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小甲坐在破敗的茶棚內。間或幾個趕路人在此歇腳,又匆匆走了,只有小甲一直沒動,他似乎是尊雕像。一個裹着寒霜的少俠放下佩劍坐在了小甲身側。嘭的一聲,金屬與朽木摩擦出的振動引得小甲回神。

“見諒。”

“無妨。”

一應一答。

少俠挑眉,“敢問,我來時兄臺在此,此間一旬,如今兄臺為何還在?”

“我大概在等一個人。”

少俠擺手,“不對,兄臺應該說,千百年來,歲月倥偬,你已經因何忘了幹待于此,只是每當你有了離開的念頭,心頭便悵然若失,跬步難移。”

“然後我道,我踏遍千山萬水心底仍是空落落的,我如無根浮萍在等一個人牽挂于我,”少俠含情脈脈粲然一笑,“直到我路過這間茶棚,我才知道,我之所以漂泊,原是為了遇見同在等我的你。”

“去你的吧,這裏是武俠,不是玄幻。”小甲拍案而起。

少俠撈起劍,讨笑道:“事兒我都辦妥了,啓程吧我的好哥哥。”

“gay裏gay氣的,死開點!”

小甲被少俠捂着嘴按在河岸的矮灌木下。所見的灌木罅隙間蚊蠅瘋飛,小甲屏息,生怕一個呼吸就把鼻沿下的水嗆進肺了。

“咳咳咳嘔——”小甲爬上岸幹咳。

同行的少俠随手擰了把衣擺的水,抱起劍偵查敵情。

小甲望着自己胸前粘膩的藻痕,到腿脖子的淤泥,還有零星的的蟲屍。小甲轉向少俠,欲言又止,小甲決定忍氣吞聲。

“這就是你所謂的辦妥嗎?!”小甲忿忿道,“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沒道理這麽快發現呀。”少俠嘟囔,“我走之前明明把他們大當家的愛妾放到了三當家床上,應該能轉移一段時間注意力才對呀。”

“……”

小甲又跟着少俠走了三裏地,身上的衣衫已經半幹。彼時兩人已經到了一個城鎮。一陣紛亂漸近,少俠把小甲拽到街角,拆了他的發髻,還使勁揉了兩把。

馬蹄聲漸遠。小甲撩開髒亂的長發,一側的乞丐面色不善地瞪着他。小甲攥緊了拳頭,十分想給同行人一拳,不,痛打一頓。

出城的時候,小甲已經筋疲力盡。少俠見他饑腸辘辘的可憐樣兒,拿出身上僅存的三個銅板買了倆饅頭。小甲惡嫌地盯這饅頭上的“黑狗爪”印,還是硬着頭皮塞進了肚子。

少俠牽了頭馬,自然是順手牽羊的牽。小甲不會上馬,少俠就像提只兔子把小甲提溜上去了。

颠簸了半日,小甲胃裏翻江倒海,被少俠提溜下馬就吐了。少俠也不管他,分開迎上來的人,匆匆進了莊。

“小少主你可回來了。”

“對了,那人,你把他洗洗幹淨,随便安個職位編進名冊,送到我房裏來。”

死gay,要不是我無依無靠,才不會輕信了你的甜言蜜語跟你回來!救命,穿越大神騙人!小甲一邊幹嘔一邊在心底呼嚎。

來人捏着鼻子湊近小甲,心道,這回小少主撿了個乞丐。

當晚,小少主哼着不知哪聽來的小調踱進卧房。屋內隐隐傳來□□。

小少主摸了摸小甲額頭,很燙。

小少主大喊:“來人,把溫醫給我架過來。”

小甲暈暈沉沉睜開眼,小少主擰了毛巾敷在他額間。

瘟雞?小甲心道自己燒糊塗了。

“溫亦,你小子剛回來就使喚我,又怎麽了?”

瘟疫?什麽奇奇怪怪的名,小甲腹诽。

“你給他瞧瞧。”

“不過是體虛風寒,一帖藥就沒事了。”溫醫滿不在乎,朝溫亦腦門戳了一指,“倒是你,一回來就雞飛狗跳,小心你二爹爹回來責罰你。”

溫亦臉立馬黑了個度,“去死!比我早入莊幾年罷了,去他的二爹爹,占老子便宜!”

