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竹馬

幕色将臨時,兩人與春宴等人碰了頭,黑夜下的山林裏發出野物的動靜。

十幾個火棒被插在雪堆裏。

幾人揚馬,拿着弓箭消失于夜中。

夜獵有危險,但對于這群人來說,這些危險不足為懼。

柳齊格在原地生着火,在寂靜的夜裏聽到馬匹四散開來。

新鮮的魚被他架在火上慢慢烤着。

顧明珠策馬夜行,在黑暗中目視着森林,夜獵視力不佳,依靠的便是耳力。

她也才剛十七,對狩獵興趣頗高,又久未騎馬,興致不免高昂。

來到一處地方停下後,她聽見四周輕微的響動,勾了勾唇,取了支箭。

箭上弦。

顧明珠在黑夜中捕捉着獵物,她目光專注,頃刻後,箭離弦而去。

射中的聲音。

顧明珠翻身下馬,朝草堆裏趕去,很快提出只野兔子。

半個時辰後,幾人載歸,圍到火堆旁。

柳齊格将烤魚分去,問道:“主子呢?”

“應該也在回來的路上了。”

幾人倒是不擔心,顧明珠的身手不遜于他們,又沒進深山,遇不上兇獸。

又過了片刻,徐珏也回來了,他放下獵物,望了一圈,道:“你們小姐呢?”

月言站起身,說:“我去尋尋。”

幾人都要起身,徐珏道:“其他人在此等候便成。”

她翻身上馬,與徐珏調轉馬頭,二人隐于夜色中。

“小姐……”月言高聲呼喚,飛身落在高處。

四周黑漆漆的,聲音卷入黑暗中,沒有回聲。

徐珏目光微沉,望向遠處,片刻後道:“分頭找,尋到了給我發信號。”

月言點點頭,二人分散在夜中。

月言邊走邊高呼喚着她:“小姐……”

--------

顧明珠費力在雪中拔出腳,聽到月言的聲音,提高聲音想要回應:“我在……”

話剛出,喉嚨傳來一陣鈍疼,顧明珠不由自主的皺眉,咳嗽了兩聲緩解痛感,在黑中低聲咒罵:“這個混球!”

她手裏拖着只黑狐,剛剛就是為了追它才跑遠了路,雪深了些,往馬方向走時費了時候。

顧明珠看見不遠處自己的馬匹,拍了拍身上的雪,提起黑狐走去,還未靠近,忽然黑夜中枯枝斷裂聲,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的醒耳。

顧明珠頓住腳步,目光随之尋去,黑暗中突然一把鋒利的刀鋒襲來。

顧明珠一閃,就着雪地順勢一滾,就要翻身上馬。

那人看穿了她的意圖,動若脫兔撲來,顧明珠不得不避,二人于黑暗中纏鬥起來。

她手裏沒兵器,眼前這人武功也不弱,幾招之後,摸到了馬上的劍,抽出劍來,舉劍相迎,那人很快就落了弱。

她連挑幾處,那人接連後退,被迫靠到一棵樹幹上,顧明珠正要下手,身後一道黑影忽然撲來。

她一時不察,被撲個正着,就着樹躍起一踢,将人狠狠壓在雪地裏。

黑暗中發出男子沉悶的哼聲,這聲悶聲還夾雜着別的痛。

顧明珠立刻就猜到身後之人身上有傷,且還不輕。

她手下并未留情,擡肘擊去,那人反應倒快,躲了過去,身前的人舉劍而來。

腹背受敵!

顧明珠被他拽着,就地一滾,沒想到那旁邊是個坑,只是覆蓋了一層雪。

連哼都沒來的急哼,二人齊齊滾進了坑裏。

那人呻吟一聲,沒了動靜。

顧明珠将人推開,踢了他一腳,便聽得他又是一身悶聲,想來身上的傷不重,顧明珠伸手掏出火折,就着微弱的火光照了一圈。

這坑看着還挺深,若是沒有繩索,不易上去,她正想着辦法,上頭傳來了女子的焦急的呼聲:“你沒事吧?”

顧明珠頓時有了主意。

她踢了一腳那人:“讓她拉我上去,我留你一命。”

黑暗中聽得那人冷哼了一聲,并未答話。

“小姐……”遠遠傳來月言的呼聲。

顧明珠揚揚眉:“聽見了吧?尋我的,她武功可比我高多了,你上面的那位可打不過她,說不定她只見我的馬不見我的人,一怒之下将那小姑娘的脖子給扭了呢。”

坑口女子聽着她的話急忙道:“你……你別動他,我拉你上來!”

