貓還是狗?”遲渡看了半天,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
助理翻過來仔細看看,“好像是只貓頭鷹?”
“貓頭鷹長胡子?”遲渡更懵了。
助理小心翼翼,“要不……問問蘇先生?”
“出去。”遲渡極度心煩。
助理抱着盤子,轉身逃命。
“回來。”遲渡又發話,“把盤子放下!”
助理見鬼的眼神一閃而過,光速放好。
每天來給老板送禮的,順着金融大道能排上三環,什麽鬼玩意兒沒見過。
就算送個外星人,老板都能不眨眼地讓他帶走。
為個破黑盤子,如此用心?
有鬼!
遲渡糾結出強迫症,這破玩意兒放哪兒?上面畫的到底是貓是狗還是貓頭鷹啊?
最後,眼不見心不煩,黑陶盤被他連包裝扔進櫃子,壓在億萬合同、資料上。
蘇卡扶着自己又紅又燙的腦門兒,憤恨奔出大廈,暮春偶爾清涼的小風,撫慰過他起伏的情緒。
他看看表,量子化翻臉男真廢時間,不知不覺快到他跟許帝約好的時間。
蘇卡趕緊攔輛車,直奔許帝家。
許帝跟着蘇卡,以前是風光過的,房買在三環邊一個位置、配套都不錯的小區。
最近,他手底下的小朋友,有漸火的苗頭,整個團隊都在忙,好容易抽出點時間,順便叫蘇卡來家吃頓飯。
還不到中午,小區異常安靜。
蘇卡穿過春意盎然的花園,沿小徑走到底,許帝家就在最後一棟。
就在他快到單元門,突然,艾夏拽着行李箱,憤然推開電子門,大步流星跑出來。
緊接着許帝穿着拖鞋,噼裏啪啦,跟着她後屁股緊追不舍。
蘇卡不是傻子,用膝蓋想都知道,兩口子鬧別扭呢,他忙閃進爬滿藤蔓的涼亭裏。
“夏夏、夏夏,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要騙你。”許帝在路口拽住艾夏。
艾夏反手甩開他,“許帝,我不管你是故意還是有意,這麽大的事,你從來沒想過跟我商量?你當我是什麽?”
“夏夏,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八面玲珑的許帝,居然打起結巴。
艾夏抱臂冷眼看着他,“你背着我,幫蘇卡擔保了一千七百萬!你要我怎麽想?我還能怎麽想?”
蘇卡手抖,禮品袋差點落地。
他一直以為許帝擔保的事,艾夏是知道的,畢竟他們都快領證了。
“我內個擔保,我……我心裏有底,你放心。我原本也是要跟你簽婚前協議,我保證,這一切與你無關,絕對不會牽連到你。”許帝煩躁撓頭,并不想深入讨論。
艾夏攏起散開的長發,搖頭,“我警告過你,別再跟蘇卡混了,他得罪太多人,根本不可能爬起來,到時候再把你扯進去。許帝,你混了這麽多年,好歹有些起色,能不能成熟點?”
許帝幾乎是祈求地看着她,“你是怎麽進‘諾亞’的?我是如何混到現在的?真當天縱英才呢?咱能不裝傻嗎?沒有蘇卡,您跟我這會兒還在五環外擠地鐵呢。”
艾夏沉默一陣,吸吸鼻子,“你說的都沒錯,可講良心并不是陪着他死吧?我們想更好,也能更好難道有錯嗎?不想被拖累,不想背着巨額債務有錯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也沒寫進法律吧?”
一連串的逼問,突然讓許帝明白。
他們赤/裸着來,赤貧着進城,赤忱的打拼,見識了繁華,卻在不知不覺裏,失去了所有,看不清彼此的模樣。
人是肌膚相近,呼吸可聞。
心是隔海隔山,山海無邊。
突如其來的安靜,陷入沉思的許帝,讓艾夏隐約有種可以動搖的幻覺。
“許帝,我知道你和蘇卡一起打拼到現在,都挺不容易的。”她纖細的手指摩挲着行李箱拉杆,“他到今天這個地步,是自己作,你已經仁至義盡。你有你的生活,你有我,有家,有更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可我不能沒有良心。”許帝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艾夏臉色慘白,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你不跟公司解除擔保,那我們也不用領證了。”
“夏夏,我問你個問題。”許帝似乎已有心裏準備,“我要是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你當初會跟我好嗎?”
艾夏十分果斷,甚至有些猙獰,“我要的是現在和未來,什麽時候,放下你那些虛無缥缈的義氣,我才會覺得更安全。你扪心自問,做個好人,有良心的人就會有好日子過嗎?別天真了,許帝!”
說完,她忍着眼淚,轉身決絕離去。
獨留許帝,在耀眼的陽光下,仿佛站在一地白霜裏。
蘇卡托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涼亭。
許帝叼在嘴裏,還未點燃的香煙,“吧嗒”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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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