小甲給捂熱的毛巾翻了個面,默默消化着這個莊子裏的八卦。

溫亦晾了連環寨的三當家一晚上,第二天晌午才露面。

溫亦程式性地問道:“不知三當家莅臨我萬象山莊所為何事?”

“你不要再裝模作樣了!”三當家一掌拍翻了桌子上的茶碗,“今日我就取了你的狗命,還我清白!”

說罷,竟真拔劍出鞘。

溫亦兩招近了三當家身,将拔出一半的劍按回了劍鞘。

“三當家這是欺負到我萬象山莊家門口了!”溫亦拂袖落座,“三當家可拿得出證據?”

三當家抖出一幅畫像,“這是我寨中兄弟畫的可疑之人的畫像。我沿途問過來,人人都說鐵定是萬象山莊的小少主。”

溫亦輕蔑地瞥了畫像一眼道,“這畫像和指認的人都眼瘸了麽,根本沒畫出本大俠一丁點的風采。”

“你休要狡辯!”

“我沒想狡辯,”溫亦原形畢露,一身痞氣,雙腿翹到了椅背上,“不過绛珠本來就不是你的。”

“……我沒想拿回绛珠。”三當家扭捏了起來。

“我找你是……你……大當家他……我……”

“扭扭捏捏像個娘們似的,怎的,你把你大當家的愛妾睡了,你大當家不饒你?”

二三當家羞赧道:“你你你!都是你栽贓嫁禍,我真的沒膽睡大當家!”

溫亦眉頭輕蹙:“嗯?!”

“咳咳――”

“藏不住了就出來!叫你好好休息不要跟來的,小甲?”溫亦道。

小甲和溫亦早已猜到八分,在兩人的“循循善誘”下,根據二三當家支支吾吾吐露的話語終于拼湊出完整劇情。

原來當日溫亦循着線索潛入了連環寨,幾番搜索,終于在大當家的房間發現了绛珠。當時大當家的房內有個坐在梳妝臺前的女人正舉着绛珠端詳,溫亦想當然斷定她是大當家的愛妾。哪裏想到連環寨的大當家竟是個女人,只能說是連環寨瞞了整個江湖。

之後溫亦略施小技便放倒了沒有防備的大當家。為了轉移注意力溫亦挑開了大當家衣帶,将昏迷的大當家放到了三當家床上。

所以,三當家帶人搜尋溫亦并不是要拿回降珠,因為根本沒人發覺降珠失竊,而是為了證明自己與大當家清清白白,自己全然沒有非分之想。

“你與大當家之間是不是清清白白我證明不了,你有沒有非分之想我更證明不了。”溫亦湊近三當家,耳語道,“如此美色在前,三當家當真把持住了?”

溫亦調侃夠了,最後還是寫了封信才打發走了三當家,也不知有沒有用。

溫醫把連環寨鬧上萬象山莊的過記到了溫亦頭上。

是夜,溫亦提了兩小壇酒回房。百無聊賴的小甲聽見開門聲就從床上跳了下來。

溫亦探了探小甲額頭道,“燒退了。來,我給你拿了新釀的杏兒酒,去去病氣。”

小甲竊竊道,“明明是你想喝。”

小甲喝了兩杯便不再動了,盯着溫亦喝完一整壇,才試探問道:“你讓我待在茶棚就是去連環寨偷降珠呀?”

溫亦眼裏氤氲着酒後的濕氣:“怎麽說偷呢?”

溫亦從懷中掏出一顆雞蛋大的绛紫珠子遞給小甲:“不過是顆普通珠子,看上去也不值幾個錢。”

小甲捧着绛珠,心潮澎湃,心想自己也是摸過天下第一珠的人了。

下午小甲找溫醫複診的時候,旁敲側擊問了幾句。結果被溫醫一個眼神盯得毛骨悚然。

溫醫嘆了口氣,給小甲講了這天下第一珠的來歷。

不知何時起,江湖上流傳出得绛珠樓裏的绛珠得天下的言論。小甲邊聽邊吐槽,憑一顆珠子得天下,傻子才信,又不是倚天屠龍,裏頭藏得了秘籍寶鑒?