她跑開了一會,很快帶着枯藤蔓回來,就着冷光月色将藤蔓抛下,道:“你帶着他上來!”

顧明珠想了想,将藤蔓纏到那人身上,随即攀着藤蔓飛身上去。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裹緊了鬥篷去尋那只黑狐,将黑狐拾起後,正待上馬,身後那女子也将人拉了上來。

“你還好嗎?”

顧明珠翻身上馬,打馬就要離去,忽然迎面一只利箭當空而來,直直朝身後的人去。

顧明珠面色微變,縱身一躍,揚劍打落了那支箭,人也落在了地上。

月言立于馬上,握着弓,面色發冷:“小姐。”

顧明珠道:“只是個想搶馬的,留他們一條命。”

她重新翻身上馬,剛要拉繩,女子忽然重重爬着跪到顧明珠馬前,不停地磕頭:“小姐!好心的小姐,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小姐……求你就他!”

她頭深深埋進雪地裏,三兩下後,額頭已經一片通紅。

徐珏接到月言的信號已經趕到,驅馬上前,先将人打量了個遍,才道:“可有受傷?”

顧明珠搖搖頭,她看向地上的人,想了想,道:“跟我們走吧。”

“多謝小姐多謝小姐!”女子感激涕零的磕了頭。

只有三匹馬,他二人定然是要共乘一騎,顧明珠主動讓馬,借着徐珏的手正要上他的馬,地上的女子小聲喚道:“吳玥……吳玥,你撐着點,有救了。”

顧明珠動作一僵,扭頭看去。

馬上二人也翻身下馬。

那人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

她快走幾步,取了火折,往人臉上湊近,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顧明珠不可置信:“阿玥?”

微弱的火光映着二人的臉,吳玥費力的張開眼,恍惚中認出了眼前的人,還未說話,陷入了昏迷中。

顧明珠心一沉,伸手去探他鼻息,随即将人扶到馬上,跟着翻身上馬,看了一眼地上發怔的女子,道:“月言,帶她回去。”

------

一個時辰後,府中大夫清理好吳玥身上的傷口,又灌下了湯藥,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才有了絲生人的氣。

顧明珠坐在床旁,定定看了一會床上的人。

月言進來回禀道:“小姐,她什麽也不肯說。”

顧明珠道:“先将人安置着,派人看守。”

“是。”月言望了一眼床上的吳玥,退了出去。

他身上的傷口不少,不是普通的傷,都是酷刑的鞭傷與烙印,新舊不一,看着極其吓人,連臉上也有着未褪的鞭痕。

顧明珠輕輕撫過臉龐那道鞭傷,眼底含着冰渣子。

這樣的傷必定是軍營裏才有的,是誰?

是誰敢這麽折磨他!

天将亮未亮時,床上的人自黑暗中醒來。

床旁的人立時就醒了,顧明珠聲音沙啞,帶着驚喜:“你醒了?”

吳玥适應了一會光亮,也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眨了眨眼,道:“顧明珠。”

顧明珠笑道:“還認得我,看來是沒事。”

吳玥有氣無力道:“沒想到在這地方讓你看了笑話,日後你可有得嘲笑我了。”

顧明珠道:“吳少爺面子重,這落到我手裏了,可不得狠狠嘲笑一番嘛。”

吳玥笑笑,掙紮欲起,顧明珠忙去扶他,正巧這時,門外有人推門入內,端着吃食。

徐珏一進門就瞧見這麽個情景,輕輕皺了皺眉,很快舒展開,道:“醒了?正好吃些早飯。”

顧明珠看來一眼,很快收回視線,小心将人扶靠好。

吳玥才道:“正好,我也有些餓了。”

他朝徐珏笑道:“多謝。”

顧明珠端過一碗碎肉粥,遞給他,吳玥伸手來接,面色有些扭曲。

顧明珠道:“算了,我喂你。”

她舀了一口,吹了吹,小心的湊到吳玥嘴旁:“大爺,張嘴。”

吳玥笑笑,無力跟她鬥嘴,依言張嘴。

幾下之後,吳玥才抽着空道:“這一輩子能得你顧明珠這麽伺候一回,死也值了。”

徐珏眸光微閃。

顧明珠卻是噗呲一笑,搖了搖頭,道:“就這點出息?等你好了,你姑奶奶我親自下廚。”

吳玥就着她的手喝盡最後一口,才皺着眉道:“你下廚?你是不是要毒死我?”

