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在醫院那一夜,蘇卡從頭睡到尾,無夢無幻,也沒有變成人魚玩偶。
回到家他發現,一琉璃罐子的魚鱗,全部化成粉末,連帶着脆弱的貝殼,也消失殆盡。
蘇卡抱着粉白相間的灰粉,大腦一片空白。
回不去了,可是留下來,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
而之後的日子,不但,令人害怕的假性分裂突然消失,蘇卡再也沒有在夢中變成過遲渡的人魚寶寶。
時間瘋跑,轉眼盛夏。
仿若一場離奇的夢,緩慢從嘈雜的世界流走……
蘇卡最近一直在準備網絡劇的進組事宜,白天有大半時間跑定妝與宣傳。
遲大爺先是失去了小人魚,最近又失去活蹦亂跳的蘇卡,頓時生出一股悲涼。
他睡眠不好,小人魚走後,每況愈下。
那些長久以來,被小人魚壓制的噩夢,從四面卷土重來,帶着惡毒的詛咒和回憶,讓人陷入長久的自我懷疑。
蘇卡不在的時候,遲渡更加封閉自我,除了薛尋敢不要命的逗他兩下,連親外甥霍童都躲得遠遠的。
蕭寄凡命硬,生生扛着電閃雷鳴,敬業愛崗。
蘇卡雖然腦子慢,但很敏感,很快察覺到遲渡話越來越少,吃得也不多,整個人悶悶的。
今天,做完宣傳短視頻,他頭一次拒絕劇組聚會,匆匆忙忙往公司趕。
遲渡在與辦公室相連的套間裏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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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很少中午睡覺,準确地說他痛恨睡眠,實在是糟糕的精神已經影響到工作,才勉強歇一歇。
很快他又陷入夢境中……
銀色的小人魚,甩着漂亮的大尾巴,游啊游,游到他的手心裏,前一秒還又蹦又跳,後一秒,就在他的手心裏變成一灘銀色的粉末。
母親惡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沖進來:你這輩子,都會在失去、懊悔中度過,沒有人會愛你,所有接近你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從地獄裏爬回來的鬼魂,孤獨終老。
遲渡平靜睜開眼,連眉毛都是舒展的,深刻入骨髓的噩夢,現在帶給他的幾乎是麻木。
但是,小人魚的消失,把這種麻木慢慢變回痛苦。
他不止一次想,小人魚只不過是一個病态的幻覺,他有病,整個董事局都知道,他總有一天會變成瘋子。
他又不止一次想說服自己,小人魚是真的,但是……
小人魚沒有了,所有他愛的人,愛的事物,看過一眼的玩具,最終都會失去,就像小時候,那些莫名消失的小貓小狗。
只要他不表現出喜愛,它們才能平安的活下去。
遲渡坐起身,思索很久,還是給心理醫生去了電話,約好治療時間。
挂斷電話的同時,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要不是他醒着,難保聽得見。
“進來。”遲渡站起來,整理衣袖。
蘇卡輕手輕腳推開門,先探出個腦袋,才慢慢從門縫裏擠進來,“老板,你醒了。”
“你不是去拍視頻嗎,不會是被趕回來了吧?”遲渡慢條斯理扣好領扣,嘴是一貫的毒。
蘇卡覺得自己真賤,緊趕慢趕,趕回來挨訓,心裏翻了個白眼。
“老板,我給你帶了禮物。”他看見遲渡英俊的臉上,一對兒大熊貓眼,氣就消了一半。
遲渡手指頓在衣領上,心情有點複雜,只沉悶地“嗯”一聲。
夢中小人魚消失的一幕,反複在他腦海裏出現。
他看着蘇卡,多看一眼,就多怕一分。
他擁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
“你別怕,不是盤子。”蘇卡見他興趣缺缺,又想起自己拿黑盤子騙人的事。
遲渡不得不佩服,他總是這樣坦然的當騙子,真是恨的人牙癢癢。
“哼,你還有臉說。”遲大爺又被搓出火,把早上領帶扔掉,挑出一條同色款。
蘇卡大膽蹭過去,獻寶似的打開手裏的盒子,“別啊,老板,看看再說呗。”
遲大爺很給面子,勉強掀起眼皮,目光移到小木盒裏。
寶石藍天鵝絨內襯,裏面躺着一只V家的鑰匙扣,不同的是,簡潔富有設計感的扣環上,挂着一枚水晶相冊吊墜,不倫不類。
遲渡拿起來一看,是個半身剪影,有幾分像他,“你做得?”
蘇卡小雞啄米式點頭,“我畫了好久,打印了一百個,這是剪得最好的。”
“謝謝。”遲渡拿着哄小孩似的東西,有點不知道往哪裏擱。
蘇卡老大方了,連連擺手,“不客氣,老板送我藍寶石,那麽貴重,回禮是應該的。”
“我送你的,是只章魚。”遲渡咂摸出點不尋常的味道,鑽進錢眼兒裏的財迷。
蘇卡猛魚撓頭,“沒錯,是藍寶石章魚。”
“……”遲渡算是明白了,所有的東西,他只會記住最值錢的那個部位。
“過來。”他示意蘇卡接過領帶,“教你怎麽打領帶,還記得嗎?”