後來真有心懷不軌之徒去盜绛珠,不過那叛賊不僅沒能得手,甚至還沒起勢便被皇帝将其在朝在野的勢力連根拔起,陸續鎮壓了。而绛珠自然早落到了皇帝手裏。平叛沒過幾月,皇帝性情愈漸暴戾,連續誅連了好幾個重臣。朝野一時人心惶惶,眼見藩王伺機而動,欲起紛争。皇帝忽然大病,有游歷的得道之士推說皇帝之所以性情大變,皆是因為那顆妖珠――绛珠,須将绛珠送回绛珠樓鎮壓。

果然,绛珠一離開皇宮,皇帝就不藥而愈,變回了昔日的聖明之君。

“所以绛珠雖然安于江湖,卻昭示着朝廷之秘,不是你我能沾手的東西。”溫醫語重心長道。

“看你喜歡得緊,要不拿去玩兩天?”溫亦的話将小甲從回憶中喚醒。

“不了不了。”小甲把這個燙手山芋塞回溫亦手中,“你偷……拿绛珠幹嘛?不怕朝廷盯上萬象山莊呀?”

“連環寨都不怕,我怕什麽?何況……明晚我就能物歸原主了。”

溫亦喝了酒很快就睡了,小甲卻輾轉難眠。

故事還得從小甲剛穿越過來時講起。

小甲睜眼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箱子裏,四面是軟綿綿幹草,可能自己被僞裝成了一批易碎品。

箱子破出一條縫,透過縫隙,小甲終于将刀劍相撞的叮當聲和刀光劍影重合了。碰撞中,箱子從車上被掀翻了下來,巧的是恰好摔開了箱蓋。小甲不顧自己頭昏眼花,見兩撥人醉心火拼,慌忙逃遁。

逃到茶棚,小甲以為安全了,恍惚看着人來人往,終于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小甲整理了棚後的小茅屋,打算暫時住在無主的茶棚。爾後又洗了鍋碗水桶,準備燒碗水喝。

不想剛提回來一桶水,就來了三個穿着之前火拼的其中一隊人馬的衣服的人。小甲縮在竈頭下,心裏反複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倏然,一只手拍了拍小甲的肩。小甲絕望地擡頭,卻見一個劍眉星目的少俠居高臨下說:“老板有沒有熱茶?”

少俠璨然笑着,一面卻将一包粉末暗自塞給了小甲,又指了指剛落座的三人。

“少俠稍等,馬上好。”小甲應道。

坐在棚內休息的三人也紛紛道來碗熱茶,小甲應了,埋頭點火,把臉塗黑。

少俠和三人合坐在一桌閑談,少俠似乎有意從他們身上探聽消息。

小甲戰戰兢兢上完茶,正慶幸三人沒認出自己。其中一人忽然站起來道,“你……”說着便拿起武器。

小甲見狀抱起頭就跑,跑了一小段發現沒人追上來,又折返回去。

只見少俠正在打包橫躺在地的三人,三人已經見了閻王爺。

小甲捂着嘴抖若篩糠,竟半跪了下來,腦內法制的三觀正被風暴無情席卷着,想着剛才自己下藥不就是助人謀殺的從犯!

少俠不以為意,反而招呼小甲幫他處理屍體,“過來,搭把手。”

小甲幫忙掩埋了屍體,臉色還是煞白的沒能恢複過來。

少俠抱劍輕飄飄道:“他們都是身上背着數十條人命的人,你不必自責。我倒是要謝你助我,我一個人恐怕對付不了三個。”

小甲站起來糾起少俠衣襟,控訴道:“你懂什麽!我二十四年都被教育生命平等,活在一個和平法制的時代,突然穿越到人命賤如蟻的舊社會……”

小甲無力地松開手,換而去抹臉上洶湧的淚痕。

少俠似乎被觸動道:“你是穿越的?”

