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堵人

“抱歉,我遲到了。”

缪榮匆匆忙忙進到後臺排練室裏,對裏面的隊友說道。

今天是缪榮的告別專場演奏會,排練室裏全都是自願前來幫他配樂的樂團成員。

沈希霖也在其中。

缪榮所在的交響樂團成員們關系都很好,他們得知缪榮要追求自己的音樂道路,大家都非常支持,因此缪榮的這次告別專場演奏會,所有人都來了。

缪榮會許多種樂器,這也是他在團隊裏很是得寵的緣故,他一點也不吝啬分享自己的技巧和心得,樂團裏多是癡迷音樂的單細胞物種,他們只專注于提高自己的表演力和技巧,不像有的樂團內部充滿了競争,這也是缪榮能一待就是五年的緣故。

這樣的環境非常适合共同進步,大家都喜歡缪榮,因此這次的演奏會沒有一個人缺席。

缪榮其實只遲到了五分鐘,但是五年來他從沒有遲到過,這是他第一次遲到,另外,這是他的演奏會,他卻到的最晚,因此一到他就開口向大家致歉。

“沒事兒,還早呢!”

“早飯吃了嗎?”

“你剛到,休息五分鐘再開始吧?”

排練室裏的大夥兒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的,夾雜着英文和德文,缪榮連忙拒絕了大家的好意,雖然正式演出是在下午,但是彩排需要花費不少時間,他不想耽誤了好意前來為他伴奏的隊友們。

彩排一直持續到演出前,午餐也是點了外賣送進來的,沈希霖發現缪榮都沒怎麽吃東西,不禁有些關心地上前詢問:“學長,你沒事吧?”

“沒事,我就是有些緊張。”已經換上了正裝并适當上了妝的缪榮笑笑說。

沈希霖仔細打量他,總覺得今天的缪榮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但具體是哪裏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只這“緊張”分明就是個托詞,在沈希霖聽來就是睜眼說瞎話,缪榮哪裏會緊張,都登臺表演了不知道幾百場了,個人演奏會也沒少開,可是他非得這樣說,沈希霖也只能這麽聽。

“你平常都不戴手套的,怎麽今天忽然戴起了手套?”除此之外,缪榮燕尾服裏的襯衫也換了一身極為講究的真絲豎領褶飾刺繡襯衫,潔白的襯衫只在領口和袖口裝飾了精致的刺繡,豎領用絲帶盤綁,将他整個人襯托得複古又貴氣,英俊而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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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師說這樣比較容易突出袖口上的花紋。”缪榮對沈希霖道。

“原來如此。”沈希霖仔細去瞅花紋,缪榮似乎十分鐘愛這花紋,演出服上的林林總總暫且不論,她好像在他的表帶和某條手鏈以及皮帶上都見到過類似的花紋,她有些不是很能确定地道:“這是……”

缪榮并未等她說出口,便笑着給出了答案:“海棠花紋。”

下午一點半,是演出開始的時間。

臨開場前十五分鐘都沒有任何通知,季隴棠便清楚演出一定會準時開始。

此時,他戴着鴨舌帽摘了墨鏡坐在演奏廳第二排靠左的位置上,這裏的視野非常好,最适合拍照,可惜此刻的他緊張又擔憂,焦慮又惶恐,哪裏還有拍照的心情,他只想快點看到缪榮,又害怕看到缪榮。

他無意識地絞着手指,鴨舌帽底下的臉色一片慘白。

早上他又一次被惡夢驚醒,醒過來的時候,卻不像以往那樣虛脫疲憊,他驀然間想起昨夜的一切,轉過頭發現身邊空空如也。

要不是他還身在澄莊的卧室裏,季隴棠真要以為昨晚的一切又是自己的幻覺。

可他多希望那是自己的幻覺,因為倘若不是幻覺,那麽他昨天夜裏他對缪榮所做的一切或許會再度趕跑他,明明他好不容易說要重新追求自己的……

季隴棠的一顆心慌亂地不知所以,他昨晚明明沒有吃藥,為什麽會變成那樣?

他害怕極了,恨極了,也後悔極了,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他應該聽醫生的話,早一點戒掉那個藥就好了,這樣就不會傷害到缪榮了。

随着場內一陣掌聲響起,季隴棠這才從自己的情緒中猛地回過了神。

缪榮走了出來,看起來和往常并沒有任何不同。

他面帶微笑,舉止優雅,他站在舞臺中央的燈光下,向前來捧場的聽衆們鞠躬致意。

季隴棠死死盯着缪榮,試圖從缪榮身上看出點什麽來,可惜都是徒勞,缪榮将他自己掩飾的非常好,從衣飾到動作,簡直無懈可擊。

可是季隴棠卻知道手套下面的手腕上應該會有紅色的勒痕,他的脖子上有自己的咬痕,他的身上更有無數的痕跡,都是自己在那種狀态下弄出來的。

他不知道缪榮為什麽一點都沒有反抗,如果反抗的話,他可能會從幻覺中清醒過來,然而缪榮一次都沒有。

告別專場演奏會有足足兩個小時。

随着時間的流逝,缪榮額上溢出了薄薄的一層汗水,濡濕了他額上和耳鬓的發絲。

換場時,季隴棠分明看見缪榮坐下或起身都要用手支撐一下自己,他每次看見心就會突突地跳,生怕缪榮一個沒站穩倒在舞臺上。

幸好一直平安無事。

到了最後一個曲目的時候,季隴棠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慌亂,他害怕缪榮會離他遠去,他驀地站了起來,往後臺的方向匆忙奔去。