顧明珠收了碗筷:“對,先救你,再毒死你。”

吳玥悵然一笑,裝作受驚的模樣:“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二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顧明珠止了笑,道:“你好好歇着。”

吳玥點頭:“你去吧。”

顧明珠出了廂房門,她幾乎一夜未睡,陡然見亮光,眼睛一閉,随即被人扶住,徐珏從身後扶住她,說:“回房睡覺。”

顧明珠道:“沒覺着困。”

徐珏不由分說将人抱起,顧明珠雙腳離了地,頓感一陣困意,人靠在他懷裏,微微眯起了眼。

徐珏将人抱回房中,解了鬥篷,顧明珠往了一眼書桌,朝徐珏道:“昨夜沒睡?”

徐珏不說話。

顧明珠了解他,不說話,大多便是默認。

她道:“公事處理完了?”

徐珏道:“比較重要的都處理了。”

顧明珠誇贊道:“真厲害。”

她滾進被褥裏,散開發飾,道:“好冷啊,陪我睡會吧,他們要笑就笑吧。”

徐珏坐在了床邊。

顧明珠見他沒動靜,伸手來夠他:“怎麽不睡?我一個人睡不好,你陪我一會。”

徐珏被她拉着往下倒,顧明珠自個尋了個舒适的位置,抱着他不一會就睡着了。

徐珏看了一會,女子的臉上少有倦容,臉色還有點白,他拉高了被,剛要起身,顧明珠的手随着他的動作追來。

徐珏暗嘆:這個人……

顧明珠皺着眉:“阿玥……”

他面色一僵,愣了許久。

-----

醒來的時候還是白天,屋內靜悄悄的。

顧明珠喚人傳菜,簡單吃了一點,擡腳就往廂房去。

歡歡守着人,見到顧明珠,屈膝行禮:“小姐。”

顧明珠聽着屋內靜悄悄的,問道:“人醒着嗎?”

“剛剛才喝過藥睡下,大夫也來換過傷藥了。”

顧明珠點點頭,走了進去。

吳玥是天快黑的時候醒的,顧明珠正在窗旁看書,聽到床上人的動靜,湊近去:“阿玥?”

他沒醒,額頭全是冷汗,神色痛苦不已:“不……不要……不要……”

顧明珠急忙去握他的手:“阿玥?阿玥?”

那只手死死拽着她,箍得她生疼,好像想将人拽進那夢裏。

是夢魇。

顧明珠急切的喚着他:“阿玥,快醒來,我在這!醒來!”

掌心被他狠狠扣住,冒出血絲,顧明珠猶自不覺:“快醒來……”

陡然手被捉開,徐珏不知何時進來的,将吳玥的手大力掰開,有些厲色:“你不知道疼嗎?”

顧明珠道:“只是小傷而已。”

徐珏眸色暗沉。

吳玥神色愈發痛苦,汗水幾乎浸濕了整個人:“不要……不要……”

顧明珠心中痛意頓深,他平日裏是多麽神采飛揚,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才會變成這樣,忙俯身柔聲道:“阿玥?阿玥你醒醒!是夢!只是夢而已,你醒了我們一起去賽馬!我們去捉鳥、去打架……去幹什麽都成,你快醒過來!”

“阿玥!”顧明珠拽着他的手。

床上的人陡然睜開眼,眼裏有驚恐,喘着冷氣,目光漸漸焦距的看清眼前的人:“……明珠?”

顧明珠道:“是我。”

吳玥心神一松,瞥見自己正緊緊抓着她的手,松開來,察覺到不對勁,又捏起她的掌心,皺眉道:“我弄得?”

顧明珠道:“你弄得,想好怎麽補償我了嗎?”

吳玥捏着看了會,舉起袖子擦了掌心的血,說:“你要什麽?”

“要你快快好起來。”

“嘁。”吳玥笑笑,放開手,說:“我還以為你要我以身相許呢。”

顧明珠道:“貧嘴你倒是在行,得了,衣裳都濕透了,我讓人進來給你換身衣服,也該吃藥了。”

吳玥任她安排,靜靜躺在床上,看向一旁許久不說話的人,說:“這位是?”

吳玥昨日就想問了,只是那時身子太虛沒顧上,今日又見着人。

他樣貌與氣質看着皆不像一般人。

顧明珠道:“還沒跟你介紹,這是徐珏。”

吳玥一愣:“徐珏?”

顧明珠笑道:“就是徐珏。我去九州前你不是還同我說過,想看看這天下聞名的徐世子長什麽樣麽?喏,人現下就在你眼前了。”

吳玥張了張嘴,目光震驚:“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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