小甲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也是?”

當然不是。

溫亦只說自己不是小甲同類,緘口不言。爾後問出小甲無依無靠,便同情地攬小甲入懷道:“小哥哥,以後你跟着我,我罩你。”

溫亦的身子越來越重,越靠越緊,小甲意識到自己被溫亦壓在胸口,有損男子氣概。

小甲不動聲色地從溫亦的包圍圈退出來。溫亦眯起眼道:“你臉上的灰全蹭到我胸口了……”

在茶棚等溫亦的那段時間,小甲開始堅定不移地相信溫亦會如約回來,第二天又開始懷疑溫亦可能是騙了自己,對自己的許諾不過信口拈來,第三天,小甲心沉到了最底恍覺自己被遺棄,第四天,溫亦被劍落桌的聲音驚醒的時候,竟有幾分失而複得的感動,還有點委屈。

想着想着,困意也侵襲了小甲。

不要問一間房小甲和溫亦分別睡哪,沒錯,他們睡一張床。沒人覺得奇怪。

翌夜,小甲提出要跟着溫亦會會绛珠樓的人的請求,溫亦爽快地應了。

前情還得提要,小甲白日裏纏着溫亦,把溫亦接绛珠的單子前後的來龍去脈都摸清了。溫亦有問必答,毫不隐瞞。

半月前,二莊主剛剛外出,溫亦就擅自解了自己的禁足令,溜出莊外。還沒走出半裏地,溫亦就在路邊撿到個只剩半口氣的人。那人在咽氣之前将捏在手心的沾滿血漬,只剩幾張碎片的紙條交給溫亦。他嘴裏喃喃着什麽,溫亦附耳湊近,那人卻徹底斷了氣。

溫亦把血淋淋的屍體扛回莊,莊裏的前輩已見怪不怪,照着吩咐打包了屍體送往绛珠樓,帶信說萬象山莊接了尋回降珠的單子。

盡管莊內大部分人持反對意見,但溫亦一貫我行我素,根本不作理會,自己循了線索,就往外跑。到了所指官道,溫亦卻只見一地未清理幹淨的血跡。仔細探查後,溫亦斷定兩派人馬分別來自朝廷的某個勢力和連環寨。

再後來,溫亦就在茶棚遇見了小甲。

兩人沒能等來绛珠樓的人,卻等到了绛珠樓走水毀于一旦,而樓中人死了半數另一半也消失無蹤的消息。

另一方面連珠寨周邊詭事頻發,上上下下也焦頭爛額。

是夜,莊裏面的幾個管事把溫亦拽去商談绛珠之事,燭火亮了大半夜。人散去後,溫亦倒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燈影交錯中一個黑影靠近,一雙手在他的太陽穴輕輕揉壓。

溫亦睜眼捉住小甲的手,小甲低聲道:“你回房睡吧,養足精神才能好好處理明日之事。”

第二天,小甲睜開眼,溫亦居然也沒起床。小甲蹑手蹑腳下床洗漱,回來時在門口撞見了溫醫。

溫醫噓了一聲,帶上門把小甲拉到了藥房切藥材。

溫醫說,他剛剛給溫亦點了自制的安息香,安神助眠的。

小甲說,這名字聽上去一點都不吉利。

溫醫輕笑說,你很想了解溫亦吧。

小甲不屑地哼聲。

溫醫自說自話,小甲伸長耳朵怕漏聽半句。

溫醫道,溫亦四歲被莊主撿回莊,莊主生性散漫就把溫亦丢給涉世未深的二莊主,那時候二莊主還是少莊主。溫亦頑劣不堪,莊裏的人都管不了他,二莊主就随時把他帶身邊,出任務也拴着。有一個冬天,二莊主暗訪一個地下賭莊,不料被發現了蹤跡。二莊主跑了一段路,但是帶着一個孩子實在太吃力,二莊主就把溫亦埋在雪堆裏。

“我不在現場沒辦法描述現場的場面,我只知道二莊主把溫亦抱回來的時候,溫亦發着燒說着胡話,額發間還有凝固的血一绺一绺的。”

之後溫亦把自己關在房間半月,足足有兩年不敢近二莊主身。

小甲聽得入迷,溫醫擡手在他眼前晃了幾圈,小甲意識回籠,直問,後來呢?