他要去後臺堵人,他要去對缪榮說一聲“對不起”。

不管能不能留下缪榮,他都欠缪榮一句“對不起”。

後臺并不是人人都能進的,但是季隴棠能夠刷臉,他顧不上工作人員見到他的訝異,只說有事要找缪榮,就被放了行。

季隴棠一直走到舞臺幕布後,與舞臺中央的缪榮相距不到二十步的距離。

他癡癡地看着缪榮,努力按捺住想要飛奔上前的沖動。

最後一曲是獨奏,在此之前已經謝過幕了,此時缪榮獨自一個人站在舞臺中央,他摘下了手套,喇叭袖口垂落在他的手背上,袖口上的刺繡襯得缪榮的手背白皙修長,他将笛子橫在唇前,輕輕吹響。

笛聲響起的一瞬間,那種悠遠和靈動的旋律奇妙地撫平了季隴棠心中巨大的惶恐和擔憂。

曲聲美妙又飄渺,一曲《鹧鸪飛》回蕩在演奏廳全場,好聽到令人陶醉和沉迷。

季隴棠看着缪榮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颀長挺拔的身形,靈動優美的長指,和吹出動人旋律的薄唇,他仿佛又見到了少年模樣的缪榮,那個初見就展露出驚人天賦的缪榮,後來在季隴棠翻來覆去回憶缪榮的點滴當中,他甚至覺得自己或許在那一刻就喜歡上了缪榮,因為他是那樣的不凡。

是的,不凡。

缪榮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或者說是韻味,他演奏樂器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光,明明長相普通,卻因這種氣質和韻味讓他顯得與衆不同。

一曲結束,缪榮朝着聽衆席深深鞠了一躬,待幕布逐漸遮住整個舞臺,他才緩緩直起身來,可是卻有些脫力的在起身的過程中就又要跌下去。

季隴棠慌忙幾步快跑過去,将單手撐地的缪榮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缪榮都沒擡頭,就聞到了季隴棠身上熟悉的味道,畢竟糾纏了一夜,才分開不久,于是放心靠着他,然後擡起臉對着季隴棠笑了,笑容迷人又性感,聲音卻有些虛弱:“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能不來!”季隴棠被缪榮這一笑勾去了七分魂魄,只剩下了三分理智,壓根忘了要說“對不起”,而是擔心地問他:“你怎麽樣,要不要緊?”

“我沒事。”缪榮貼近季隴棠的耳邊,低聲說:“我昨晚是做好了準備的,所以沒有受傷,就是早上來不及清理,有點低燒。”

“轟”的一下,季隴棠半張臉都燒了起來,腦袋也因為缪榮的這句話而變成了一團漿糊。

“你、你……”季隴棠又結巴了,缪榮撩人不分場合的嗎,這是說這種話的地方和時候嗎?

還有,什麽叫做好了準備?是他想的那個準備嗎?

而且,他所做的準備裏必定沒有考慮到自己會失控吧?

失控到連抓帶咬還帶捆綁。

這分明不正常,可缪榮卻只字不提。

季隴棠想到自己做累了抱着缪榮倒頭就睡,缪榮卻還要撐着身體收拾一片狼藉,并且要趕來演出,季隴棠就自責得要命。

自責讓季隴棠清醒了過來,他察覺到缪榮身上很熱,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季隴棠又急又氣,氣的當然是自己,他低聲問缪榮:“能走嗎?我背你?”

缪榮搖頭,拒絕了季隴棠的提議:“別擔心,我沒事,一會兒有慶功宴和告別會,你晚點來接我,好嗎?”

“你都這樣了……”

“乖,今天比較特別,我又是主角,不能不到場,如果我不到,改天還要舉辦一次,麻煩。”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季隴棠還能說什麽,他總不能在衆目睽睽下把人帶走吧,他瞥了一眼舞臺邊,那裏已經站了許多人,他只能悶悶地說:“那我陪你一起。”

缪榮猶豫着,季隴棠又說:“你不答應我就不走。”

這話十足的耍賴,答應了不也一樣不走嗎?

只是缪榮拿季隴棠也沒辦法,況且季隴棠都已經明目張膽地沖到舞臺上了,欲蓋彌彰也沒什麽意思,便只好默許了。

季隴棠這才放開缪榮,只是仍有些憂心地跟在缪榮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往幕側人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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