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空氣一下靜得可怕,只有鍋裏的排骨在滋滋作響。

許肆沒什麽反應。

他面無表情,甚至還冷冷笑了聲,手裏不停,還在給她炒菜。

鍋裏糖醋小排的香味飄來,林落吞了吞口水,臉色還是慘白。

剛才那通電話把她吓得腦袋昏沉,許肆又沒說話,林落以為自己聲音太小,他沒聽到,就提高音量又說了遍:“許肆,療養院……”

“死了嗎?怎麽說的。”許肆漫不經心地問了句,起鍋把炒好的糖醋小排倒進瓷碗,又去洗青菜。

骨感分明的手洗着青菜葉子,宛如藝術品一般,林落失神地盯着他的手,看了會後目光移到他臉上。

平靜到冷漠。

沒有慌張,更沒有如林落預想那般直接沖出家去療養院。

林落被他的話和冷漠驚訝到,無措回:“療養院的人說,說你媽媽有,有生命危險,快死了……讓你趕快過去。”

“是麽。”許肆譏笑一聲,連眼皮都懶得擡,“那就是還沒死。”

林落微垂着的眼眸逐漸睜大:“許肆,可是……”

許肆打斷她的話:“去客廳坐着,再炒一個菜就可以吃飯了。”

林落抓着廚房的門框,此時顯然沒了吃飯的心情:“等下吃飯也可以,我們還是先去療養院看看吧。”

“你還想進醫院嗎?醫生叮囑過,三餐要準時。”許肆側身看她,流暢的側臉線條繃緊,凜冽逼人,“林落,你以後再敢少吃一頓,再酗酒,老子不會給你做飯,我管你死活。”

他說的很兇,咬牙切齒的,金發下的眉眼陰沉着,嚣張兇狠。

很不好惹,就像一頭要發怒的豹子。

林落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沒有再說了。

她隐隐察覺到,許肆和他母親的關系或許沒有很好。

“去客廳坐着,吃完再去。”許肆長眸斜了一眼,見她乖乖去了客廳,緊皺的眉毛漸漸松開。

快死了?開什麽玩笑。

以前沒死成,這次也不可能會死。

他那種母親,怎麽可能會舍得死。

許肆嗤了聲,沒什麽情緒地繼續做飯。

林落在客廳如坐針氈,二十分鐘後,兩菜一湯端上了,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吃吧,祖宗。”許肆盛了碗飯給林落,放她面前。

壓迫感很重。

林落顫顫拿起筷子,小口地吃起飯來。

手機又在響,許肆冷漠按掉,調了靜音。

他沒什麽心情吃,靠坐在沙發,偶爾瞥一眼手機,更多的是盯着她一口口吃下。

“好吃嗎?”不斷有電話打過來,他一下煩躁煙瘾來了,拿着煙盒和打火機,朝陽臺走去。

林落點頭,咽下一口後誠實回答,淚光點點:“好吃。”好吃到她忍不住哭了,她厭食太久了。

許肆去陽臺點了一根煙,兩頰微陷吸了一口,看着她笑:“林落,你吃完兩碗飯我們就走。”

聽到這話,林落立馬狼吞虎咽。

許肆倚着陽臺欄杆,他微阖着眼,身上浸着月色,将林落的小心思看了個透。

他覺得好笑,抖了抖煙灰,又輕飄飄說:“吃慢點,要是噎着了我們就再等一小時。”

……

林落兩頰鼓起像倉鼠:“……好,我知道了。”

最後,在許肆一身可怕氣息的壓迫下,林落乖乖的,慢慢的吃完了兩碗飯,沒有噎到。

“我吃好了,許肆,你看看。”她拿起碗給他看碗底,認真得就像個幼兒園裏求檢查要誇獎的小朋友。

乖的不行。

許肆抽完煙走過去,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納悶道:“怎麽這種時候就這麽乖。”

林落很着急,想讓他快點去療養院,又不敢在他面前顯露得太明顯,只能拽了拽他衣服下擺:“那,那我們現在走吧。”