溫醫說,後來麽,後來溫亦緩過來了又變回混世大魔王了。

小甲直道沒趣。

溫醫若無其事道:只不過後來溫亦落下了一見血就頭疼頭暈的的後遺症。

小甲忖思,怪不得當初溫亦說要罩着他時,溫亦抱他那一下他感覺溫亦整個人的重量都快壓到他身上了,原來是“暈血”撐不住了。

小甲撺掇溫醫再說下去之時,溫亦本來到了。

“對我有興趣問我本人就好,何必迂回問他人呢?”溫亦道。

溫醫漫不經心,“看來安息香又調制失敗了。”

溫亦帶小甲輕功落到藏書閣樓頂。

溫亦眺望遠方,“你想問什麽便問,我一個字都不會隐藏。”

小甲說:“绛珠失竊,恐怕會引起武林和朝廷騷動吧。拿着這麽個燙手山芋你不怕麽?”

溫亦似有一瞬失落,道:“我本來想在消息沒傳開來之前将绛珠送回绛珠樓就沒事的。”

“唉,誰知道現在绛珠樓,連環寨都倒黴了,下一個會不會是萬象山莊?”

“不會的,我不會讓山莊牽扯進來的。雖然暗地裏搶奪绛珠的勢力消息查得很快,但是它不會把謀奪绛珠的不軌之心傳開來。目前也就它,連環寨,萬象山莊和绛珠樓知道绛珠失竊之事,它一時不會對萬象山莊發難。不過绛珠樓雖然隐退已久,江湖人畢竟都盯着绛珠呢,如今绛珠樓付諸一炬,想來绛珠樓保不住這個秘密了。”

溫亦頓了片刻道:“所以明天我要帶着绛珠走一趟绛珠樓。”

小甲覆上溫亦成拳的手背道:“我不會脫累你的,帶上我。”

“好。”

“那我們聊點八卦吧!”小甲瞬間換了臉色,眼底閃爍着“求知欲”,“你們莊主,二莊主沒有成親麽,還是沒有孩子,為什麽你是小少主,難道你們莊遵循的是禪讓制?”

溫亦敲了小甲腦門一指,小甲撅嘴捂頭,又在心底紮溫亦小人。

“你以為人人都想當莊主呢!”溫亦道,“如果莊主和二莊主有孩子就好了,可惜二位莊主都不曾娶親,才把爛攤子甩我頭上。莊主在莊裏做的都是門面活,對外談判交易宣傳,要是哪句說辭不妥了,事兒辦岔了,山莊的名聲壞了,責任都要莊主一力承擔。吃力不讨好!”

溫亦一臉向往道:“我還是喜歡接接單子,搜集信息,幹暗查司和明探司的活兒。接單子的時候能從客人的要求裏探點衍生的消息,暗訪某個任務的時候說不定就誤打誤撞查到別的案子……”

小甲怔怔地看着溫亦絮叨,嘴角無意識勾起一抹弧度。

绛珠樓已化為一片焦土。

绛珠樓地處雁嶺,被郁郁蔥蔥的參天古木三面環抱,背靠高聳入雲的險峰。绛珠樓失火,周遭的林木也遭了殃。

溫亦在廢墟中勘察蛛絲馬跡,小甲在殘垣下找了處勉強能站腳的地兒歇息。

溫亦越翻眉蹙得越緊,種種跡象讓溫亦萌生出不敢相信的猜想。

猛然,小甲的方向傳來一聲驚呼。溫亦飛身掠了過去,只見小甲仰躺在地上,一個鶴發童顏,雙眼被一條絲帶蒙上的白袍老人立在一段殘垣之上。

一個眨眼,老人又瞬移到小甲身前。

溫亦也扶起小甲護在身後。

小甲竊竊道:“這個老頭走路用飄的!是不是練了淩波微步,害我以為見鬼了。”

