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對于她的喜怒無常,蕭斐早已經習慣了。

聽到這話,只遺憾的嘆了一口氣,轉身就要出去。

“等等。”忽然聽身後的人叫住他。

蕭斐從容回身,“殿下?”

衛蕪音聽出蕭斐剛才的那聲嘆息別有它意,順口把人叫住,想問的時候卻又後了悔。

她在意蕭斐為什麽嘆氣做什麽?

但人都已經被她叫回來了,現在又讓人走,更顯得欲蓋彌彰。

這狐魅見微知著,萬一被他察覺出,他稍微有些異樣就能讓她關注備至——

她作勢端詳手裏的自鳴鐘,話裏帶着不鹹不淡的質問,“王爺剛和秦二娘議過親事,就開始對本宮沒有耐心了?”

放到從前,他哪次不是恭恭敬敬附和一聲,然後乖乖按照她說的做。

否則,她何至于一下子就察覺出那聲嘆息的不對勁?

一想到這裏,她心裏那股氣馬上就又不順了。

“殿下誤會臣了。”忽聽蕭斐這樣說。

她順着這句話擡眸,似笑非笑看他,“誤會?”

蕭斐張開手臂,示意她看自己的衣裳。

衛蕪音不解,這一身淺青襌衣她早就看見了,還有什麽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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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這樣想,她還是下意識看過去。

蕭斐的身形颀長挺拔,加上他的姿容又好,只随意的一站,就讓人移不開目光。

夏日的衣衫薄,淺青色的襌衣遮不住他舒展開的手臂上有力的線條,廣袖在半空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垂落時露出腰上系着的玉色絲縧。

蕭斐似是怕她瞧得不清楚,還特地往燈前靠近了些。

他身上的那件襌衣被燭光一晃,映出若隐若現的卷草暗紋,暗紋裏還摻着金絲,随着他的動作漾出一片金鱗;

但因為這些金絲格外的細,襌衣的顏色又格外的淺,若沒有光源照着,就看不到那層流動着的金鱗了。

衛蕪音恍然,原來玄機在這裏,難怪剛才他進來的時候,她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他光彩照人。

又忽地反應過來——

但這跟“誤會”有什麽關系?

差點兒被這人糊弄過去!

衛蕪音立即收回視線,不再看他,只用品評的口吻說,“嗯,你這身衣服不錯。”

“這衣裳是微臣特意為見殿下而選的。”蕭斐飛快的接道。

特意為她選的?

衛蕪音心中好奇,但面上并未表現出來,只略一擡下巴,讓他繼續說。

蕭斐立在燈下,面對她的敷衍,神色仍是自若,還解釋了一番前因,“先前在福臨殿,微臣見殿下那身藕荷色的衣裙甚美,可惜當時沒個合适的顏色來配,今晚得殿下相召,微臣特地選了這一身前來,只為了給殿下看看。”

說到這裏,又搖頭輕嘆,“可惜殿下好生無情,非但一眼都不看,反而怪罪于臣。殿下倒是說說,這是不是誤會?”

衛蕪音上下打量蕭斐一番。

這衣裳真如他所說,是因為想着與她的衣服相配,所以專門穿來給她看的?

她打量的時間有些久,蕭斐見狀,誠懇發問,“殿下還想知道什麽?微臣知無不言。”

衛蕪音忽地笑了,“你既然說本宮誤會于你,那你說說看,希望本宮如何彌補?”

她才不會順着他的話去回答什麽,蕭斐的目的如果是從她這兒讨些什麽好處,就該他親口來提。

“這是誤會其一。”蕭斐答。

衛蕪音這次是真的詫異了。

“其一?”她站起身,走到距離蕭斐三步遠的地方,伸出兩根手指比了比,“難不成還有其二?”

蕭斐緩聲答,“自然還有。”

衛蕪音收了手,冷冷笑一聲,從燭臺邊上拿起小燭剪,等剪下一截燈芯,才轉身看着蕭斐,“說來聽聽。”

蕭斐始終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聞言一指自己,“殿下方才說微臣與秦家議親,這便是第二個誤會。”

“太後娘娘親自做媒,魁首之詩都送到了王爺手上,”衛蕪音改了稱呼,繼續去剪下一個的燈燭,聲音發涼,“王爺卻在這裏告訴我,這是誤會?”

蕭斐似有了然,原來症結在這裏。

不過他也未曾表現出來,目光在衛蕪音執剪的手上停頓一瞬,重新落回她的面龐,“殿下這就是明知故問了,福臨殿內微臣與太後說過的話,殿下當時在屏風之後,不是全都聽到了麽?”

衛蕪音眉頭微挑。

原來他都看見了。

蕭斐繼續說,“微臣怕殿下出去以後漏聽了什麽,在殿下折回來之前,微臣可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呢。”

他什麽都沒說?

衛蕪音下意識回憶起秦妍的反應,心中狐疑,他若是什麽都沒說,秦妍擺出那副反應做什麽?

蕭斐兀自強調,“微臣已經答應過殿下,這三年都要侍奉在殿下身邊,自然要謹記約定,恪守本分,怎好單方面毀約呢?”

那就是沒應下了。

難怪太後突然轉變了态度,不讓她去行宮見父皇說這件事。

之前她原以為兩邊是在婚事上有什麽重要之處沒談妥,引得雙方都不太愉快,不歡而散,敢情這親事從一開始就沒談成。

衛蕪音覺得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這樣也不錯,蕭斐的确如他自己說的那樣謹記約定,恪守本分,與這樣的盟友共事,她暫時可以放心不會節外生枝了。

“既有兩個誤會,你想讓本宮如何補償于你?”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吝啬向外給些好處,當然,蕭斐的要求不能太過分。

眼前驟然投下一片暗影,遮擋住新剪的燭光。

她擡頭,就看蕭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她對面。

“微臣也不要殿下多少補償,”他的聲音驟然低下去,越過兩人中間隔着的一張花梨木香爐小幾,從她手中接過那把小燭剪,“只求殿下能多看看微臣,多信微臣幾分。”

前半句像在說着他別無所求,可後半句……

衛蕪音伸手奪回燭剪,“多看你幾眼可以,但是蕭斐,你別太貪心。”

讓她信他?