因為吃得很急,林落沒注意,吃完後嘴角還沾着白米飯粒。

許肆垂眼睫看她時,瞥到了她紅彤彤嘴上的飯粒。

一白一紅,紅玫瑰白米粒,有點紮眼。

他的目光停在林落唇上又移開。

許肆俯下身,手扣着她下巴,微微擡起,指腹觸到少女光滑的皮膚,又漫不經心地摩挲着

林落不知道許肆想做什麽,茫然地眨眼,眼睛急得都紅了。

紅色沾上水意,一雙眼睛潋滟生光,脆弱又招人,最初看到她時的冷似乎在漸漸消融。

許肆撥弄着她飽滿的下唇,少女紅紅的嘴唇很鮮豔,又映着些潤澤的光。

他的臉靠近,薄唇的熱息打在她頸側、唇上,滾沸氣息一遍遍地輕拂她唇瓣,卻始終沒有親上去。

許肆嘴角含着痞笑,游刃有餘要親不親的,似是在故意逗她,讓她禁不住難受。

林落老老實實的,的确有些禁不住。

耳尖微紅,胸腔轟鳴,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垂着視線,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兩人挨的很近,氣息在夏夜的悶熱裏不斷交纏。

薄繭指腹刮過少女唇瓣,待少女的紅唇越發鮮豔,微微張開時,許肆卻只是把嘴角那飯粒撥下,吃掉。

林落看到他吃下自己嘴邊的飯粒,卷翹的睫毛忽閃了下。

心尖顫了下,耳朵是更紅了。

氣氛太燥了,她偏過頭,偷偷張開唇喘了兩口氣,平靜下來後催他:“……許肆,我們走吧,電話還在打過來。”

沙發上的手機,屏幕一直在亮。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麽?”許肆直起身,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我媽她是個瘋子,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他說的輕描淡寫,玩笑裏藏着真話。

林落沒多想,她從椅子上起身,情急之下就拉起了他的手:“嗯,我和你一起去,許肆。”

冰冷手心蹿進林落綿軟的手,觸感柔軟,許肆微怔,忘了去拒絕。

“好。”

他拿上車鑰匙,握着她的手出了門。

——

二十分鐘後,兩人到了療養院,晚上八點左右。

姜慧知道許肆會來,跟上次一樣在門口等。

只是她這次不僅看到了許肆,還看到了許肆旁邊的林落。

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很好的顯示着她的腰臀線,腿又直又細,很标準的身材,長卷發用碎花發帶綁成低馬尾,露出的臉小而精致,她安安靜靜地站在許肆旁邊,全身散發着一種雪般的清冷氣息。

在這昏暗晚上,漂亮得整個人都在發光,和那天在病床上的蒼白樣子完全不同。

姜慧高昂着頭,大小姐架子十足。

她從頭到尾打量了林落一眼,不服氣地哼了聲,忍下心裏的怒火走向許肆。

“許肆哥哥,阿姨問你近來的情況,我就說了句你有女朋友,她就,就……”

療養院三樓一陣吵鬧,許肆沒說話,目光淩厲地斜了她一眼,直接上了樓。

一上三樓,和他每次來療養院的情況一樣,走廊上回蕩着他那個瘋子母親的叫喊。

療養院的工作人員都被趕到了走廊上。

院長是一位五十左右的女人,看到許肆來了終于是松了口氣,趕緊走上去:“許先生,你母親這次又割腕了,流了很多血,說你要是不來,不管她……”

“靠。”許肆咬緊牙,院長還沒說完,他就直接沖了進去。

一陣風吹拂起林落的頭發,林落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人就不見了。

林落心一沉,她擔心出事,快步跟了上去。

許肆一進門,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很是刺鼻。

看過去,床上的許母披頭散發,手腕處流着鮮血,白色被子上染了大片血跡,觸目驚心。

許肆眉毛抽動着,他兩頰都在顫,牙齒都要咬碎了。

當林落也跟了過來,晚風将少女的清香吹拂到他身邊,許肆垂下的手指微微發抖。

媽的,他是有病才會帶着她一起來。

但後悔也沒用了。

林落看到了所有的不堪。

關于他的。

許肆心底一陣無名火起,他進門一腳踢翻了床面前的凳子,凳子撞擊床架發出劇烈聲響,椅子差點翻到了床上。

嚣戾乖張,一身風雨欲來的駭人氣息。

床上的許母猛地往後退,混濁的眼珠驟然一縮,呢喃着:“瘋子,瘋子”

“用死來威脅我,綁架我?”許肆冷笑一聲,面上沒什麽表情。

他掃了眼房間,拿起桌子上用來削水果的水果刀,往床上一扔:“行,那你死吧,媽,你已經瘋成這樣,活着也挺沒意思的。”