溫亦安慰道:“別怕。”

老人沒有開口,頃刻間又換了位置。溫亦右手按上佩劍,帶着小甲跟了上去。

沒離開绛珠樓幾步,老人指間彈出一顆鋼珠,鋼珠射入不遠處的草木間。不知有何玄機,溫亦将注意力移回老人身處,老人已然沒了蹤影。溫亦和小甲靠近老人消失的地方,一條通往地下的密道豁然眼前。

兩人摸黑走了半刻鐘才重新見到了光亮。

“哥哥。”一個稚氣的聲音在小甲腿邊響起。

先前引路的老人正站在不遠處。此外他身邊還跟着兩個一樣勁裝打扮的少年。溫亦一眼就認出兩人和當日自己在莊外撿到的屍體所穿服飾相同。

兩人行禮:“恭迎樓主歸來。”

溫亦狐疑地緊盯小甲,小甲看看腿邊的小破孩,瞧瞧眼前的老頭,再一臉懵逼地求助溫亦。

“感謝萬象山莊帶回哥哥,你的酬勞待會兒樓爺爺再清算。”小公子攥着小甲的袖口,“哥哥你去哪兒了,绛珠樓還等着你重建呢。”

“我不是你們樓主,也不是你的什麽哥哥。”小甲無奈道。

“小甲此番只是與我同來送回绛珠的,你們恐怕是認錯人了。”溫亦從懷裏拿出绛珠,“绛珠在此,還請各位不要為難我的朋友。”

兩位勁裝少年迅速交換眼色,其一接過绛珠,另一位抱拳行禮道:“我們原只打算找回樓主,既然少俠還順便替我绛珠樓取回鎮樓之寶,我等謹代表樓主敬謝不敏,收下了。”

小甲眼睛瞪得銅鈴大,“合着你們的意思是,我們賣一送一,你們只出一份錢!我我我特麽還是贈品?”

兩個勁裝少年用一副“樓主你怎麽胳膊往外拐”的眼神控訴小甲。

溫亦忍俊不禁摸了摸小甲的頭:“贈品應當是绛珠才對。”

小甲費盡口舌也沒能說服绛珠樓的大大小小相信他真的不是他們樓主。

倒是溫亦把绛珠樓現狀摸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绛珠樓的樓主名叫樓绛珠,樓主還有個十歲的弟弟喚作樓绛紫,就是一直攥着小甲袖子的小破孩。而那個鶴發童顏,蔽目不言的老人是绛珠樓的元老人物。

而且绛珠早在樓主出生前就已經失竊,當時的樓主不敢聲張,只暗地派人追查,然而多年無果,八年前前代樓主終于郁結而去。前代樓主給自己長子取名绛珠,原意代替绛珠庇佑绛珠樓,并警示兒孫要覓回绛珠。

绛珠樓的災難沒有停止,就在一月前一個尋常不過的日子,樓主毫無預兆失蹤了。少了主心骨,幼弟又不能主事,绛珠樓如同一盤散沙,底下的人開始躁動。樓主的左右手才死馬當活馬醫派人去萬象山莊尋求幫助,誰知路上居然有殺手阻攔……

晚飯前,小甲終于擺脫了幾乎挂他身上的樓绛紫,拖着和一樓老少得火熱的溫亦,找了個沒人的地界密聊。

小甲氣鼓鼓道:“你你你搜集信息很開心吧!你倒是想想我該怎麽辦呀?”

溫亦故作思忖狀,又假意瞥小甲一眼,為難道:“你可能就是他們口中的樓主,要不你留下?”

小甲更生氣了,胸口梗起一陣酸楚:“你,說好要罩着我的呢?我不可能是他們樓主了……”

溫亦連忙順毛:“我懂的,你是穿越來的嘛。”

溫亦又道:“那你如實告訴我,你遇見我之前,都去過什麽地方?”

小甲一五一十全盤托出。

“我已經猜到大部分了,你先穩住他們幾天,待我把剩下幾個疑點摸清楚了,我們就脫身回莊,好麽?”