然後等着她變成全無威脅的羔羊那天,任他宰割麽?

做夢吧。

蕭斐神色自若,先看一眼自己驟然一空的手,然後繼續看着她問,“殿下現在不來看看微臣麽?”

他的話音剛落,自鳴鐘就“當、當”的響了兩聲。

這自鳴鐘所示的時辰不是太準,但看外面的夜色也已經很濃稠了,衛蕪音現在心情不錯,自然也願意多留蕭斐一會兒。

她放下燭剪,繞過花梨木香爐小幾,轉到蕭斐近前。

之前兩人的距離離着遠,衛蕪音雖然知道他每次來時都會先沐浴一番,也沒有專門去确認。

如今兩人之間距離拉近,她立刻就聞到了蕭斐身上帶着的沐浴過後澡豆的清新氣。

這次的香氣與上次又是不同,帶着一絲紫蘇的味道。

心中立刻一哂,攝政王府的日子過得倒是奢侈,連澡豆都能玩兒出這麽多花樣兒,這次是紫蘇,下次又會換個什麽香氣?

等等——

她的思緒忽然一轉。

紫蘇?

白日裏,那溫卿予帶着的香囊內,似乎就裝的紫蘇。

她到現在都還能想起那股子焦躁的暑氣混合着濃郁的紫蘇香丸透出的古怪氣味。

眉頭不禁一皺。

“殿下……”

“熏得慌!”

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蕭斐一怔,看着衛蕪音後退一大步,似笑非笑看着他說,“洗幹淨了再進來。”

……

這一次,蕭斐表現的很是順從。

出去的時候還溫聲對她說,若是累了就先歇息。

衛蕪音自然是不會選擇虧待自己硬撐着的,等了一會兒,見蕭斐還沒有回來,幹脆放下紗帳,躺在裏面閉目養神。

只是她雖然躺着歇息,心思卻一直轉個不停。

白日在戲樓時,看溫卿予和秦嫣的表現,他們一定知道高陵縣曾發生過什麽,恐怕溫卿予迫不及待的出現也不是單純的護妻,而是借此掩飾。

可惜綠朱從高陵縣帶回來的那女子一直不曾醒來,他們這邊還沒有有利條件,這中間最好不要出現什麽變數……

忽聽得門聲一響,是蕭斐進來了。

她坐起身,聽着蕭斐的腳步聲漸近,先他一步撩起帳簾,仰起臉去看他。

淡的紫蘇氣味被新的澡豆香氣覆蓋,他原本的那件淺青襌衣也被一件新的卷雲紋襌衣取代。

沒有了礙眼的顏色和香氣,眼前這個人終于順眼多了。

蕭斐替她将紗帳撥到一邊,略一俯身,“殿下可要再檢查一二?”

“是該好好檢查。”衛蕪音說着話,猛地一揪他衣領,扯着他更低的俯身。

蕭斐順着她的力道一直往前傾,反手揮落紗帳,隔絕帳外燈火。

外面又開始下雨,雨絲裹挾着清涼的風,短暫的驅着暑熱;雨汽順着門窗間細微的縫隙鑽進來,給室內也籠上一抹朦胧雨意。

帳內旖旎,外間的清涼雨意飄在這裏也被瞬間燒成一團火。

衛蕪音大口呼氣,仍不忘在這場欲之旋渦裏與蕭斐對抗。

緊繃的理智的弦瀕臨潰散,在馬上就要沖破束縛時,蕭斐忽然停了所有的動作。

她仿佛一葉誤入浪濤的扁舟,前一刻還在進退兩難,忽然間發現浪潮竟在此刻主動退散。

一瞬間懸在半空,不上不下,無處依憑。

而始作俑者卻撈起她,低聲問:

“現在……殿下心裏痛快了麽?”

衛蕪音原本處在渙散邊緣的理智忽地歸位。

她擡眸看他,染過欲色的眸中暗含審視。

這種時候……

他居然問這種不必要的問題?

想做什麽?

想在這種時候拿捏住她?占據上風?

想得美!

察覺到蕭斐還在暗暗逼着她服軟,她無視他給予的力道,禮尚往來的回敬。原本攀住他手臂的手跟着繞到他頸後,向後沉下自己的同時,又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勾。

果不其然,蕭斐的呼吸一滞。

他的反應令她滿意,衛蕪音輕抵着他的額頭,把剛剛他問的那句話,換了個方式反問給他,“如何?你想要個痛快麽?”

蕭斐的眸色更暗,呼吸也比之前更急促。

他平緩不住呼吸,又不能不答,只硬生生擠出半句話,“殿下還真是……”

“真是什麽?”

“……巾、帼不讓須、眉。”

引經據典,一語雙關。

衛蕪音暢快的揚起嘴角,慢條斯理的替他拭去額上滲出的一滴汗。

無視他眼中的掙紮,唇瓣若有似無的擦過他臉側,貼近他耳邊,“剛才不是還在問本宮要補償?我看擇日不如撞——”

還不等她說完,蕭斐猛地一動。

“你!!”

帳中的熱度還在攀升,她手上失了阻力,驀地滑落。

半空中駕輕就熟的伸來一只手,穩穩托住她。

蕭斐低笑兩聲,在她耳邊溫聲提醒,“殿下,要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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