蘇卡拿着領帶發呆,想搖頭,又不敢,“我、我只能試試。”
遲渡微微擡起下巴,“試。”
微涼的手指滑過領子邊緣,不小心碰到溫熱的皮膚,蘇卡觸電似的彈起手指,小心翼翼撥起領子,放好領帶。
然後手指頭開始打結,只能擡頭偷偷看遲渡。
遲大爺義眼猩紅的光點緩緩閃動,“又忘了?”
蘇卡的手指黏在他領口,懊惱地點點頭,“給我自己會,給你不就不會了。”
遲渡的手指,順着領角摸過來,扣住蘇卡的手,帶着他,無聲無息打了一遍領帶,“記住了嗎?”
整個過程,兩人的手磕磕碰碰,摸在領帶上,眼睛卻未離開彼此。
他們離的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睫毛,近到要很小心地呼吸,才能不幹擾到對方。
蘇卡的耳朵,紅得像煮熟的蝦尾巴,耳垂薄軟如珠,紅得可愛。
遲渡的思緒,也是奔騰飛揚的。
他似乎産生一種錯覺,小人魚長大的錯覺。
“你……”遲渡還是沒控制住,“你能‘咪’一聲嗎?”
蘇卡萬臉懵逼,“哈?!”
但他轉眼就明白,遲大爺在說什麽,在讓他學遲小咪。
是的,他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變成過人魚玩偶了。
不知道在這一個月裏,遲渡有沒有按時睡覺,是不是還是喝酒,貝殼小床還擺在床邊嗎,衣櫥裏是不是又添了新衣服。
“算了。”遲渡覺得自己要瘋,需要趕緊去看醫生,否則,他覺得蘇卡一會能變出根魚尾巴來。
蘇卡一把抓住轉身的遲渡,氣沉丹田,用盡全力叫了一聲,“咪!”
遲渡被極大聲的“咪”鎮住,緩了緩,難得有點尴尬,“謝謝。”
蘇卡用實際證明,遲小咪就是遲小咪,遲小咪怎麽可能叫得這麽難聽!
“老板,你什麽時候想聽,我叫給你聽,沒關系的。”蘇卡很認真地想安慰遲渡。
遲大爺明顯是吓壞了,“不,不用,求你給我留個念想吧。”
蘇卡:“……”
氣跑蘇卡,遲渡又拿起那枚鑰匙扣。
手指從冰涼的水晶相冊上滑過,突然,他發現剪影小人底圖上,似乎有字?
遲大爺三兩步走到窗前,對着極好的光線,看了又看,“淘畫網……仙仙大仙制作?!”
很好,親手畫的,畫了好久,剪了一百多個……
遲渡扶額,“我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一個騙子!”
蘇卡參加的網劇,由于是奇幻穿越劇,室外取景趕在入伏前全部完成,演員們穿着層層疊疊古裝,歡天喜地進了布景影棚。
蘇卡數着日程表的格子,用筆不停慢慢戳頭,他頭套過敏癢癢得厲害,造型一戴就是一天,好在算算戲份,光明就在眼前。
今天跟女主、男主,拍完高能三角戲,導演找到他們,希望給贊助方拍幾個嵌入小劇場。
男主、女主都是有潛力的起步新人,唱歌跳舞,搞笑辦怪,樣樣拿手,很快搞定獨立視頻。
到蘇卡這裏,導演還是很客氣的,讓他不要有壓力,挑自己拿手的展示。
蘇卡很想說他什麽都不拿手,在一群大小演員偷看笑話的神色裏,他提出能不能做飯?
話音剛落,女主角就笑噴了。
誰都知道蘇卡是有背景的花瓶兒,可扶這麽個廢物,也不知道磐石怎麽想的?
導演翻翻贊助本子,還真有一家調味品贊助商,而且出資不低。
蘇卡穿着皇帝常服,站在鍋碗瓢盆前,認認真真做了頓色香味俱全的椰汁蝦球焖雞飯。
在場的,從導演到攝像,再到原本看笑話的大小演員,全部垂涎三尺。
贊助商拿到“皇帝”做飯視頻,相當滿意。
在多個app熱播劇,和短視頻網站投放,帶着新網劇的熱度,很快引起注意。
許帝是多麽精明的經紀人,帶着網劇的熱搜是不能買的,蘇卡沒啥演技,在這個基礎盤上只會引黑。
他特意買了生活博主的推薦,在美食、生活區域火了一把。
蘇卡人設溫和,做飯也是真好,容易招人喜歡。
果然,如許帝所願,蘇卡的臉加上誘人的美食,渾然天成的風景線。
轉發數據,和搜索量雙雙飛升,算是為複出開了個好頭。
遲渡看完醫生,還是遵醫囑恢複服藥,雖然不能緩解他內心的痛苦,但在藥物幹預下,起碼睡眠質量有所提升。
可是,再好的醫生,再多的藥物,蘇卡叫得再難聽,也沒法消除,他覺得蘇卡是長大的遲小咪的幻覺,太可怕了!
精英遲大爺,肯定不會看八卦,更不會刷wb。
所以,蘇卡特意把點擊量破三百萬的“皇帝做飯”視頻,發給他看。
遲大爺的回複,相當無情:合同已修改,添加不許給別人做飯條款,盡快簽字。
蘇卡捧着手機無語,遲渡真是一個關注點奇葩,又無趣的人類!
沒過多久,遲渡又發一條信息:盡快殺青,我去度假,需要吃飯。
蘇卡嘆氣,遲渡真是一個別扭、小心眼兒又多事兒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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