“姑且信你一次,哼。”

當晚,小甲執意要和溫亦睡客房。兩位左右手又拿“自家白菜送上門給豬拱”的眼神淩遲小甲和溫亦。

最後,小甲,溫亦和樓绛紫擠在了一張床上。

溫亦睡在外側沾枕即着。小甲在裏側輾轉,忽地對上了樓绛紫黑珍珠般的眸子,小甲身子頓時僵了,問:“你怎麽還不睡呀?”

小樓道:“你翻來覆去動靜大。”

小甲額角滴汗,心道誰你非要跟我睡,嘴上卻說:“那你盡管睡,我不翻身了就是。”

小樓聞言縮到小甲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阖眼睡去。

……

隔天,小甲不再否認自己樓主的身份,卻說自己失憶了。

溫亦補充道,現在當務之急不是小甲恢複樓主身份,而且怎麽對付外面那群對绛珠和樓主圖謀不軌的團夥。

溫亦分析,擄走樓主的人和二十年前竊取绛珠的是同一夥人。當年那夥人偷走绛珠,賭绛珠樓不敢聲張。可二十年過去了,他們依然破解不了绛珠身上“得绛珠者得天下”的玄機。于是他們把主意打在了绛珠樓樓主身上。把樓主擄去,應該是想逼迫樓主說出绛珠的玄奇之處。

“可惜,樓主半路逃跑了,剛剛和樓主會和的绛珠也被連珠寨誤打誤撞劫了。”溫亦總結。

左右手道:“不知是何人狼子野心,從二十年前就起了逆反之心,其心可誅啊。”

“可不嗎,說起來绛珠樓隐瞞绛珠被竊之事二十年,也算助纣為虐吧。”小甲沒心沒肺道。

然後小甲收到了左右手的數記眼刀,他們的樓主怎麽還和着外人給绛珠樓補刀呢。

左右手說:“這些不過是少俠的推論。”

溫亦不屑道:“驗證又有何難,待我遣萬象山莊的暗查司順着我的思路一探,答案很快就能出來。”

左右手不服:“江湖人從不過問朝堂事,萬象山莊敢插手朝廷兵變?”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萬象山莊的男兒豈是懼惡無能之輩。”

“可如今,绛珠回歸绛珠樓,那群逆賊的虎狼之心昭然于绛珠所經之處,绛珠樓怕是不能獨善其身了。”鶴發老人鬼魅似的出現。

原來老頭能說話。見在場人臉上都閃過驚詫,小甲心道,原來樓裏的人也不知道。

老人道:“樓主和萬象山莊的小友請跟我來。”

小甲和溫亦跟着回到來時的密道,七彎八拐又轉了幾回石門,終于來到一處密室。密室中央放着一口密閉的石棺,石棺一側布置得像個書房,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

老人道:“這是歷任樓主繼任時都會來的地方,既然樓主您失憶了,就再看一遍,為绛珠樓的存亡作個抉擇吧。”

語罷,老人轉動機關,将兩人推入室內,把石門徹底鎖死了。

兩人無奈,在書架翻翻找找,最後小甲在書案上找到一本歷任樓主紀事。

說是歷任樓主紀事,其實只記錄了初代樓主的一生。兩人愈看心情愈沉重。

書裏寫到,初代樓主本是數百年前我朝的一個大官之子,初代樓主與皇帝自幼相識。最初皇帝本是一個藩王,但皇帝志高氣勝,在朝中暗地培植了自己的羽翼。樓主之父就是其中之一,不同的是樓主之父做的是卧底,待皇帝率着兵馬攻進南都,囚了在位的幼侄皇帝,樓主之父也深覺對不起先帝自刎殉國了。幼侄皇帝不過是個傀儡,當時宦官當權把持朝政,賦稅苛重,皇帝是打着為百姓謀福祉的旗號推翻了前朝皇帝。