一個兒子對自己母親說這樣的話,這話在旁人聽來,就是冷漠到令人發指,活脫脫一個六親不認的魔鬼。

頓時,走廊外面圍着的工作人員低聲議論起來。

“雖然這人長的帥,但作為兒子,對自己的媽這樣也太過分了吧,要是真出了什麽事,這不就是弑母嗎,太可怕太可怕了。”

說着,走廊的幾人都往後退了一步:“你剛來不知道,這人脾氣就這樣,島上的人都知道,他對自己的母親壞的很,就直接扔在療養院,看都不來看,每次都是他媽用自殺威脅,他才會來這療養院,太不孝順了。”

“那他父親呢,也就是那人的丈夫呢。”一個護士低聲問旁邊的人。

“抛棄她了呗,說來可憐,她現在只有這個兒子了,可偏偏這兒子還是個白眼狼。”

“白眼狼都比他要好嘞,他看上去太可怕了,好吓人,就是一魔鬼。”

……

走廊上的細碎議論聲隐約傳來,林落大腦一片空白,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這個場景,不知所措。

她來之前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

“你,你就是沒良心的畜牲,是個野種!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麽大,你現在是不是不管你這個媽了,要和女朋友一起離開這裏,不管你這個媽了……”

許母被許肆扔過來的水果刀刺激到,又看到許肆後面的林落,情緒十分激動,甚至還拔出了手裏的刀指向他們:

“媽跟你說,你別想離開這裏抛下我,我把你養這麽大,把你養這麽大,你必須要留在這裏,不然,不然……”

刀面折射出一道雪亮的光,許肆微阖着眼,餘光又瞥向身後的林落,随即輕慢地勾了勾唇。

他混不吝地笑着,聳了聳肩:“媽,你發什麽瘋,這不是我女朋友,不過是玩玩而已,她不屬于這裏,我也不會離開這個島,滿意了嗎?”

這樣的話他說了很多遍,林落也聽了很多遍。

但即使聽了很多遍,她仍舊很難習慣。

在許肆餘光探到的地方,林落垂下腦袋,手背抹了抹眼角。

一縷淚光折射到了許肆眼睛。

許肆看到了林落的眼淚,視線停留幾秒又收回。

他朝他母親走過去,嘴角噙着瘆人的笑,從她手中奪過了水果刀。

掌心直接對着刀鋒,奪了過來。

霎時,一滴滴的血沿着許肆指縫滴落。

“我會在這裏一直待到你死,你死吧,你死了我也解脫了。”

看到許肆徒手奪過她手裏的刀,看到他流出的血,許母頓時發瘋一般,大叫着往後縮。

“你這個野種,你這個瘋子,你想做什麽!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怎麽可能學會這麽多樂器,現在怎麽可能會唱歌掙錢!我把你養大,媽提的那些要求過分嗎?為什麽你來看都不看我,媽只有你了,你千萬不能離開這裏,媽只有你了,你要努力掙錢養着我,我想住更高級的療養院,阿肆,你要是不養着媽,媽就去你舞臺上鬧!鬧得你再也唱不了歌!……”許母大叫着說到後面又掩面哭了起來,哭着哭着臉色又一變,面目猙獰地威脅自己的兒子。

林落背脊發涼,一些畫面閃過時,她心被針一刺,忽然也後悔,後悔拉着許肆來這裏。

“是,我需要感激你,我不是在還了嗎。”許肆冷冷笑着,随手把水果刀扔到牆角,話裏帶着切齒的狠。

“但是,你要是再鬧一次,媽,我會把你送到精神病院或者,我帶着你一起去死。”

“你孝順的好兒子說到做到。”

後面這句話許肆說的很輕,只有許母聽到。

說完後許肆嫌惡地看了眼,朝門口走去。

一刻都不想多待。

只是當許肆攬過林落肩膀,想要帶呆呆的,被吓哭的她離開這裏時,許母精神受到刺激,瘋瘋癫癫的,拿起旁邊的一個水杯就砸了過去。

水杯直朝林落而去,像是慢動作回放,許肆看着,瞳孔逐漸放大,然後,條件反射擋了過去。

水杯砸到了他額頭,又落在地上,哐當碎了一地。

鮮血頓時蜿蜒而下,流過他冷白的臉,啪嗒,一滴血液滴在了林落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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