樓主雖不怨恨皇帝,卻也與皇帝疏遠了。

爾後,皇帝為了拔除茍結勢力,鞏固政權,贏得民心,在民間放出消息,得绛珠者得天下。而绛珠只是顆皇帝年幼時送給樓主的普通珠子。樓主本隐居在不問世的绛珠樓,卻被這個傳言推回朝堂。

皇帝派暗人把绛珠送到眼中釘的宅邸,又放出風聲绛珠被此人竊取。随後皇帝名正言順的一舉緝拿了欲圖謀逆的亂臣賊子。

绛珠和樓主都被關入了皇宮,成為了皇帝的藏品。

狡兔死,走狗烹。皇帝為了集權,後又安了罪名誅連了數位開國功臣,細想自刎的樓主之父怕是早料到有此下場。

最後皇帝把罪名扣到了一顆珠子上,派人把绛珠和樓主送回了绛珠樓。樓主沒回绛珠樓多久就病死了。

小甲顫道:“可怕。”

溫亦安撫性地半攏着小甲的背。

小甲唏噓:“這書裏記錄的可謂是一段不能言說的皇家秘辛。”

溫亦淡淡道:“若只記錄了皇帝的詭谲殘暴恐怕不能稱皇家秘辛,但你看書裏字裏行間其實還隐晦地講述了皇帝的求而不得,這點說皇家秘辛不為過。”

“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位皇帝很有可能是個斷袖。他自小慕戀青梅竹馬的樓主。可惜樓主之父雖然為皇帝謀事,卻最終以死明志。樓主之父究竟是自殺還是被逼還得存疑。”

“為何還可能被逼?”

“若樓主之父不同樣皇帝和自己兒子在一起行悖離倫常之事呢?”溫亦接着道,“理所當然,樓主因父親之死對皇帝心生嫌隙,歸隐山林。樓主歸隐于绛珠樓,而绛珠又是皇帝幼時送給樓主的禮物,可見樓主還是對皇帝有情的,就是不知是友情還是別的了。”

“再後來,皇帝以绛珠生謠,把樓主推到風口浪尖。此時樓主應該是心如死灰了。皇帝把樓主軟禁在宮中恐怕沒少折磨樓主,以致樓主回到绛珠樓沒多久就油盡燈枯,隕落了。”

“如你所言,皇帝用樓主看重的绛珠塗炭了多少家性命,樓主恐怕不止心如死灰。如若是我,我得夜夜做噩夢,最後自己吓死自己。”小甲一臉沉痛。

“這些都只是我胡亂猜想,不用盡信。”溫亦把書放回原位,“看來绛珠樓從前是受朝廷庇護的,歷經數百年變遷,應是慢慢與朝廷斷了聯系。”

“如果皇帝真是迷戀樓主,一個天子的占有欲,他會讓樓主成家麽?所以繼任樓主跟初代樓主是什麽關系呢?不是父子吧。”小甲自言自語。

溫亦在小甲耳邊幽幽道:“這你就要去問石棺中的初代樓主了。”

此時,石室內正好回響起石壁摩擦的聲音。

小甲不禁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靠緊溫亦,卻磕上了溫亦下颌。

“哥哥,是小紫。”樓绛紫稚氣又夾帶幾絲清冷的嗓音在石室回蕩。

“你怎麽能進來?”小甲嘀咕,按照設定,難道不是這裏只有樓主才能來的地方嗎?

樓绛紫道:“樓爺爺之前帶我來過。”

是認為樓绛珠回不來了,早做繼任打算吧。

“小紫,你的樓爺爺在樓中很有地位吧?”溫亦上前蹲身試圖摸小紫頭頂,小紫輕盈地閃開,鑽到了小甲身後。

溫亦手僵了片刻才收回來。

小甲疑惑:“那個老頭有什麽問題麽?”

溫亦抱臂道:“你不覺得他輕功登峰造極,內力更是深不可測,屈居于一個小小的绛珠樓很可惜嗎?”

小甲摸了摸鼻子:“有嗎?”

小紫垂眸道:“你想知道什麽。”

“溫亦!”小甲第一次對溫亦怒言相向,語罷又蹲下平視小紫說,“你別怕他。”

小紫道:“哥哥本就是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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